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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刘思缈

第二天,刘思缈没有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反而应杜建平的邀请,加入了为侦办此次大案特别成立的专案组。

对于为什么林香茗和杜建平都要“抢”自己,刘思缈心知肚明,因为她是李昌钰的高徒。

李昌钰,祖籍江苏如皋,自一九七九年担任美国康涅狄格州刑事鉴定化验室主任兼首席鉴识专家以来,他以精湛的鉴定技术屡破奇案,获得了包括美国法庭科学学会颁发的“杰出成就奖”以及国际鉴识学会颁发的“最高鉴定荣誉奖”等八百多个奖项。不过,真正使他名声大噪的是他参与侦办的两起“世界级大案”:一九九七年的美国橄榄球巨星O.J.辛普森杀妻案和二〇〇四年三月十九日台湾地区“大选”期间的陈水扁枪击案。

李昌钰学养深厚,为人宽仁,但治学极其严谨,一丝不苟,有些学生跟他半个月就叫苦连天,半途而废。所以,当留学美国的刘思缈的档案放在他面前时,他一看她的家庭背景就皱起了眉头:名门闺秀,恐怕难以坚持太久……

谁知这姑娘跟着他一学就是三年,而且堪称他最得意、最优秀的弟子,协助他屡破奇案,成为每次办案必然带在身边的助手。

因为刘思缈容貌绝美、气质高贵,在犯罪现场勘查时,举手投足犹如几何绘图般精美,被《纽约客》的一位记者在报道中誉为“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而这个雅号竟从此流传开来,名噪全球警界。

在这个时代,如果说John Douglas是犯罪行为剖析的“顶级大师”,那么李昌钰就是刑侦领域另一派——刑事鉴识科学的“顶级大师”。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思缈一直非常想和林香茗较量一下,看看犯罪行为剖析和刑事鉴识科学哪一个更厉害。

但是刘思缈似乎运气不好,一直没有和林香茗较量的机会,其实是冷傲的性格把她害了。从美国留学归来后她直接进了市局,本来是令许多人羡慕的事情,但她到哪个部门都和同事处不好关系,特立独行就不用说了,香舌如刀更是让人闻若刮骨。结果先是从鉴识科调到情报分析科,后来又得罪了一位上司,上司放出话来:“我看她也不过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花瓶,干脆给她安个适合的位置——新闻处!”

“花瓶”这个称谓极大地伤害了刘思缈的自尊心,她在新闻处的几个月里,终日沉默寡言,通体散发的寒气让包括处长李弥在内的所有同事都敬而远之。

所以当杜建平向她提出邀请时,她马上同意了。她要让全局上下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只徒有其表的“花瓶”。

九点半,专案组第一次会议准时在会议室里召开。

商讨的第一个问题是受害人的身份。

受害人被发现时是赤裸的,身上没有任何衣物或证件,被送进医院急救后,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处于持续的昏迷状态,就算是清醒了也没有多少意义,她的嘴里被灌进大量的硫酸,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双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断,无法执笔或者敲击键盘。如何让她表达出警方需要的信息,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问题。

唯一很快确定的是年龄,医院根据她的颈部皮纹状态,推断是在二十岁上下。

“宫颈糜烂严重。”一处二科科长林凤冲看着医院传真过来的材料,“是不是性工作者啊?”

“啥玩意儿性工作者!宫颈糜烂这名字听起来难听,其实是很多女性都有的生理现象,跟卖淫啥的扯不到一块儿去。”杜建平把受害人的照片看了又看,越发否定地摇了摇头,“不像,胳膊上没有烟头的烫疤,也没有注射的针眼。”

林凤冲皱起眉头说:“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流动性又这么强,想确认一个人的身份,真有点儿大海捞针。”

刘思缈仔细端详受害人的照片后,突然问道:“医院的检验报告上说她的后脑受过多次打击或撞击,那现场有没有呕吐物?”

林凤冲点了点头。

“呕吐物里都有些什么?”刘思缈问。

问得林凤冲一愣:“这个……不知道。”

“立刻查!”杜建平说。

鉴识科那边很快把结果传过来,呕吐物中除了没有消化干净的各种肉糜、果粒外,还有几颗非常细小的灰色沙砾。

“灰色沙砾是怎么回事?”林凤冲感到莫名其妙。

“各分局最近两天有没有收到过大学女生失踪的报警?如果有,马上把失踪女生的照片传真过来。”刘思缈说。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分局传真过来的一张照片与受害人吻合:陈丹,今年二十一岁,华文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两天没有回过宿舍了,虽然以前她也经常深更半夜才返校,但很少夜不归宿。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刘思缈。

“好家伙……”林凤冲嘀咕道。

杜建平一脸得意之色。

“告诉分局,不要向校方透露任何有关陈丹的消息,回头我要亲自去了解。”刘思缈说完,听见林凤冲清了一下嗓子,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太“突出”了,把杜建平给“晾”了。

她感激地看了林凤冲一眼,对杜建平说,“杜处,不知道我的意见是否合适,请您指正。”

“挺好!挺好!”杜建平点起一支烟,很大气地说,“就按你的意见办!下面,咱们来听一下现场鉴识人员的初步报告。”

当时跟林香茗一起赶到现场的刑警中,就有林凤冲。他中等身材,唇上两撇小胡子,显得机警而干练,但性格却非常温和,在局里有个“林婆婆”的外号,是杜建平的爱将,现场鉴识的初步报告就是由他来做的。

“现场位于‘莱特小镇’的联排别墅建筑工地,由于建设资金不到位,这里实际上停工半年多了。驻守在工地的有一些民工,还有几个保安,领头的叫潘大海。据他们说,出事前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林凤冲说,“案发现场位于二十四号别墅的地下室,该别墅紧临工地一段倒塌的西墙,附近没发现汽车轮胎痕迹,但有大量混乱的足迹,多系民工来往造成,无法准确辨析哪些是罪犯留下的。别墅地下室有南、北两个出口,我们是从通向客厅的北出口进入的,南出口通向该别墅的后花园。到达现场后,由于警力不足,考虑不周,我们没有同时封锁南出口。”

林凤冲用幻灯展示了现场的图片:“到达现场后,受害人处于昏迷状态,右乳遭到切割,但在现场没有找到,怀疑被罪犯带走。受害人身上有多处创伤,我们起初怀疑是遭到殴打导致的,但是后来发现创伤分布面积均匀,而且创伤程度比较一致,最后根据地面的拖曳痕迹溯源,怀疑是受害人被关在位于地下室西墙的一个未完工的毛坯密室里自我挣扎造成的。据工程设计人员说,这个密室是考虑到别墅购买者多为上流社会的人士,有大量贵重物品需要秘密保存,所以才专门建造的。”

照片显示,那个密室呈卧倒的长方形,一个人蜷缩着可以躺倒在里面。“后来我们在里面确实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液和皮肤残留物。”

“这些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刘思缈指着照片问,“是玻璃吗?”

“是。”林凤冲做了肯定的回答,“毛坯地面上,散布着不少碎玻璃碴,系罪犯打破地下室的玻璃门所致。根据罪犯走动时沾在鞋底的玻璃碴在地面的分布轨迹,可以初步断定,罪犯将被害人从密室中拖出后,在她身体的右侧实施了犯罪。”

“在地下室是否提取到罪犯的足迹?”刘思缈问。

林凤冲摇摇头,“罪犯是给鞋套上多层鞋套后,才在现场活动的。”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他极其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毛发等物证,除了那个火柴盒。”

“先甭说那火柴盒!”杜建平打断了林凤冲的话。他始终认为,火柴盒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恶作剧,完全没必要像林香茗那样看得那么重。

突然,正对着会议室门而坐的杜建平猛地站起身,呵呵笑着说:“蕾主任驾到,有失远迎。”

在场的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除了刘思缈,不约而同地全站了起来。

来人红润的圆脸蛋上有一双秀美的眼睛,目光如湖水一般沉静,嘴角的微笑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矜持。如果说刘思缈美得冷艳,那么刚刚走进会议室的这个姑娘,虽然算不上多么漂亮,但成熟而优雅的气质同样摄人心魄。

蕾蓉,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

五月份在洛杉矶举办的国际法医学大会上,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事件,大会执行主席博尔顿在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溺死在了宾馆的浴缸里。尸检结果是博尔顿在洗澡时突发中风导致昏迷,结果酿成了悲剧。

在已成定论的情况下,蕾蓉却发现了一件怪事,浴缸旁边的扶手上没有博尔顿的指纹。

“眩晕发生时,人的第一个习惯动作,往往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按揉两侧的太阳穴,但是在浴缸中就不一样了。”蕾蓉面对来自世界各国的法医,侃侃而谈,“在浴缸里眩晕,无论是不是打算中断洗澡,都要赶紧抓住扶手。但是现在,扶手上居然没有博尔顿的指纹,这只能让我确信,他在进浴缸之前就已经昏迷了。”

但是怀疑不能当成证据,因此,蕾蓉坚持要进行第二次尸检。

果然,博尔顿的胳膊上发现了几个点状针孔痕迹。她极小心地用刀围绕着针眼切开了周围皮肤,发现针孔部位的皮下脂肪和肌肉内有轻微的炎症病变,这表明针是在死前不久注射的。

许多种药物注射进人的体内都能导致昏迷,那么,凶手给博尔顿注射的是什么?

验血结果表明,博尔顿的血液并无毒物反应。

蕾蓉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调查陷入困境。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这时,洛杉矶警方找上门来了:“您质疑博尔顿先生是被谋杀的,这无疑是对我们承担此次会议安保工作的否定,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您不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出导致博尔顿昏迷的原因,那么我们希望您能出面对媒体予以澄清和道歉。”

澄清?道歉?不!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但压力越来越大。“我最多再给你半小时。”大会秘书长——美国著名法医梅乐斯严肃地对蕾蓉说,“半小时之后,如果你找不出证据,博尔顿先生的遗体将被运走。”

半小时!只有半个小时!尽管蕾蓉一向沉着镇定,此刻也心急如焚。

万般无奈之下,她考虑求援,但只有半个小时,必须尽快!

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国际长途。

电话接通,听他那嘟嘟囔囔的声音,肯定是又喝高了。

她本想批评他两句,但一听他悲伤地叫她“姐姐”,不免又心软了。

“听我说,我遇到大麻烦了!”蕾蓉紧皱眉头站在落地窗前,从这里向东北望去,能看到洛杉矶市的City Hall那著名的白色尖端。“除了你,谁也不能帮我,所以,拜托你给我清醒一些!”

她把案子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姐,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杀的,那凶手也太愚蠢了。”

“嗯?”

“法医云集的国际大会上,罪犯给大会执行主席下毒,无论他下的是什么毒,都一定会被检测出来的啊!”他说,酒还没有醒,所以有点大舌头。

“你的意思是说,我判断他被谋杀是错的了?”蕾蓉焦急地说。

“那倒不一定……你对浴缸扶手的推理还是说得过去的。”他说,“不行了,姐姐,我喝多了,天旋地转的……反正,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他下的不会是毒……”

也许是信号原因,电话断了。

蕾蓉再打过去,怎么也打不通了。

她愣了半晌,漫步在洛杉矶市法医检验中心外的广场上,有一些穿着墨西哥民族服装的棕色皮肤的孩子在嬉闹着喂鸽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影子随着心情徘徊。

“凶手下的不会是毒,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难道是……”

猛地,广场上的鸽子呼啦啦展翅,仿佛灵光般闪耀出一片雪白!

“难道……是药?!”

她立刻拨通了博尔顿秘书的电话:“博尔顿先生平时注射药物吗?”

“药物?哦,他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

即便是糖尿病病人,胰岛素注射过量,也会导致胰岛素大量分解葡萄糖,造成低血糖,从而导致昏迷。但是蕾蓉记得,检验中心出的血液鉴定结果显示,博尔顿体内的血糖水平并不低,甚至超过正常含量。

但是……

丰富的专业知识仿佛洄流,在蕾蓉的脑中盘旋。她想起了世界法医科学史上的著名案件:一九五七年发生在英国布拉德福德的肯尼斯·巴洛杀妻案,那个案子,与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相似。

突发死亡,往往会导致人的肝脏内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这是人体面对死亡的应激反应……

也就是说,低血糖导致的昏迷是死亡前的事情,而死亡后肝脏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掩盖”了真相。

那么,想证明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天啊!要赶快!

蕾蓉飞快地奔回检验中心大楼,在一层大厅,她看到载着博尔顿尸体的担架正要往外面运,连忙拦住。

旁边的梅乐斯冷漠地说:“半个小时,已经过了。”

蕾蓉诚恳地说:“梅乐斯先生,请再延缓几分钟,我再进行最后一次检验。”

“对不起,蕾,我的信条是,做人一定要严守承诺。”

担架已经抬到大门口了,再一步就将运上车,火化,从此博尔顿死亡的真相还有凶手的罪行,一切都将彻底被湮灭。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在国际法医学大会上谋杀执行主席,是对全世界法医的侮辱吗?

蕾蓉扬起头,喊了一句:“梅乐斯先生——我怀疑,就是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

梅乐斯猛地转过身,目瞪口呆,仿佛刚刚遭遇了雷击:“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疑是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蕾蓉一字一句沉静地说,“否则您为什么一再阻挠我给博尔顿先生验尸?”

梅乐斯愤怒地叫道:“我提醒你,你说的这些话,是对我个人的攻击和严重污蔑!”

蕾蓉微笑着说:“反正您没有胆量再给我几分钟,让我做最后一次尸检。”

中国人的激将法,外国人到底没有见识过,所以梅乐斯说:“好,我就让你再做最后一次尸检,不过我奉劝你最好先找一位优秀的律师,因为无论尸检结果如何,我都将以诽谤罪起诉你!”

蕾蓉快速在博尔顿胳膊上的注射针眼部位的皮下脂肪肌肉组织内,提取了注射物的微量成分,送交化验室检验。

片刻,化验室主任飞快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

“胰岛素——是不是?”蕾蓉紧张地问,声音有些发抖。

“不是……”化验室主任咽了口唾沫,“不是少量胰岛素,残留剂量非常惊人,人的胰腺绝对不可能分泌这么多!”

蕾蓉凝视着梅乐斯,眼睛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博尔顿的随身医生立刻被逮捕。调查结果是,他和博尔顿的妻子有染,便在给博尔顿注射胰岛素时加大了剂量,造成低血糖昏迷后,将博尔顿浸泡在浴缸中溺死。

本届国际法医学大会闭幕式上,在梅乐斯的提议下,全体与会法医起立,用热烈的掌声向蕾蓉致以崇高的敬意。

载誉归国的蕾蓉更加谦和,不久,年纪不过二十八岁的她就任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

刘思缈心里有数,如果不是为了尽快侦破眼下这起案件,压一压林香茗的“气焰”,杜建平不会轻易请她出马。

蕾蓉本来要坐在边位,杜建平不允,执意要她坐到自己身边。

会议室安静下来,等待蕾蓉发言。

蕾蓉说:“我刚刚从医院过来,给受害人进行了初步的检查,目前有下面几点结论可以供专案组参考:首先,受害人的皮肤有大片的瘀伤和剥脱,可以肯定这些伤害是她被囚禁在那个毛坯密室中挣扎造成的。”

“其次,尽管受害人的皮肤有大片的瘀伤和剥脱,但是她的外阴部没有撕裂伤,大腿内侧、腹下部没有发现皮下出血、表皮剥脱、抓痕等,也就是说,受害人应该没有遭到强奸。”

“那么,她有没有可能和罪犯发生过性关系?”林凤冲问。

“阴道检查和肛管检查的结果,都没提取到精液。”蕾蓉说,“但是如果犯罪分子采取了预防措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最后,切割乳房的凶器应该是手术刀,创伤检验显示,刀是从右乳的右侧切入,在乳沟处切割完毕,手段非常残忍。”

林凤冲说:“犯罪分子切割她的乳房做什么?”

“不知道,这个我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我昨天晚上和香茗通电话时,他有一个意见,我认为很有参考价值。他说从世界犯罪史上看,连环变态杀人狂在作案完毕后,一般都会切割受害者的器官留作犯罪的纪念品,目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回味犯罪时的快感,比如美国的Jerry Brudos,他在俄勒冈州犯下多起强奸杀人案,每次都将受害者的乳房割下,还做成石膏模欣赏……”

一听林香茗的名字,杜建平就感觉头大,连忙转移话题:“你觉得,受害人究竟和犯罪分子认识不认识呢?”

蕾蓉皱起眉头说:“这是我很困惑的一个问题,犯罪分子往她嘴里灌进硫酸,把她的手指掰断,明显是不想让她表达信息,所以很有可能是认识;但是又不把她杀死,或者弄瞎她的眼睛,仿佛又并不在乎她是否认出自己……”

林凤冲说:“有没有可能是罪犯知道自己和陈丹再次见面的机会很小,割掉她的右乳,觉得仇恨已经消解,没必要再施加更大的残害或者置她于死地?”

“罪犯的手段非常残忍,而且在我进行检验时有这么个印象,罪犯的所作所为非常有‘章法’。换言之,他无论在犯罪现场还是在受害人身上,都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留下任何物证。这样的罪犯有一种理性的疯狂,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掌控之中。他的犯罪计划一旦启动,就仿佛用手指推倒多米诺骨牌,不到最后一块倒下,决不会中断……”蕾蓉停顿了一下说,“我个人的意见是,这个案子可能牵涉到很复杂的犯罪心理学的问题,所以建议你们早一点让行为科学小组介入,共同应对……另外,我想谈一谈那根大腿骨。”

屏幕上,幻灯打出了大腿骨的照片。

用普通镜头配合大底片拍摄出的照片十分清晰,那块大腿骨旁边摆放的刻度尺上标注着长度,骨头上面有血迹,还有一些没有剔除干净的组织。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成年女性的大腿骨,根据血迹色泽和组织形态判断,切割时间不是很长。我听说火柴盒的事情了,看来,这很可能是那‘第一根火柴’。”

杜建平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依然不认为这是什么连环变态凶杀案,不过是一起普通的相识者之间的谋杀,那盒火柴纯粹是犯罪分子想干扰我们警方的思路才留下的!所以,思缈、凤冲,你们马上去受害人所在的学校了解一下情况。现在的大学生,依我看都是A型血,遇事冲动,这姑娘模样又很漂亮,保不准是情杀,杀到一半又停下来了!”

蕾蓉知道自己的话不对杜建平的胃口,微笑着站了起来说:“也好,那我先回鉴定中心了。”

蕾蓉、刘思缈和林凤冲一起走出会议室,电梯前等候的人很多,他们便一起沿着步行梯往楼下走。

“思缈,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判断出受害人是大学生的?”林凤冲问,“要不是你一下子锁定了她的身份,没准儿我们又得展开大规模摸排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刘思缈说,“如果我们把受害人的年龄锁定在二十岁,上下浮动在两岁以内,女性,在本市生活,那么主要有三种人:妓女、学生、低端职业者或待业者。从照片上看,她的指甲油和染发的色调都淡而不腻,有一定的品位,不可能是低端职业者或待业者所有;杜处的观点也很正确,妓女多数都长期注射毒品,胳膊上针眼密集的地方皮肤会呈现纤维化,她们空虚无聊时又喜欢用烟头在胳膊上烫疤玩,这些她都没有——那她八成是大学生。”

“那你问呕吐物,还有那灰色沙子……”

“我只不过是想看一下从她的呕吐物里能不能发现学校食堂里最常见的饭菜,没想到走运,竟真的有。”

“啊?你是说灰色沙子?”

“是啊。”

林凤冲还是搞不太懂:“灰色沙子怎么就能确定她的学生身份?”

“你想一想,什么食物里可能有沙子,而在吃的时候又不容易咯到牙?而且,无论是妓女、低端职业者和待业者,吃到的概率都比大学生低得多?”

林凤冲恍然大悟:“粥!你说的是粥!”

“尤其是绿豆粥,天气越来越热了,各个大学食堂都免费供应……”透过楼道的窗户,刘思缈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咱们得抓紧时间,学校很快就要放暑假了,过几天学生一回家,咱们再想找到什么线索,可就难了。”

“思缈。”蕾蓉说,“其实你也挺幸运的。”

“何以见得?”刘思缈停下脚步,盯着蕾蓉问。

“本来她的呕吐物里是不会出现那些‘证据’的。”蕾蓉微笑着说,“一个人吃进的食物通常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从胃部排空到小肠,受害人胃内的食物没有消化净尽,我认为是因为过分强烈的精神刺激和激烈的身体对抗,导致她的消化功能停止活动。”

“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断正确,纯属撞大运喽?”刘思缈目光如冰。

蕾蓉摇摇头说:“你想多了。”

走出市局办公楼,迎面袭来一阵热浪,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一辆挂着市局车牌的警用“巡洋舰”停在他们面前,车窗落下,林香茗坐在驾驶座上微笑着向他们招手——这是许瑞龙特批他使用的。

“你们是去华文大学吗?我也去,一起走吧。”林香茗说。

蕾蓉回法医鉴定中心,不同路。林凤冲拉着刘思缈上了车,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林香茗笑了笑,没有回答。林凤冲心里有了数,知道许局长肯定授予了他参与调查的特权,所以多言无益。

刘思缈有心事,林香茗向来深沉,所以一路上车厢里异常安静,CD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忧郁的吟唱:

每个人可以活着,

每个人也可以死去,

你好,我的爱,

再见,我的爱……

歌声宛如午后天边悄然浮起的阴霾,茶色车窗外的世界似乎阴暗了下来。

“谁的歌啊,唱得这么沧桑?”林凤冲问。

“Leonard Cohen……加利福尼亚修道院里的老男人,我在美国时就特别爱听他的歌,谁都无法回避的爱与残酷。”林香茗歉意地一笑,“是不是有点太伤感了?”

林凤冲的余光一瞟,惊讶地发现:身边的刘思缈紧紧咬着嘴唇,眼角竟凝着一滴亮晶晶的东西……

她怎么了?

林凤冲不敢问。

你好,我的爱,

再见,我的爱……

“巡洋舰”停在校门外。林香茗锁车的一瞬,刘思缈经过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甫一碰撞,就立刻闪开,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三个人一起往学校里面走,他们都穿着便装,所以不少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刘思缈看,有个骑黑色山地车的,还在一驶而过的瞬间伏身朝她打了个呼哨。

刘思缈视若无睹。

走进乳白色的行政楼,他们先在传达室亮明身份,然后问保卫科在哪里,传达室的老头说:“四楼,四〇五办公室……哎,刚才不是已经来过一个女警察了吗,现在可能还在保卫科呢。”

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向四楼冲了上去。

保卫科的门是关着的,林香茗一把将门推开,看见几个人正神情紧张地跟一个背朝着门而坐的“女警”说话。

背对着门的“女警”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秀发掩映下,是一张俏丽可爱的面庞。

“郭小芬?”林香茗不禁叫出声来。 wXJqVr/q8HvJNNcXoF5XOgAEqAmeNw5YKRNt4IJ80ZBUJgiOI6LXW2Y7f+krZ6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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