第二章 3

周步景和葛行端坐在演武院大堂内最上方的位子，他们头顶正上方悬挂着“演武精兵”四个大字。他们面前，就是身份蹊跷的、自称是宇文山庄后代的宇文青。

这是一个身高六尺左右的年轻人，相貌清净，脸皮修刮得一丝不苟，圆脸大眼睛，眉间含笑，看起来意气勃发，又十分随和可亲，他彬彬有礼地给周、葛二人作揖：“在下宇文青，拜见二位先生，这位葛先生晚辈已经见过，敢问这一位先生高姓。”

“老夫姓周。”

这个自称宇文青的人错愕了片刻，随即深深地鞠躬，诚惶诚恐地说：“是周庄主！”

葛行立即脸色铁青，周步景却和蔼地笑了：“我是四大护卫之一，不是山庄的周庄主，萧兄弟你误会了。”

宇文青尴尬地起身，一脸讪笑：“原来是周先生，晚辈唐突。”

“坐吧。”葛行道。

“晚辈不敢。”宇文青很识相地说。

“公子你一个人来的？”周步景声音温和地问道。

“周先生叫晚辈宇文青就好，晚辈是一个人来的。”

“从哪来？”

“从南方。”宇文青脸上总带着或浅或深的笑意。

“南方什么地方？”

“五岭以南。”

言谈寡淡的葛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虽没去过那地方，但我知道五岭以南，地方很大，东西成百上千里，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地方。”

“晚辈居无定所，并不特定在哪个地方停留，但没出过五岭，也从没到过五岭以北，所以才那么说。”宇文青道。

葛行先沉默琢磨片刻。“南方帮派繁杂，有五岭隔绝，消息闭塞，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一些帮派，不知你从属哪一派？”

宇文青摇头笑道：“晚辈若是从属任何帮派，也不会投奔宇文山庄来了。”他似乎窥探出葛行问那句话的意思，所以笑得有些得意，“祖上便有规定，不要子孙加入任何帮派，所以从我祖父开始便自立门户。”

“门户大吗？”葛行问。

“不大。”

“多少口人？”

宇文青皱着眉头，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仍然顶着头皮回答了：“不超过十口。”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葛行连珠般询问，也不给宇文青喘息思考时间。

“有已出嫁的姐妹，没有兄弟。”

“祖上还有什么长辈健在？”

“父母健在，但是体弱多病。”

周步景在葛行和宇文青对话之间仔细审视着宇文青，虽然这年轻人样貌周正，反应机敏，口齿伶俐，但周步景似乎没有从宇文青的脸上看到任何和宇文家族相同的地方。此刻他开口说道：“这世上，姓宇文的，为数聊聊，今天还能见到一位，的确稀罕。”

“晚辈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宇文家族的历史，祖先曾经经历屠杀，我们这个姓氏，的确命运坎坷。”宇文青不无悲伤地感叹道。

“不知这位公子来访所为何事？”周步景问。

“晚辈不敢有瞒，当然是投奔山庄来的。山庄复兴，开庄大典在即，四海振奋，整个江湖趋之若鹜，晚辈早已听说如今宇文山庄人气兴旺，所以晚辈希望有机会为山庄效劳，特来投靠。”

“山庄收留你一人当然不是问题，只是你说你是宇文山庄后代，请公子说清楚你的和宇文山庄的渊源。”周步景道。

“其实在今年以前，晚辈并不知道自己和宇文山庄有什么关系，晚辈自小在岭南长大，消息不通，而那时，宇文山庄还没复兴，只是小时候会听父亲讲宇文家族何等威武，后来，也便是今年，才从朋友口中听说宇文山庄再度复兴的消息，回去向父亲求证，父亲才说出，我们便是从宇文山庄走出来的子孙。”

周步景、葛行对望一眼，周步景问：“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家父宇文东升。”

“宇文东升？抱歉，没听过。”葛行道。

“两位先生当然没听过，他一生都在南方，隐于市巷，籍籍无名，从没踏入中原一步。”

那就好说了。周步景暗道，神情再度放松。“那公子是从何处与山庄有渊源。”

宇文青开始面露难色，他低声说：“其实从我祖父开始，便不愿多谈自己的出身，所以我父亲知道的并不多，后来父亲屡次生病，许多事忘记了，所以我知道的更少，我只知祖父名叫宇文渠，想向山庄查找我祖父的消息，不知可否透露？”

葛行看着周步景，似乎想从周步景那里求得答案，但熟知宇文家族史的周步景凝眉摇头：“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宇文青似乎变得很失望，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他很久没说话。

“如果你说的属实，山庄会帮你查一下。”周步景带着安慰的语气说。

宇文青脸上又漾出笑意。“有劳周先生、葛先生，晚辈是宇文山庄后人不假，只是不知能否续上这份血脉缘分，还请费心。”

葛行把宇文青安排在演武院暂时住下，现在摸不清他的底细，无法决定该如何招待。

“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宇文青走后周步景长叹道。

周步景的叹息加重了葛行的担忧，他们似乎想到一起了。“你看出什么了？”

“这小子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周步景道，“我应该赶紧找到证据。”

“什么证据？”

“任何和此事有关的证据。”

他们结伴往山庄祠堂走去，祠堂在庄后，平日由周步景掌管，不仅是祠堂，山庄所有书信、祭祀、风水等方面的事情，都由周步景负责，山庄灭亡的十几年间，宇文姓氏的族谱也在周步景的保护下安然无恙，族谱他看过很多遍，他很确定族谱上没有那个宇文青说的宇文东升和宇文渠的名字，他必须再次验证，确保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纰漏。

往后山的路上，葛行问：“你会看相识人的本事，你能看到什么？”

“这个人脚步开阔，昂首挺胸，本性应该不差，是个胸怀开朗之人，可是不该生就一双鱼眼，虽然双眼有神，但没有将相的造化，且是个命短福薄之人。双肩扁塌，担不起重任，可是头发浓密，命运劳碌，或许其一生，都在为旁人奔波。”

周步景能从一个人的长相中看出别人看不到又不能理解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都得不到验证，但葛行在茫然无措的时候，总会把周步景的话作为参考。

“你相信他说的话？他和山庄真的有的血缘关系？”

“他的长相和老庄主并无任何相像的地方，还有老庄主的父亲，不过如果真的隔了那么多代，长相不可能再相似，所以外表没有任何依据。老弟，你不要过分担心，不到最后不能下定论。”

他们到了祠堂，周步景叫手下弟子取来藏书柜钥匙，开了书柜，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包裹深蓝色麻布的书本，周步景轻轻放到旁边书桌上，二人弯腰盯着这个蓝布包，周步景动作轻微地掀开蓝布，显露出薄薄一本棕灰色皮面边角残破的书籍。葛行第一次见到这本族谱。“没有另行抄录吗？”

“有，隔几年我都会手抄一本，这是在我手里最老的一本了，据说有当年开庄祖师的亲笔签名。”

说话间，周步景翻开第一页，第一页上记载的时间是唐末，纸张薄脆如蝉翼，并且字迹模糊，他们直接把前边几页十几页翻了过去，直接到了宇文擎天这一部分，这便是山庄成立之后的宇文家族，从这里开始查找。

自宇文擎天自立为庄主之后，到宇文不胜，共经历了九庄主，周捷是第十任庄主，也是第一个外族外姓庄主。

除了记录庄主之外，还详细记录了庄主的子嗣以及旁支，但宇文山庄人丁不够兴旺，同一时期同辈兄弟最多的时候，是在宇文嘉乙在位时。

宇文嘉乙是开庄祖师宇文擎天曾孙，第四任庄主，此时经历几十年发展，由最初宇文擎天一人，到第五代人，共有同辈兄弟十一人，但嫡生子，也就是宇文嘉乙的儿子，只有两人。

宇文嘉乙之后，长子宇文奢即位庄主，宇文奢没有留下子嗣，便把庄主之位传给侄子宇文偃宗，宇文偃宗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宇文主即位庄主，另一个儿子宇文新之后，便没有任何记载了，下面一片空白，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没有解释原因。

再往后看，宇文主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宇文昌明即位，这个宇文昌明，便是宇文不胜的父亲了。

宇文不胜是家中独子，年轻时便顺利即位，而他自动退位后，膝下没有子嗣，便由弟子周捷即位，周捷的名字，还没有写在上边，所以，现在宇文不胜名字下，也是一片空白，周步景意识到，将来这又是一个难以两全的问题。

周步景在设想将来族谱该如何传承下去，有没有必要、用什么方法名正言顺的把周捷的名字写在宇文家族族谱上，还没想到答案时，葛行自行掀开几页，道：“没有宇文东升和宇文渠的名字，旁支里也没有。”

周步景把目光拉回现实。“那个宇文青说，大概从他曾祖父开始离开山庄，那我们只需查找最近几代人就可以。”

他们从宇文嘉乙之后开始查找，宇文嘉乙下边的那一辈，是同辈子孙数量最多的一辈，宇文嘉乙的两个儿子包括同辈侄子，共十一人，往后几代，人数并没有再往上升，直到二十年前山庄灭亡，居然只剩下宇文不胜一个子弟，族谱在山庄灭亡后没有再续写，宇文不胜后面一片空白。

周步景指着一处空白。“这个人，宇文新。”第六任庄主次子，“整个族谱每个人的子嗣都记得十分清楚，没有子嗣的也标明无子或者早夭，只有这个宇文新，后面一片空白，没有写明原因。假设那个宇文青说的是真的，他说从他曾祖父开始出走，时间上来看，有这种可能。”

葛行凝着眉头，手指轻轻地点在“宇文不胜”的名字上，一辈辈往上点。“宇文新的兄长宇文主是第七任庄主，也就是我们老庄主的祖父，所以这个没有下落的宇文新，是老庄主的叔祖，假如——”

“这个宇文青算是我们老庄主的侄子，和枝枝姑娘同一个辈分！”周步景抢着说出他的发现。

在周步景说完之后，葛行才在族谱上发现这个有可能，他呼了口气，看着周步景。

“只是有这种可能，前提是这个宇文新离开山庄后真的留有子嗣，而且这个宇文青，是真正的宇文青。”

葛行连忙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