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

从那以后，萧子仞几乎足不出户，初一似乎能懂她的期望似的，留在舱里陪着她。

她回想是在哪里认识的初一，她不确定，所以她问初一。

“是在周家庄啊，姐姐你忘了吗？”初一瞪大眼睛说。

“对，周家庄，九华山的周家庄。”迷雾中显出一部分往事。“你一见到我就跟我叫姐姐。”萧子仞难能地露出笑容。

“你还问我，为什么叫初一，记不记得？”

“你说爷爷是在初一那一天捡到你，所以叫初一。”

“姐姐你还记得？”初一兴奋地说。

萧子仞点头：“初一，你不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

初一摇摇头，说：“不知道，没人知道。”

“不知道也好，知道了，你就背负着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知道的话，你就是你自己，有很多种可能，是不是？”

初一像听不懂一样没有对此回应。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大雪夜里，除夕夜，她在周家庄重新遇到白天宇的情景，那天夜里，正哥哥要杀天宇，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正哥哥为什么那么容不下天宇，如果有机会，她希望向正哥哥问清原因。如果，那天夜里，她没有孤注一掷地跟天宇走，而是留下来，事情一定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姐姐，你在想什么？”

初一似乎问了好几遍，萧子仞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初一又问了一遍，她们并肩躺在毯子上，初一侧着头看萧子仞。

“想以前的事。”

“老爷子说过，人应该多想以后的事。”

“爷爷说的很对。”但现在，除了回忆，我还有什么。以后，想起以后，她的脑子是一片空白，就像清晨被雾气笼罩的海面。

“船长说再有几天就靠岸了，他们说有时候站在船板上，能看到陆地上的山峰。上岸后你想去哪？”初一问。

萧子仞脑中仍然空白。“不知道，我不知道能去哪。”

“老爷子说，你不能再回中原了。”

“我知道，但是没有武功，我在哪里都不安全。”她举起自己近乎残废的双手，手上还留着练剑时留下的老茧。自从武功被废后，她就失去了全身力气。

“可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武功啊。”

“大多数人不会和凌霄宫有牵扯的同时得罪整个三清教，大多数人，不被人们认识。凌霄宫曾经把我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在江南一带，肯定还有很多人认识我。”萧子仞怅然地说，“你在外边，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关于我的消息？”

初一很罕见地严肃地沉默了一下，但她终究藏不住，只能告诉萧子仞。“有很多传言，传的很离谱，有的说吸血鬼出来杀了三清教好几位道长，吸血鬼把所有来对付凌霄宫人的血都喝干了。”

“有确切一些的真实的消息吗？”她知道这些传言有多荒诞。

“三清教的确死了三个在武林里很有名望的道长，有一个女的，黄道长，是玉清宫丁静辰道长的弟子，还有太清宫袁真人的大弟子王道长，还有一个名声特别响的莫虚散人余致仁，也是袁真人的弟子，但他可能葬身大海了，因为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萧子仞在被三清教俘虏的时候就听到那些道士痛心疾首地告诉她，她杀了袁真人的大弟子王道长，这是万古难消的罪孽啊，喷血的头颅又在她脑中滚动起来。

开晚饭的铃声在外响起，初一出门吃饭，留下萧子仞一人，外面空荡荡的，没有杂音，她许多天没出这个门了，现在她很渴望清凉的海风吹拂，只一小会儿就好。

她打开门走出来，外面果然没有人，过道里漆黑一片，过道尽处点了一盏油灯，她朝着油灯走去，经过那油灯，再顺着楼梯往上爬，就能见到晚霞了。

海上的晚霞，是她见过的最壮观磅礴的晚霞。

她走到过道尽处正要转弯，目光越过油灯，略见一个黑影，正当她刚要忽略掉那个黑影时，那影子突然动了，萧子仞心惊地转头。

“姑娘。”一个声音微颤着叫道。

萧子仞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那人就逼近了她。她觉得她该立刻跑开，但双脚竟然没有动弹，只一刻的犹豫，那个脸上长满脓疮的人已掏出怀中的匕首，一手揽住萧子仞的身体，一手把匕首架在萧子仞脖子上，萧子仞本能地尖叫一声，但那声音还是太小。

她举起双手准备反抗，可是两条臂膀和双手软绵无力，她不是那个挥手退敌的武功高手了。

这个脸上长着脓疮的人气息粗重紊乱，他见萧子仞比她想象的还要柔弱，于是另一只手松开她的身体去拿那盏油灯。

“姑娘，在下仰慕你许久了。”

恐惧死死地扼住萧子仞的喉咙，匕首上尖锐的冷气从皮肤上渗透到血液里，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那个面貌丑陋的人紧靠她的后背，举着油灯的手臂死死环住她的双臂和肚腹，让她难以喘息，她被推行着，跌撞中那男子踢开一道矮小木门，他持匕首的手摁住萧子仞的头，然后一把将她推到里面。

萧子仞趴在地上，还来不及哭喊，木门被关上并且反锁了。

房间矮到无法站立，那男子手忙脚乱地弯腰将油灯放下，他把刚翻过身的萧子仞一把推倒躺下，一只腿跪在她的膝盖上，压住她的腿，他把沾血的匕首亮仔萧子仞眼前，油灯就在萧子仞身侧。

她清楚地看到匕首上闪着火光，竟发不出一句求饶的话，她眼里看的，脑中想的，都是这把匕首，她害怕它，也渴望它，如果它能痛快地结束自己的苦难的话。

“杀了我！”

“你就那么想死吗？”男子声音颤抖地说，“不，不要死，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日日夜夜地想你，还有很多好事等着我，我什么都不要也行，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他手忙脚乱地解萧子仞的衣带。

萧子仞仰躺在地上，双腿无法动弹，两只手做着无谓的反抗，恐惧淹没了她，她在心里嚎哭大喊，但她眼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个嘴脸龌龊的人发出剧烈颤抖般的呻吟声，他把所有的力气放到她的身上，他起初一只手在她身上摸索，后来索性扔掉匕首，一只手解她的衣服。

萧子仞不可抑制地哭起来，这一哭，把她喉咙处的障碍物扫荡一空。“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放了我！”

她的低声哀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脑中又浮现出一个滚动的头颅，然后是三清教各种谩骂，都骂她是魔女之后，身上流淌的是邪恶的血液。不，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她绝望又凄厉地叫了一声，她的左边是油灯，右边放着一把匕首，她抽剑斩杀王道长的情景和心境似乎重现了一般，她横下一颗心来。我不该任人欺辱！

她一把抓起油灯，用尽她全身力气朝那人头部砸去，只听一声惨叫，灯火熄灭，她再拿起那把匕首，那男子喊声未歇，还没做出反应，她朝黑暗中一挥匕首，惨叫声更加凄厉，她没让自己有一瞬间的停歇，匕首直接刺了过去。

“你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萧子仞又刺了一下，“你早该知道有这样的下场，注定你该死在我手里！”她连刺了几下，惨叫声慢慢变成咕噜声，那身体也躺了下去。

萧子仞伸手摸索着，摸到裸露温热的肌肤上粘腻的血液和伤口，她再摸索，突然，一双黏糊糊的双手抓住她的手，她又在那手臂上刺了一下，挑开手臂，她接着摸，摸到细长的脖子，她在心里找准了那个位置，匕首又快又准地刺了过去。

萧子仞听到了最后一声咕噜声，确定再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之后，她整个人瘫了，黑暗中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剩恐怖邪恶的灵魂在矮小的屋子里飘荡。她想到了人们谈论的吸血女鬼，我不就是那只女鬼吗，在这黑暗中杀人饮血，我不就是鬼吗？

这个想法彻底把她击溃了，她开始啜泣。

外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带来了恐惧。脚步声和恐惧一步步逼近，萧子仞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这没用，她知道，她怎么逃避都没用，她敢杀人，也要敢承担，事情不会比在蓬莱岛上更糟了，不会比刚才更糟了。

噩梦一遍遍在她脑海演练，如果我还幻想能躲过一切，我不是活该落得今天的下场吗？

往前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抬起头，往前看。

“有人吗？”脚步声来来去去走个不停。

萧子仞扔掉匕首，发出当啷一声，外边的脚步声慢下来，然而越来越近。门被推了一下，没推开，又用力推了一下，还是没开。萧子仞抽噎一声。

咚咚。木门响了两声。“有人吗？”外边那个声音谨慎又紧张地问。

抬起头，往前看，不论前面是什么。

她爬行到门口，摸索着抽开门栓，门朝里开了，微弱的火光涌起来，照在萧子仞满是鲜血和泪水的苍白的脸上和近乎赤裸的身体上。只听那人倒抽一口气，萧子仞透过泪眼，看到灯火中大副无比惊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