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即使食堂里火光昏暗，当萧子仞走进食堂的时候，照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帆船在岛上停了两天，树立起新的桅杆后再次起航。在将要离开的时候，萧子仞突然退却了，她不想离开这个安静的岛屿。姑布子爷爷看出她的意思。

“你一个人在这里无法活下来”，爷爷说，“你不是回去，而是转个弯重新出发。”

她虽然不知道该不该坚持留下，她唯一肯定的是她不愿再让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再替她担心，所以她跟着离开了。

她刚上船的时候，就吸引了船上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中有衣着破烂双手黝黑的水手，有穿金戴银的商人，还有一个体型彪悍的中年男子，她知道那是这艘“定海”号商船的船长，而那个最初带着七名船员下船的络腮胡男子是大副，船上清一色的男子，除了她和初一。

起初，他们上船后无处可去，而初一因为晕船呕吐不休，甚至一度昏迷，他们只得在水手们换班休息所在的一间空货舱里休息，那里充满尿骚味和不远处圈养鸡鸭的围栏里发出的粪便味。

无论萧子仞走到哪里，总是吸引所有目光，有的是惊叹，有的是戏谑，有的带着邪恶的坏笑，萧子仞开始以为他们都认出了自己，但后来她才知道，没人认出她，他们看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

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更感觉恐惧。

到了船上的第二天，那些商人给萧子仞他们腾出了一间舱房，起初萧子仞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施舍，一个脸上长满脓包的年轻男子对她说：“看着外边那些水手了没，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地上犯了案子逃到这船上的，他们里边有杀人犯，还有，强奸犯，像你这样天仙般的容貌，你觉得你能安全地等着上岸吗？”

萧子仞看清了这一点，她只有接受他们的好意。

他们果然给她找到一个拥挤但还算隐蔽的舱房，舱房里一片黑暗，只在进门处的墙壁上钉了块木板，上边点着一盏油灯。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她隐约见到舱房里堆着货物，货物堆里几张铺着干草和毯子的床铺，这里干燥温暖又安静，还有一扇能反锁的木门，她只为此感到了一个瞬间的高兴和满足，随之而来的是不安。

不久，他们又接受了别人赠送的新衣服。

当她穿着她从来没穿过的华美衣衫站在食堂里时，引得四座皆惊。

船上的大副带他们去领饭食。姑布子答应帮船长治好牙痛，船长则把他们安全送上岸，其间还免费供应饭食。

“这三位是大老爷的客人，好好招待！”大副简短地跟负责放饭的人交代，放饭的肥胖男子满面堆笑地点头答应了。

他们取了餐食，萧子仞借机四下望望，大多数人还在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在一排排长桌边落座，众人才渐渐转回目光。

没过多久，一名衣着光鲜靓丽的商人提着酒壶酒杯走来，他已喝的两颊绯红，他朝姑布子笑着说：“老先生，看你鹤颜白发，今年高寿？”

“高寿不敢当，虚岁一把，记不清多少年头了。”姑布子吃得差不多了，抬头报以微笑地说。

“都数不清了，那一定是长寿中的长寿了，来，敬寿星一杯。”说着，他踉跄地走到萧子仞右边的空位上坐下，侧着脸看着萧子仞，温热的酒气扑到萧子仞脸上，“这位姑娘，衣服合身吗？”

萧子仞不解其意，她抬头看了一下那胀红的脸膛，回忆加揣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大概就是他送的了，她轻声说道：“合身，谢谢！”

“呵呵，这可是临安城中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我当时还想，不知谁能配地上这样的做工和绣工，没想到能遇见姑娘，这衣服跟姑娘，真是绝配，果然好马配好鞍，华服还当美人穿。”他一边无所顾忌地说着一边把酒壶酒杯放到桌上，“在下临安城布匹商人叶鸿鸣，有幸和老先生同船。”

萧子仞听他说是临安人，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萧子仞抬头看他的时候，那个叫叶鸿鸣的商人也很敏感地看了她一眼。

“听说临安城很好玩。”初一等不及地探出头来问，她坐在萧子仞左侧。

初一明明去过那个地方，她竟然还像没去过那里一样问这个问题。

“当然，那里繁华富庶，有山有水，是中原最好玩的地方。”叶鸿鸣非常自豪也非常肯定地说。

“对鬼来说最好玩的地方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没来由地引起一阵夸张的哄笑，连姑布子也微微笑了。

初一扭头寻找说话的人，但找不到。

“鬼怎么不把你们抓去呢！”丝绸商人叶鸿鸣咒骂了一句。

“有的鬼，只抓小姑娘。”一个人站起来说，那似乎也是个商人。

“色鬼吗？”另一个隐在案桌上的声音说，又引来一阵更夸张放肆的笑，有的人笑地拍起了桌子。

这样的阵仗丝毫没吓到初一这个小姑娘，她探出头隔着萧子仞看向商人叶鸿鸣，问：“真的有鬼？”

“怎么没有？”坐在初一斜对面的一个男子说，初一又把头转向另一边看着他，“不过他们说的这鬼，蹦达不了几天了。”这个男子寻常打扮，寻常长相，一张瘦长脸，说话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这时人们小声议论开来，众说纷纭，嘈杂中，听不清楚到底谁说的什么。但他们还是听清楚那寻常长相男子同他对面那人的闲谈。

“这可不一定，谁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不过我在岸上听说了，有几具烂的不像话的浮尸飘到岸边了，其他人，多数葬身鱼腹了。”这是坐在初一旁边位置上的一个年轻男子，应该不到二十岁，脸上长着几处溃烂的脓疮，他说完，看着旁边的初一，眼里有种述说冒险经历的光彩。

初一一脸好奇和茫然。

“你还不知道吗，”长着脓疮的年轻人见初一似乎还不知道，他很有兴味地说，“三个月前，海上发生了一场大战，听说惨绝人寰。”

萧子仞其实已经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了，这样的惊天大案，必定人尽皆知，她虽然想知道事后发生了什么，但她有种恶心的感觉，刚吃下去的饭，似乎随时要从喉咙处涌上来。

没人看到，她的手轻微颤动着。她想不顾一切跑出去，但双脚和身体像被固定住一样。这一切与我无关。她在心里暗示自己，然而身旁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说这一战，凌霄宫元气大伤，我肯定，海贼们早就听到这个消息，早就盘算着洗劫了，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凌霄宫的底细，不敢贸然犯险而已。”那个长相普通的男子道。

“听说那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脸长脓疮的年轻男子说。

“吸血女鬼还在。”隔着初一和萧子仞，商人叶鸿鸣提醒道，“只要还有吸血女鬼，就没人敢靠近那个阴森血腥的地方，几百条孤魂野鬼围绕，我敢说，加上这一次三清教的人数，得有上千只野鬼。”

“总有几个胆大不怕鬼的。”长相普通的男子说。

“这可不光是鬼的问题。”一直没说话的大副这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

萧子仞第一次把头抬起来，但不是抬头看什么，她觉得这里面阴暗窒闷，各种气息夹杂融合成一种难闻的味道，让她透不过气，她坐立难安，如果再多呆一刻，她就要晕倒或者呕吐。

她开始耳鸣，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只是一阵打鼓般的聒噪，她终于忍不可忍，起身，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她耳朵嗡嗡，双眼模糊，看不到大家望着她的眼神，也察觉不到她走时的安静。

她踉跄着从船舱底下爬出来，湿咸的海风扑面，冷不丁地几乎把她孱弱的身子吹倒，她大口喘息着，迈开双腿跑到船边，趴在立在船舷上的一根木头上，低头看着水面上泛起的白色水浪，她突然眼前一晕，张口对着大海吐了出来，灼热的眼泪同时涌出眼眶。

“不要往下看，”一名站在船舵边的舵工喊道，“看晃动的水面会更晕，看前面，你该抬头往前看，看着远的地方！”

萧子仞没有回头去看说话的人，她抬起头，发现面前是一片火红的云霞，海天一色，绚烂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