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通常说考古学要探索历史发展规律,然而历史规律在哪里呢?历史规律有什么用呢?我们能不能按所谓的历史规律办事呢?小时候相信真有历史规律这样的东西存在,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经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直奔终点,历史车轮洪流滚滚,不可抵挡,人类光明的未来必将实现。长大后,先是想人类到达终点之后怎么办?人类灭亡或是历史停滞?这非常不可思议。
最近这些年复杂性理论方兴未艾,最经典的比喻是说亚马孙热带雨林中某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结果北美发生了一场飓风。这个比喻的确比较夸张,其实我们日常俗语中有不少这样的话,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等。对处在临界状态的系统而言,初始条件的微小改变都可能导致系统的巨大变化。就好比我们研究农业起源过程这样的问题,我们探讨导致农业起源的原因,究竟是谁踢了临门一脚呢?原因可能微不足道,可能千奇百怪。然而我们需要重点探讨的并不是最后的初始条件的微弱变化,我们更关注的是系统如何,以及为什么会进入临界状态,也就是事物变化有其内在的机制(internal mode)。大自然对此有充分的展示,从宇宙爆炸到病毒的复制,机制的探索是现代自然科学的精髓。
我们对自然机制的探索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我们对于人类社会机制的认识依旧非常模糊。也许这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人文科学的特点。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时代特色的东西,进化论不适用,很难说宋词与唐诗哪个更高明,王阳明与孔子哪个更伟大,《红楼梦》与《史记》哪个更精彩。有人说人文科学关注的是一些永恒的主题,这些主题不可能被解决,而是需要不断被重新阐释。比如生死这种永恒的问题,我们可以让自己活得长一点,但是谁也没有办法永生,我们需要解决的是如何活得有意义一点。
我们究竟应该如何认识历史呢?显然,当代对历史的认识是分裂的,一方面从类似于自然科学的角度出发,分析社会现象的变化过程,如我现在探讨农业起源的机制。社会就像一台机器,它沿着自己的轨道运作。当代绝大多数现代社会科学研究都是建立在这个预设(assumption)之上的。另一方面是从人文角度出发的,后过程考古学就是这么做的,历史的价值在于当代的阐释,从性别、地方、感觉、权力、能动性等方面切入到历史之中。
写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我们处在一个分裂的时代。作为中国的学者,我们处在双重的分裂之中,除了前面的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外,我们还有东西方文化的分裂,有时称之为传统与现代的分裂。在当代中国学术中,还有理想与现实的分裂,口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分裂……我们似乎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从艺术表现上来看我们的确如此!这种分裂,也可以将之视为考古学发展的内在张力之一。马克思不是说事物都在矛盾中发展吗,考古学也需要在不断的批判与矫正的过程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