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

大副似乎退了一步，片刻后，理智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举着油灯躬身进来，把门关上。借着大副的灯光，萧子仞终于看到了鲜血淋漓的场景，那个试图强暴她的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片血泊中，脸上划了好几道伤口，有一道划过眼睛，此刻眼窝里汪着血渍，而另一只眼半睁着，喉咙处鲜血仍往外冒，胸前也有几道伤口。

“他想强暴你？”尽管大副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但声音骗不了人。

萧子仞颤抖不已地抽噎着，用力点头，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袒胸露乳，几近赤裸。

“我说过你不是个简单的小姑娘，”大副蹲着，一副烦恼的样子，“不要哭！”他低声呵斥。

她虽然极力忍着，双肩仍在颤抖。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种人，死也活该。”大副蹲下看着尸体，出其不意地说，他似乎在想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事，“船上少了个人，瞒不了多久，如果他的主人同伴找他的话，而船一靠岸，事情一定会败露。”

“帮帮我。”萧子仞抬起那张因沾血而变得妖艳的脸。

“你知道你给我给这条船造了多大麻烦吗！”大副指责道。

“帮我好不好。”萧子仞无助地哀求，人无所求，便会无惧，一旦渴望什么，就会恐惧什么，“他不值得我为他偿命。”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大副严厉地问。

萧子仞摇头。

大副长叹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不久，他提了一桶淡水来。萧子仞把脸上身上的血洗了，将衣服穿好，洗净衣服上沾的血。

“还有两天船就靠岸了，但愿老天保佑你我，这两天内没人发现。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希望船上出现更大的骚动。”

大副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一只大麻袋，萧子仞知道大副要怎么做，这也是她想的，她无比感激地想去帮大副，但她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什么也帮不上。

“你回去，你在这里，只会引人耳目。”大副紧张地叹了口气。

萧子仞失魂落魄地发怔片刻，然后决定离开。“多谢，我无以为报。”

“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大副看也没看她，忙着将尸体装进麻袋。

萧子仞战战兢兢地出来，人们吃完饭各自回舱，路上萧子仞尽量低着头，她知道她的脸上一定写满慌张和恐惧，她无法掩饰，终于奔回她的舱房，初一已经在里边等她，她进去时初一问她“姐姐你去哪儿了”，她什么也没说一头栽在毯子上，瞬间感觉身体都不存在了。

一切都过去了，不会更糟了。她在心里无数遍默念：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感觉不到身体的颤抖，但初一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初一见到她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还有她湿透的衣服，但初一什么都没问，她坐在萧子仞旁边，萧子仞把头扎进初一怀里抽噎起来。

四肢的感觉慢慢回来，她虽然闭着眼像睡熟一样，但她十分清醒，若让一个人保持清醒，没有比疼痛更有效的方法。姑布子爷爷回来，给她摸过脉搏和额头，他没说什么，交代初一“让她睡吧，睡觉也是疗伤治病的好方法”。

入夜，姑布子和初一都睡去，萧子仞才敢睁开眼，恐惧依旧像黑暗一样，密密麻麻把她包围。她竖起耳朵捕捉外面的动静，很安静，偶尔传来船员被风吹弱的号呼，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似乎等待着什么，即使那绝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她告诉自己：如果一切到来时，我绝不能逃避，不能哭哭啼啼，不论生死，都会变成过去。

灵动的思维在这波动的洋面上轻轻跳跃，飞出船舱，飞出洋面，飞出天际，飞进一片绿色汪洋里。绿波翻动，搅动山野间的清香，多么让人神往的地方啊。

熬过漫长的一夜，又经历一个煎熬的白天，到了傍晚，她听见外面船员的呼号，商人的手下整理行囊和清点货物，所有的人开始为下船做准备，初一一早被这嘈杂的动静吸引，按捺不住出门去了，萧子仞反拴屋门，忐忑地听着每一声动静。快结束了，下了船之后，她就自由了。

她感觉到自己虚弱而仓促的心跳，这似乎预示着，一切不会如此顺利，但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这么忙，不会在意她的，船一停，她一刻不耽误地离开。

初一兴奋地回来说着各种见闻，她还说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山了，萧子仞终于痛快地喘了口气。

“初一，告诉爷爷，船一停我们就下来，任何人邀请我们都不去，立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初一看着表情凝重的姐姐，眉头深皱。“可是有位罗老板让老爷子给他常年卧床的老母亲看病，老爷子答应了。”

萧子仞为难了。“初一，哪也不能去，离开这里。”萧子仞郑重决定。

“好吧，我跟老爷子说。”初一虽然很不明白，但她还是出门找姑布子去了。

她等了很久，久得让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姑布子和初一没有一个回来，直到她凭着外面欢呼的动静、船的行驶速度和方向改变后给她带来的不适感，她知道船开始靠岸了，但她的心越跳越厉害。

但愿快快逃离大海和船的噩梦。

她决定到外面去看看，她要看着陆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走上甲板，大多数人都呆在甲板上兴高采烈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海岸。

“我们终于要上岸了。”初一高兴地欢呼起来，欢呼声被南方温暖的冬风吹散，被其他人的吵闹声掩盖。

船帆被收，船舵旁的舵手奋力掌舵，前方桅杆林立的码头被拉的越来越近，萧子仞有中幻觉，海岸正朝他们走来，她胸中洋溢着喜悦。但愿陆地上有新的人生。

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感到希望和未来就在前方，就在岸上，她头顶的阴霾也照进阳光。朝前看，一切都会过去的，未来的事情，不会比我经历的更糟。

一顿饭的工夫，船在码头停下，船长走上甲板，命令放下吊桥，第一批下船的争先恐后涌到桥上，初一已经回去打包行李，虽然他们上船的时候一穷二白，但在船上，受到不少人的救济，他们依然有一些物件要带走。

萧子仞在人群中找姑布子爷爷，他正跟一名应该是罗老板手下的人说话。姑布子也在找她，她朝姑布子走去。“等初一来了，我们就下船吧。”姑布子心满意足地说。

初一抱着两个包袱从舱口涌出，然后他们一起加入下船的人群中。

吊桥还算宽，但两侧只用粗绳拦了两道，萧子仞手脚虚弱，不敢走得太快，身后有些着急的人不断推挤她，她走得更慢。

“有个人想见你一面。”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微微转头，是那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他身上什么行李也没有，两手空空，但在腰间，别了一把精美闪亮的短匕首。

萧子仞不相信他的话，她不知道这个不起眼又总无处不在的人是谁的手下或者为什么人办什么事，也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他，初一也没说过。她加快脚步，想追上初一。

很快走下吊桥，萧子仞的脚一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反而觉得摇晃，她定定神，望着摩肩擦踵的人群，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平稳下来，她欣慰地吐出一口气，那个男子又走上来，他似乎一直在她身后。

“不想对大副道声谢吗，他帮了你的大忙。”萧子仞惊讶地转脸看那男子，他面色温和，不笑不怒，看不出虚实，“我没有恶意，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萧子仞打量着这个看不出任何头绪的男子，在磨难的历练下，她现在能闻得出危险的味道，但对面前这个人，无论她怎么看，怎么闻，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正如他的长相和语气，直白恬淡。

“跟我来。”

他的话像有某种魔力一般，萧子仞竟然真的跟他走了，她知道这很蠢，不够理智，但越这么想，脚步就越反抗般地跟那人走了。人头攒动中，每个人被卷进来消失了，只剩一副副互不相关的皮囊。

走到人迹稀少处，萧子仞忍不住问：“是大副要见我吗，他人呢？”

那相貌普通的男子看了她一眼，又抬头遥望着远方，萧子仞循着他的目光回望着他们刚离开的那艘船，只见大副正遥远地站在甲板上指挥船员。

“放心，跟着我走，不会比在这更危险。”那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