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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实地山水:谢灵运诗的地理考辨

今人能如本章引言所述那样,知详诗人谢灵运的游踪,主要乃凭借其诗作。这就给吾人提出这样一种论点以可能,即所谓“山水诗”,乃是一种“地方之诗”。作为人文地理学核心概念的“地方”不同于“空间”,后者诉诸普遍均一而缺乏意义,而前者则经命名被赋予意义,为人之在世存有所依附, 而不是笼统地歌咏大自然在四季中变化的诗。不仅如此,它还是基于诗人作为历史人物,在特定地点、时间的历史经验。这一切,乃伴随诗史中一新现象——以长题标明诗兴本事而发生。 吴承学指出,长诗题最早出现在陆云的《大安二年夏四月,大将军出祖,王、羊二公于城南堂皇被命作此诗》和颜延年的《始安郡还都,与张湘州登巴陵城楼作》。 诗题的变化令读者“知其为此事而作”,也使中国诗有可能成为宇文所安所谓“一种特殊的日记条目”。 初期山水诗能超越玄言诗,亦为有日记意味之诗题所标显。诗人中最早大量以此为诗题之人,适为山水诗不祧之祖谢灵运。 可见即事即目之作乃与“山水诗”之酝酿、发生大致同步。

指出这一点,对理解谢灵运开创之派典异常重要。然而,是否仅凭诗题即足以确认以上判断呢?显然不行,因为诗题本身亦可能是一虚构。吾人尚需文本外的某种实证。正如西方学者确认塞奥克瑞图斯的牧歌是欧洲文学最早的“地方之诗”,乃因其第七首牧歌所写八公里内主要地标皆得到了准确验证, 对谢灵运诗之性质的上述判断,除却其传记资料外,也需要一地理验证。

所幸的是,在诗作之外,诗人谢灵运尚留给后人一篇专门描述其始宁居止周边环境的《山居赋》。如《游名山志》,亦为其时地理探索热潮之产物,纵有缺残,尚不失为现地考察之文献依据。根据流行的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一书统计,谢灵运诗今存九十七篇(存目四)。 其中涵盖山水书写者计三十八篇,涉及景观所在约三十三处。此三十余处的地理方位,有确认而不存争议者,如富春渚、桐庐口、江中孤屿、瑞安仙岩、楠溪石室山、永嘉绿嶂山等;亦有尚未辨认、多存争议或被错认而须重辨者,如上戍石鼓山、白岸亭、斤竹涧、石壁精舍、石门、归濑等。作为严格的学术研究,为确认谢氏山水诗的“非虚构性”这一判断,必须辨认这后一类景观的存在和方位。为此,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二十六日,二〇一一年四月和二〇一六年七月,笔者曾前后三次对谢灵运在中国浙江省内吟咏所及的地点进行了现地考察。 本节内容不仅是对若干有争议地点的辨认,且有助于吾人了解诗人行止、诗中内容,并彰显实地山水与话语山水的连接和分野。现将考察结果分列如下:

1.上戍石鼓山

此为《登上戍石鼓山》一诗所涉地名。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先引《光绪永嘉县志》卷二:“上戍浦,城西七十里。”并自注:“石鼓山,在今温州市西。”继引《嘉靖温州府志》卷二:“石鼓山,去城西四十里,有石,叩之则响。”顾笺所引两书虽皆以石鼓山在今温州城西,然去城的距离却不同。 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显然取嘉靖《温州府志》的说法,谓:“石鼓山:在永嘉西约四十里,山上有石,扣之则响,故名石鼓山。” 李注未标出处,亦未说明何以取《嘉靖温州府志》的说法。由以上的含混,今温州市藤桥镇已将镇辖一处“石鼓山”认作谢诗所写之石鼓山,并修造石阶、亭阁、石坊,标为谢客所游之处。然此处不在上戍,且距城已五十余里。温州市退休中学教师余力先生九十年代曾于《温州日报》撰文,力辨谢客所登之石鼓山应为今上戍石钟山。

二〇一〇年五月下旬,我在余力先生和温州大学孙良好教授陪同下,考察了今藤桥石鼓山。发现今所谓“石鼓山”山势平平,登顶所见,四围逼仄,唯见远处细窄的上戍溪流而已。又在余力先生陪同下,两次考察登临了上戍乡石钟山。石钟山的具体方位在上戍乡渔渡的下岸。古时驿道自一侧的矮山间穿过,两边的驿站分别为岭下和上戍。此山在自东向西流淌的瓯江折往北方转弯处的江南岸。山自江中耸起,江水涨时,岩脚应浸于江中。自瓯江北岸的梅岙一带隔江眺望,此山宛若屏障,颇为雄伟,江边绵延着其大小五座山峰。【图一】岩体为绛紫色火成岩,岩缝和岩上薄土层生长着小树和杂草。如果此山上真有石扣之有声,或许是球状空心的火成岩。此山最西一座小山峰,似为一整块巨石,且山顶较平,以鼓名此山,又或许是望之若鼓形。过江沿石阶登上此峰,见向北折转的瓯江在山下留下宽阔水面,稍北处则是弯曲的上戍溪流入瓯江的入口。在江水北转的西向是大片的上戍平原,更远才是铜宫山。而在东面,瓯江的更上游的对岸则是括苍山脉的绵延。眼前所见一一符应《登上戍石鼓山》一诗所写“极目睐左阔,回顾眺右狭” 两句。在瓯江折转的北方,是层层山岭。即便很迷蒙的天气,亦可分辨六层浓淡不同的山色,亦与谢诗中“日末涧增波,云生岭逾叠” 的描写契合。

图一 温州上戍乡石钟山

嘉靖《永嘉县志》卷一《城西诸山》条谓谢诗“石鼓山”“在江南岸,属泰清乡” 。光绪《永嘉县志》卷三谓:“上戍铺在泰清乡二十四都,去城四十里。” 而今藤桥“石鼓山”则在二十五都。 永嘉县泰清乡二十四都(上戍乡)确有“石鼓山”地名。但在此志的县境总图中,石鼓山的位置却不在瓯江边的岸下。《永嘉县志》图的错误却非止一处。在此书卷二“石鼓山”条下有“其旁有棠塘岭”。又引乾隆《温州府志》:“棠奥在二十四都上戍通处州大路。” 棠塘岭即官岭,棠奥即上文所说驿道上的岭下。如此,其旁有棠塘岭,位于上戍通往处州(今丽水)驿道的棠奥(岭下)处的“石鼓山”,即现今之“石钟山”。

2.斤竹涧

此为《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一诗所涉地名。顾注谓:“元刘履以为斤竹岭在会稽(今浙江绍兴市),《嘉庆一统志》卷三〇四以为灵运所写斤竹涧在温州乐清县东七十五里(南朝时属永嘉郡)。刘说可从。” 由认定斤竹涧在会稽,此诗的作年遂被定在元嘉二年。诗中“想见山阿人”以下六句,更被解作怀念被杀的庐陵王。 李注则谓:“今浙江绍兴县东南有斤竹岭,离浦阳江约十里。题中之岭即此斤竹岭,而溪涧或在此岭山下。” 李注未标出处,但显然与顾注一样,系出黄节先生《谢康乐诗注》征引的元人刘履《选诗补注》此诗题下的一条注解:

斤竹涧见《游名山志》。今会稽县东南有斤竹岭,去浦阳江十里许,即其地也。

李注将元代的“会稽县东南”改为现今“绍兴县东南”,最大的问题是:浦阳江乃在今绍兴西北汇入富春江,去浦阳江十里,应在今绍兴县西或诸暨东北。笔者遍查宋《会稽志》、明万历《绍兴府志》以及清康熙《会稽县志》山川志的山、岭、溪、涧名,并无类似斤竹涧、斤竹岭一类的地名。当然不排除小地名未能稽入方志的可能。笔者向今绍兴各界人士咨询,亦未发现与“斤竹(或金竹)”有关,或与《游名山志》中“去斤竹涧数里”的“七里山”、“神子溪”有关的地名。这至少说明:即便会稽有斤竹岭,亦绝非一可游之胜处。那么,“性奢豪”的谢客又何苦要徒步经过此处?顾注以《宋书》本传中“灵运去永嘉还始宁时,方明为会稽郡。灵运尝自始宁至会稽造方明” 作为理由,但谢氏所居的始宁南北两处庄园附近皆有船埠,会稽一带又水网密布,以谢客一贯的旅行方式,造访其叔父为何不乘舟船前往而要舍易就难呢?

有以上的怀疑,就有必要在古会稽县境外去发现谢客的“斤竹涧”。在此次考察中,我遍访古时会稽(含今绍兴、上虞和嵊州 )和永嘉,于今上虞和乐清(刘宋时永嘉郡)发现了两处与“斤竹”有关的地方,谢氏徒步游此,亦各具其理由。现分述如下。

第一处是今上虞上浦东山东南象田村处的斤(金)竹岙。二〇一〇年五月中旬在冯浦村原村支书冯春和、石塘村原村长陈苗松和象田村民任国才的协助下,我寻访到斤竹岙:在两座坡度不大的山坡形成的山口可以看到更高更远的一座山。我们一行所在的象田村在此山的西北侧,山的东南侧则是史家村和大岙。我们一行又来到斤竹岙东南侧,下管溪下游的史家村。由村后登斤竹岙约四华里,途经坟山、任家湾、野猪岩和倒插岗等几座山岭。由斤竹岙至象田又有四华里。从山上流下的水即是下管溪。

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所在,绝无风景可言。谢灵运徒步至此,究竟为何?唯一的理由恐怕是省耕和考察其庄园的地理。当地村民传说,谢灵运在斤竹岙的两侧有万亩田园,范围在四山两溪——即梅山、薑山、湖墩山和六鼎山,下管溪和青山溪——之间,康乐宅据说在今谢岙一带,至今仍为谢姓所居。但斤竹岙的问题在于:“岙”是山中曲折隐蔽之处,不必有水,不同于“山夹水”的“涧”。《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一诗所写亦是山与水交互于其中的世界。“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之“从”字,应为《说文》所训“随行” 之义,即顺遂溪谷而行。然自象田至史家,要翻四五座山,而下管溪流出史家村,即不再有山了。

如此就必须考虑今乐清县雁荡山风景区内的筋竹涧了。此为明永乐《乐清县志》和《大明一统志》 所辨康乐诗纪游之处。永乐《乐清县志》中有:

筋竹涧去县东七十五里,在山门乡。宋谢灵运渡江而上筋竹涧,过白箬岭溪行。(下引《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自地名而言,此处最接近康乐诗题中的“斤竹涧”。须知有“筋竹”却无“斤竹”这种植物,故“斤竹”当为“筋竹”的讹误。《说文》训“筋”为“竹物之多筋者” 。明《温州府志》、永乐《乐清县志》和万历《会稽县志·物产》卷均列有“筋竹”。《会稽县志》“筋竹”条下有注曰:

性韧可作篾。亦名金竹,堪织簟。《西京杂志》:会稽贡竹簟,号流黄簟。《酉阳杂俎》:筋竹笋未成时,堪为弩弦。

至于“神子溪”,据道光《乐清县志》:“靖址山,在十九都扑头岭西北,岩岬盘纡,中结村落。有靖址溪,即谢灵运所称神子溪也。” 当地文教界亦有人以神子溪为“靖底施”者。但“神子溪”更可能是于今已湮没无闻的地名。要确认“斤竹涧”为今芙蓉的筋竹涧,须说明:谢客因何来此?一个站得住的解释是专意为山水景致而来。《乐清县志》引《雁山记》谓:“荡水南出为大龙湫,东南会于天柱飞泉,南经筋竹入于海。” 筋竹涧溪流的上游,今能仁寺以北即锦溪,其源头即今雁荡山第一胜处——落差达197米的大龙湫瀑布。谢客《白石岩下径行田》、《行田登海口盘屿山》二诗说明:其曾行田至乐清。由《游赤石进帆海》中“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 说明其有海上扬帆的经历,《游名山志》有“地胏山” 条,说明其曾到过玉环岛上的地胏山。然则,其或抵盘屿海口后,续扬帆沿海岸线北上而抵清江一带。史载雁荡山于宋太平兴国二年(977)之后方有人居, 然大龙湫这一胜景其时或由樵夫、采药人口中传出,为素爱山水的谢客获知而生游兴。此符应《宋书》本传中“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 的记载。

二〇一〇年五月下旬,我与孙良好教授、乐清作家马叙先生等一行五人驱车至乐清芙蓉镇之筋竹村,然后溯水而上,徒步考察了自筋竹溪至筋竹涧,再至连环潭一段溪谷。四天之后,我又自能仁寺出发,顺水而行,只身徒步体验了自能仁寺至连环潭一段溪涧。所谓筋竹涧是指今雁荡山锦溪南端的能仁寺和筋竹溪北端之间约六、七华里的一段自北向东南流向的溪谷,与下游两岸多为平展田畴的筋竹溪不同,此一段两山逼仄夹水,确乎为“涧”也。【图二】由于涧谷地形的多变,道路时在右岸,时在左岸。故从涧而行,须多次涉水(现今有几处有桥和踮步),栈道亦常在山壁上伸延,此颇符应《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中“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两句的描写。而且,道路时在水畔,时入林中,却无时不在涧水声之中,无处不依山壁之曲折。这种山水交互的环境被诗人表现为山、水意象在诗中交错:

图二 乐清筋竹涧

逶迤傍隈隩,苕递陟陉岘。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

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这是一段景致变化多端的溪谷:有激流,有浅濑,有深潭,有悬瀑,时而急湍如雪,时而静潭澄碧。不唯不令人厌倦,且光景在在常新。诗人以“乘流玩回转”、“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写出了自己溪行一路欢欣几至调皮的心情。“飞泉”偶或于山壁一见,“叶卷”更是触手可得。筋竹涧可谓无处不合谢客所咏之“斤竹涧”!

谢客在距今一千五百九十多年前夏日的某清晨,大约自今筋竹村一带出发,“上筋竹涧,过白箬岭溪行”,来寻访深藏在重重山岭后面的大瀑布奇景。他究竟行至何处?已不得而知。但大约在接近今能仁寺前就因无路而折返,因为这一段至今都没有一段像样的路。他大概无缘亲睹大龙湫瀑布。但可以肯定,仅此一筋竹涧已足以入诗了。不唯灵运,唐诗僧贯休亦有诗,是为筋竹涧中“经行峡”一名之由来。

3.白岸亭

此《过白岸亭》一诗所涉地名。黄节以后各家注本,悉据《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九以下文字来指认白岸亭的方位:

白岸亭在楠溪西南,去州八十七里,因岸沙白为名。谢公游之。

今日所谓“楠溪”水发源于北接仙居的溪下,南北流贯今永嘉县境。另一称为“楠溪”者乃其支流小源溪。“在楠溪西南”是颇难确定的位置。徐逸龙引明人王瓒《惠日寺记》、清张卓人《衙斋碑记》和杨昌浚文证明“楠溪”亦为乡名,范围在以枫林为中心,岩头、金山头间的瓯水(今楠溪江)中游平原。 以此,白岸亭的位置遂被缩小至今永嘉枫林镇西南的范围。谢灵运诗文中有关白岸亭还有一条资料,即作于景平元年(423)秋挂冠离郡时的《归途赋》中以下两句:“发青田之枉渚,逗白岸之空亭。” 此处透露出白岸亭在诗人去永嘉归始宁旅途上青田或邻近青田的江边。谢客的归乡路线是溯江过青田而抵处州后,始舍舟登冯公岭,出永康、东阳,如其《初去郡》一诗所写:“溯溪终水涉,登岭始山行。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 综合以上三点——今枫林镇西南,去州治八十七里,溯江至青田的江岸,我倾向认同永嘉县地方志办公室高先生的说法:白岸亭当在今永嘉县桥头镇白沙村一带瓯江北岸处。

二〇一〇年五月下旬,由永嘉县地方志办公室人员指引,孙良好教授驱车带我到桥头镇白沙村的江边,此处乃永嘉与青田的交界地带,且有一渡口,古时故有在此设亭的理由。谢客于此“缓步入蓬屋”很可能是等待渡船。但谢诗中“沙垣”,即岸边白沙堤(“白岸”之由来)已不复见。据当地年长村民讲:江岸原有大段白沙。五八年后先改沙为田,后又造屋,至江岸面目全非,但见两岸青山依旧枕着流去的瓯江。这大概即是谢客“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 一联吟咏的近涧和远山吧。

4.始宁墅、南山、北山

此三处系《过始宁墅》、《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等诗所涉地名。但确定谢氏家族居住的地理位置,其意义远不止于理解这三首诗,尚关乎吾人对谢氏在剡水一带生活环境的了解。东汉顺帝永建四年周嘉上书分浙江以西为吴郡,以东为会稽郡。后者领十县,包括山阴、上虞和剡。又分上虞南乡而立始宁县。 由此可知:所谓始宁县辖境大部分在剡水中游的东岸,小部分在西岸,东晋以后县治在今三界镇的对岸。始宁正好收摄了剡水最秀丽的一段风景。谢灵运《山居赋》谓“南北两居,水通陆阻”。 北山因有历来方志及谢安墓冢和近年国庆院发现的“棋墅”碑为据,向被认作是今上虞市上浦镇的东山及附近的西庄(方弄村)。至于南山,则因郦道元《水经注》(详见下文)而被认为在今嵊州的嶀、嵊一带,具体位置,历来不甚了了。如宋《会稽志》所说,谢氏《山居赋》写其始宁园“其绵亘逦迤,包络上下,可谓广矣。而今所可识,惟东山尔”。 自谢衡起,谢氏豪族在剡水东岸经营已历六世,居所当有多处。然则,灵运撰写《山居赋》,究竟是以何处作为中心来叙述远近东南西北的地理呢?《山居赋》谓:“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面山背阜,东阻西倾。抱含吸吐,款跨纡萦。绵联邪亘,侧直齐平。” “东阻西倾”对上虞东山和嶀山对岸车骑山、太康湖一带所有居所而言,皆无问题。问题在于其下对远近东南西北环境的描写。如此赋写其近北曰“二巫结湖”就不可能出现在上虞东山之北。金午江、金向银以清末地理学家丁谦《宋谢灵运山居赋地理补注》对《山居赋》“近南”条及自注的解释中以“小江”为嵊溪而非小舜江一说为基础; 又以黄泽江为太平江,将黄泽江上游的山岭认作赋中的漫石和唐嵫,以满足“远南”条中“嶀、嵊与分界,去山八十里,故曰远南”的说法, 从而将中心确定在嵊州剡水东岸的车骑山附近。这样的判断在文献上似颇有根据。史载谢灵运曾叔祖谢安盘桓上虞东山,而谢安之兄、灵运的曾祖谢奕则曾为剡令。 太康湖一带的开发,或自谢奕始。据《水经注》记载,嵊州剡水东岸的车骑山附近,为谢奕之子、灵运祖父谢玄所归之处。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一书虽屡称始宁墅为其亲往的东山,却在注解《过始宁墅》一诗时写道:

笔者曾访上虞县上浦公社(乡)群众,几乎众口一词,谓此山确系谢安所居,至于卜居开创之人谢玄以及生于此、隐于此的灵运,他们则全无所知。

然而,倘若顾氏也到了今嵊州三界镇一带,辄会遇到相反的情况,即当地民众会知道谢玄和谢灵运,却不知有谢安。谢灵运之后,最早标出此一居止的是郦道元的《水经注》:

浦阳江又东北径始宁县嶀( )山之成功峤。峤壁立临江,欹路峻狭,不得併行。……峤北有嶀浦,浦口有庙……北则嶀山,与嵊山接,二山虽曰异县,而峰岭相连。其间倾涧怀烟,泉溪引雾,吹畦风馨,触岫延赏。是以王元琳谓之神明境,事备谢康乐《山居记》。浦阳江自嶀山东北径太康湖,车骑将军谢玄田居所在。右滨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通,澄湖远镜。于江曲起楼,楼侧悉是铜梓,森耸可爱,居民号为桐亭楼。楼两面临江,尽升眺之趣。芦人渔子,泛滥满焉。湖中筑路,东出趋山,路甚平直。山中有三精舍,高甍凌虚,垂檐带空,俯眺平林,烟杳在下,水陆宁晏,足为避地之乡矣。

这是灵运被害后百年内有关谢氏“南山”的资料,其中吸收了灵运的《山居赋》的内容,为后世撰方志者所本。这段文字中最重要的地理信息,是指出了谢玄田居所在为嶀山北与嵊山隔水峰岭相连、浦阳江(此处应即剡水)自嶀山东北径入太康湖这片号称“神明境”的区域。后人因谢玄被追赠车骑大将军,在这片区域中增加了一个地名——“车骑山”。宋《剡录》在叙述了舜皇山后,曰:

又北曰嶀山,两岸峻壁乘高临水,深林茂竹,表里辉映。其间倾涧怀烟,泉溪引雾,吹畦风馨,触岫延赏。又北有石床,谢灵运所垂钓也。其下为剡溪口,水深而清曰嶀浦。又东北曰车骑山,谢元(玄)之所居也。右滨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通,澄湖远镜。于江曲起楼,楼侧悉是铜梓,森耸可爱,号桐亭楼。

车骑山地名尚存,山高311米,在剡水东岸今李岙村南。谢玄田居之所在,由此可划定为嶀浦以东、车骑山以西这片区域。谢灵运本人在《山居赋》中对这里几处居所的环境有所描写。第一处是对赋文中“南术”的自注:

南术是其临江旧宅,门前对江,三转曾山,路穷四江,对岸西面常石。此二山之间,西南角岸孤山,此二山皆是狭处,故曰生矶。

这一带剡江“三转曾山”(即车骑山)之处立刻令人想到江过嶀浦之后的马岙,在此建宅,确乎是“门前对江”且“路穷四江”。所谓“对岸西面常石”即今谢公亭所在石矶【图三】。所谓“二山之间,西南角岸孤山”在嶀浦西岸,常石矶与清风岩之间(此处似有脱句)。二山皆在江之“狭处”。于石矶对岸处起楼,则真真是“两面临江,尽升眺之趣”,这就是桐亭楼。在“南术”一段自注后,该赋进一步描绘了旧居:

图三 自马岙村隔水眺谢公亭石矶

尔其旧居,曩宅今园,枌槿尚援,基井具存。曲术周乎前后,直陌矗其东西。岂伊临溪而傍沼,乃抱阜而带山。考封域之灵异,实兹境之最然。葺骈梁于岩麓,栖孤栋于江源。敞南户以对远岭,辟东窗以瞩近田。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阡。自注:葺室在宅里山之东麓,东窗瞩田,兼见江山之美。三间故谓之骈梁。门前一栋,枕矶上,存江之岭,南对江上远岭。此二馆属望,殆无优劣也。

此处明言有“二馆”,即丁谦所谓“此节由旧宅而及新居” 。第一处三间即今马岙偏东的桐亭楼。“岩麓”、“江源”正是这一带的地形,谢氏的屋舍如果沿回江的冲积层附近构筑,这段伸入洲岛中央而被冲积层滩地环绕的平顶山岗,确可以“宅里(裏)山”称呼【图四】。第二处其自注谓“门前一栋,枕矶上,存江之岭,南对江上远岭”。既曰门前,当距桐亭楼不至于太远,然亦不会太近,否则不必言“二馆”。清人丁谦提供了如下信息:

图四 嶀浦、马岙村、宅里山和对岸谢公亭石

江楼即桐亭楼,以傍得名。其下有石,名钓鱼台,俗名钓鱼潭,至今犹存,在马岙村东北二里。

二〇一〇年四月下旬至五月初,我在嵊州三界镇李岙村民李彭卫(即该村中“古桐亭”石匾的发现人)和货运司机嵊州卢春祥的引领下,来到剡水东岸钓鱼潭村。村靠江一处恰有一岩矶枕水,其下今为小渡口。岩矶东侧,现为公路,当初则相当平敞。据当地传说,此处即谢客所谓“系缆临江楼” (而非桐亭楼)所在。由马岙村东北行至此恰为一、二里。此处的发现,同时打开了进入“开创卜居之处”的“南山”入口。《山居赋》关于南山的描述后面有一段颇长的自注:

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从江楼步路,跨越山岭,绵亘田野,或升或降,当三里许。途路所经见也,则乔木茂竹,缘畛弥阜,横波疏石,侧道飞流,以为寓目之美观,及至所居之处。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二里有余。南悉连岭叠鄣,青翠相接,云烟宵路,殆无倪际。从径入谷,凡有三口。方壁西南石门世[称]南[有]池东南,皆别载其事。缘路初入,行于竹径,半路阔,以竹渠涧。既入东南傍山渠,展转幽奇,异处同美。路北东西路,因山为鄣。正北狭处,践湖为池。南山相对,皆有崖岩。东北枕壑,下则清川如镜,倾柯盘石,被隩映渚。西岩带林,去潭可二十丈许,葺基构宇,在岩林之中,水卫石阶,开窗对山,仰眺曾峰,俯镜浚壑。去岩半岭,复有一楼。迥望周眺,既得远趣,还顾西馆,望对窗户。缘崖下者,密竹蒙径,从北直南,悉是竹园。东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近峰,南眺远岭,四山周回,溪涧交过,水石林竹之美,岩岫隈曲之好,备尽之矣。刊翦开筑,此焉居处,细趣密玩,非可具记,故较言大势耳。

这段文字凡三层内容。第一段迄至“及至所居之处”,叙述从江楼步路至卜居之处的路程和沿途所见。“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以下叙述自桐亭楼至此所居之地、而并非从铜亭楼至临江楼的几条路径及沿途景致。 第三段自“南山相对,皆有崖岩”,描述卜居之处四围环境。对笔者的考察而言,重要的是第一和第三段文字。

李彭卫告诉我:“临江楼”遗址附近有一条俗称“官大路”的古道,循此古道可登上一座名为“敕书岭”的山岭,沿山岭走三华里多,即可抵当地传说中谢灵运住过的地方。“敕书岭”一名令人玩味。敕书是皇帝诫朝臣公卿的手令,谢玄、谢灵运都可能是敕书下达的对象。我在李彭卫引领下走上“官大路”,路系卵石铺就,非常精致,由于已少有人行走,渐被草木掩盖,以致不再能循此路登上敕书岭。我们一行遂由一条大致与此路平行的小路上岭,于此又找到了“官大路”古道,此路在岭上较平缓,亦较开阔,路旁悉为竹树。向南偏东方向行三里余,则有一个叫大水坑的岭上村落。首先看到一处大约只有三、四户人家的聚落。其东南一侧有一小丘,其后可见车骑山顶;其西南一侧则是大水坑的另一处聚落,坐落于一岩崖台地之上【图五】。崖下是为两面山岭所抱的田畴,直伸展至江边。据李彭卫讲,这片田畴叫“湖田”,过去曾是小湖。《山居赋》中“因以小湖,邻于其隈。众流所凑,万泉所回” 当指这个弯曲隐蔽处的小湖。《游名山志》谓“从临江楼步路南上二里余,左望湖中,右傍长江” ,亦指此地。我几天后又自江边“湖田”北侧的小路东行远眺了小崖上大水坑的这片聚落【图六】。

图五 嵊州大水坑村

图六 嵊州大水坑下的湖田

笔者亲历考察的地形地貌多合于上引《山居赋》自注中那段文字。自江楼附近“官大路”经“敕书岭”至大水坑,正是三里许,且沿途景色亦与谢氏所写大体一致。由铜亭楼至大水坑即“自西山开道,迄于东山”,亦约三里,与“二里有余”的说法相近。大水坑之南面的连山叠嶂与大水坑所在的山崖,皆可称“皆有崖岩”。大水坑东北可见向西逶迤垂降的一道连山的山脊。其前后侧现为大片田畴,当初则是动石溪和太康湖,正是所谓“东北枕壑,下则清川如镜”。至于“西岩带林,去潭可二十丈许,葺基构宇,在岩林之中,水卫石阶,开窗对山。仰眺曾峰,俯镜浚壑”一段文字,则是描述大水坑以西的铜亭楼,以其处“岩麓”、“江源”的位置,确乎有“水卫石阶”、“俯镜浚壑”的可能。此处“潭”为江潭,是江流在转弯处触到石岩而形成的流水中之渟回,恰与今谢公亭所在石矶下的水势符应。显然,这段文字的中心,即是大水坑山崖的居所,它应当就是郦道元所说的“山中三精舍”,其盛时乃“高甍凌虚,垂檐带空,俯眺平林,烟杳在下”。此处与“桐亭楼”之间真真是“倾涧怀烟,泉溪引雾,吹畦风馨,触岫延赏”。并临江楼一起,构成“周岭三苑” 、绵延“共五里余” 的南山别墅群。【图七】其主要建筑皆选址于依山临水的形胜之处。谢灵运《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昙隆法师诔并序》的序文皆述及“东山”,《山居赋》叙与昙隆、法流的交往亦两度提到“东山” 。但此处的东山,可能即是以上引文中的“东山”,甚至泛指谢氏在剡水东岸的居止,而非特指上虞上浦附近的东山。奇怪的是,在这一段论南北通阻的文字中,只说到南山“夹渠二田,周岭三苑”。而且,在全赋有关居宅的描写中,只有关于南山,特别是位于大水坑的“开创卜居之地”最为详尽。这令人想到:此居的监造者可能即为谢奕,故此地堪称“卜居开创”。

图七 南山诸苑位置卫星图

那么,《山居赋》中提到的“北山”又在何处?《谢灵运山居赋诗文考释》对谢诗地理考辨甚勤,然最大失误即在以剡水东岸铜亭楼等三处居所为“北居”,而以仙岩镇谢岩一带为“南居”所在。 首先,《山居赋》既已明确以“南术”、“南山”指称车骑山附近三居止,就不可能在同赋和诗篇中再改称其为“北山”。其次,即便石壁精舍在谢岩村的说法能被确认, 也根本没有证据说该地亦有谢氏“三苑”。此赋自注有“两居谓南北两处,各有居止。峰崿阻绝,水道通耳” ,即便自剡水舟行二十里可至强口,从强口要再陆行八里而至谢岩,亦难以“水通陆阻”来描述。故而,所谓“北山”当在嶀浦以东和车骑山以西这片区域北面能以舟船抵达之处。

我由此想到考察中在章镇一带听说的四山两溪之间的谢氏庄园。其实,清末嵊州地学家丁谦已提出“综徼全赋”其居之地在南、北之间的说法,只不过是被其考辨在“上虞县东南乡谢公岭下距下管市不远” 处。然其对《山居赋》“近南”节关于“双流”、“小江”、“三洲”的一段补注成为金午江、金向银论点的基础:

剡江即嵊县江,此小江指嵊溪,故与剡江会合于山南也。……三洲在二水之口,今已并合为一,即花山迤北之大沙滩也。

然而,金氏或许忽略了此赋正文中叙完南山之后,有一段描写南北间水路的文字:

求归其路,乃界北山。栈道倾亏,蹬阁连卷。复有水径,缭绕回圆。平湖,泓泓澄渊。孤岸竦秀,长洲芊绵。既瞻既眺,旷矣悠然。及其二川合流,异源同口。赴隘入险,俱会山首。濑排沙以积丘,峰倚渚以起阜。

此处有“求归”二字,明示灵运《山居赋》描述者的大中心其实是“北山”。叙写通北山之路时,谓“栈道倾亏,蹬阁连卷,复有水径”则与“水通陆阻”的说法一致。文中也出现了“二川合流”和“积沙成丘”,但因在南山居止以北,绝不会是嵊溪与剡水汇流处的三洲。如果上述“双流”与此“二川”系一处,则此赋据以叙述东南西北的中心和大、小巫湖的位置辄须上移。今日虽无法确知刘宋时代大小巫湖之所覆盖,但在昔日始宁县所在的版图内,剡水溪谷之间有可能形成大片湖泊的区域,乃在今三界镇以北、上浦以南。溪谷间最为开阔、并有二川合流和多处洲岛的地方,即三界—章镇盆地的中心今章镇四周。丁谦对《山居赋》“近北”一节的补注曰:

巫湖名称今已无闻,惟剡江东滨六鼎山南有一水泽,横约五里,纵则里许,西窄而东宽,俗名潴湖。湖之北相距五、六里,别有一潴湖村。其处今虽无水,疑古时亦为湖地。与注言大小巫湖中隔一山情形亦合。

六鼎山在章镇北五里许,其南的“潴湖”被指为巫湖残迹。依丁说,则《山居赋》中“近北”节自注中“外 ”为今隐潭溪,“里 ”为今张溪,均曾于章镇河头村附近入下管江,且通鲍岙湖,此即所谓“两 通沼”。 六鼎山南的鲍岙水库当为丁谦所说的“潴湖”的最后残余。为我带路去斤竹岙的冯春和也提到过章镇谢岙,说明于上浦东山说之外,当地民间尚隐然有一谢氏“北山”的另一版本——章镇说。上虞丁加达先生进而系统提出谢灵运北山二园在上虞章镇河头村一带和薑山一侧谢岙村的说法。其中河头村与北山的关联非常值得注意。其论证是将河头村的历史地理与《山居赋》以下的描述对照:

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面山背阜,东阻西倾。抱含吸吐,款跨纡萦。绵联邪亘,侧直齐平。(以下自注)枚乘曰:“左江右湖,其乐无有。”此吴客说楚公子之词。当谓江都之野,彼虽有江湖而乏山岩,此忆江湖左右与之同……往渚还汀,谓四面有水;面山背阜,亦谓东西有山,便是四水之里也。抱含吸吐,谓中央复有川。款跨纡萦,谓边背相连带。

根据这段文字,丁加达将北山二园中一处确定在今章镇河头村。其根据在此村的位置与周边地貌,完全符合《山居赋》以上一段的描述。此村坐落于“下管溪下游的北岸,鲍岙湖南岸,中央山西坡” 。鲍岙水库即丁谦所说的小巫湖残迹的“潴湖”之最后形态。以中央山、六鼎山和巫湖为坐标,所谓“面山背阜,东阻西倾”和“东西有山”即可落实。丁谦和丁加达皆以六鼎山南至曹娥江东岸这一带所谓“大田畈”或“大浸畈”为昔日巫湖的区域,丁加达甚至在浦口村《王氏宗谱》中发现此为王导后人所居,从而证明此处即《山居赋》描述近北“二巫结湖”所说的王穆之居大巫湖的经始处所。 以此,薑山两侧的巫湖和剡水(今曹娥江)即坐实了文中的“左湖右江”。最难得的是注文中“四水之地”和“中央复有川”居然也被丁加达自地貌上找到了依据:

河头村前后有大、小巫湖、朱山湖、下管江、荫(隐)潭江、张溪江环绕。……张溪江(浮山溪)在近前汇入下管江,荫潭江也南来与下管江会合于浮山西北方,然后再西去与曹娥江会合,这就是“四水之地”也。……这“四水之地”的地形特点,在整个始宁境内是绝无仅有的,更有奇者是“抱含吸吐,谓中央复有川”。河头村中央,果然有一条河。这条河原来是通村后的“大、小巫湖”,直到新中国成立后1956年大修水利,才筑堤断流,成为村内一条断头河,如今形迹俱在。

本人二〇一一年四月在拜访了丁加达先生后第三天,即来到丁先生所说的河头村【图八】、鲍岙湖一带,找到了其指称的谢灵运的准确居止园岙【图九】。在该村北面的六鼎山、下管溪和曹娥江之间,自东至西确有大约三公里的开阔田畴,即丁谦在清代尚能见到的剡江东滨、六鼎山南“横约五里,纵则里许,西窄而东宽,俗名潴湖”的“水泽”所在区域,亦即丁谦和丁加达所指认的昔日巫湖的位置,如今仅存有一片称鲍岙水库的水泽【图十】。自河头村后和下管溪入曹娥江口之间,我来回走过两次,却找不到谢灵运《山居赋》叙述“近北则二巫结湖”一段后自注中的“大小巫湖,中隔一山” 。丁谦的《补注》亦言及此山,丁加达谓此为“湖墩”。无奈之下,我以电话向丁加达先生求教。他告诉我此山即是鲍岙村边一个两、三层楼高的土坡,如今遍是房屋【图十一】,居民皆为谢姓。此山远望如同大山山脚,原来就在我的正面。我驱车近前才发现:它与其后的山岭其实相隔近百米。当初,应当是湖中近岸的一个小岛。

图八 上虞章镇河头村

图九 河头村园岙

图十 河头村后的鲍岙水库:小巫湖的最后残迹

图十一 当年分割大小巫湖的湖墩山

如果将《山居赋》关于北山居止的上述细节一一列出,作为发现其地理位置的条件,这些条件不可谓不苛刻。但河头村及其周边地貌居然全然契合【图十二】。本人以为丁加达穷尽半生精力的论证可以成立,而且是谢灵运研究的重要发现。但本人难以认同其复以此处地形讨论《山居赋》自注中“南术是其临江旧宅”以下和正文中讨论南山旧居的文字。 丁加达最后也放弃了仅以上虞章镇地区考辨始宁南北居止的做法,而将南山居止的搜索转向嵊县车骑山一带。从《山居赋》的结构看,自“其居也,左湖右江,往渚还汀……”一节,至以下对近东、南、西、北,远东、南、西、北环境的叙述,应是以章镇薑山一侧谢岙或六鼎山南河头一带为中心。而自“徒观其南术”以下,却转向对南山居住环境的叙述。然后自“阡陌纵横,塍埒交经”一节起,又以数节总述南、北二地的湖山之美和物产之富,并说明此昭旷山野乃佛教之得道之所也。以下则再论南北两居之通阻,其中“南山是开创卜居之处也”一段颇长的自注,则为对南山另一居止的补叙。

图十二 薑山、巫湖旧址与河头村一带卫星地图

综上所论,灵运在始宁的寓所应有嶀浦潭一带和今章镇巫湖附近南北两处。《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一诗谓:“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 如果灵运是自嶀浦潭一带上船,扬帆北行,然后由江入湖,抵达今河头园岙一带,计入水道弯曲以及剡水在改道之前的曲折,全程约四十多华里。木船时速因风和水的方向及速度、水道宽窄、船型、船吃水深度而易。即便是顺水,剡水流速却很慢。且灵运不会单船出行而是舳舻相连。更如诗所透露,于途中山水胜处他会“舍舟”而流连徜徉。故而,常人四个小时的路程(设若每小时走十华里),他竟走了一天。从嶀浦潭之巫湖,沿途景色确是“ 平湖,泓泓澄渊。孤岸竦秀,长洲芊绵”。该赋似乎透露了归隐后期诗人主要生活已移至北山河头村一带。

5.石壁精舍

此乃《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石壁立招提精舍》等诗所涉地名。除诗而外,谢灵运《游名山志·会稽郡·石壁山》、《山居赋》以及《答范光禄书》中皆透露了有关石壁精舍方位的信息。有如此多线索,石壁精舍却是谢诗所涉所有地名中最难考索的一处。金午江、金向银以为在嵊州剡水西的谢岩。 本人在二〇一〇年曾考察了几处被认为可能是石壁精舍的地方:距上虞上浦东山约七华里的梅树湾的梅花庵旧址、上虞东山“指石”以上山岩、嵊州石舍村玄武岩地貌的“狮子尾”、嵊州张岙附近的“石壁潭”和嵊州谢岩村的“金水[精舍]石壁”。上述地点经考察识别皆无法与上述文献资料契合。

所有上述地点皆限于上虞上浦东山和嵊州车骑山附近地域。然而,一旦确认了灵运写《山居赋》乃以章镇河头村的北园为中心,石壁精舍的大致位置其实不难确定。丁加达最后提出在章镇今新江村下张岙的“岭下汪”为石壁精舍之所在。 为验证丁氏判断,本人于2016年7月25日在李昕、于长军二位传统艺术同好的陪同下,来到上虞章镇。经考察,本人以为石壁精舍应在章镇新江村张岙庙所在的山谷中,此山谷的上半属下张岙,下半属中张岙,本书统称为“张岙庙谷”。本人询问当地村委会,他们不知有“岭下汪”,大概是丁加达老先生从更年长一辈口中获知的地名,如今已被遗忘。村委会所在地即为下张岙,由一个豁口可以直达张岙庙谷。结合文献和现地考察,本人以为谢灵运为僧人所建的“经台”、“讲堂”、“禅室”和“僧房”,即所谓“石壁精舍”,即在这一山谷上端接近水源的地方,理由如下。

有关石壁精舍方位最重要的文献信息是《游名山志·会稽郡·石壁山》中以下文字:

湖三面悉高山,枕水渚。山溪涧凡有五处。南第一谷,今在所谓石壁精舍。

“湖”乃指巫湖,三面高山指河头村的东北、正北、西北的中央、六鼎等山和南面当初与河头村隔湖相望的薑山。从上下文看,“山溪涧凡有五处”应指以上所有山(而非仅仅薑山)中的“溪涧”,即有水自山上流泻而下,形成两山夹水地貌的溪谷,而非山中的小溪而已,因为在谢灵运的时代,这一大片山岭中绝不可能只有五处山溪。问题在于“南第一谷”该如何点算。首先须明确,点算应围绕巫湖诸山进行。由于环绕巫湖的中央山、六鼎山等距离河头村更近,故应沿巫湖从东北向西北再向南逆时针方向点算,张岙庙所在的山谷恰恰是这一点算中环湖三面山的“南第一谷”,虽然它处在薑山北第一谷的位置上。这个山谷有一定坡度,也颇宽阔,两侧山丘逶迤而下,南侧薑山主脉,更高一些【图十三】。谷中现有多处水塘,在谢灵运的时代应是一水流湍急的溪涧【图十四】。顺溪谷下坡,经过中张岙村,绕过一个狭长的小丘再向西行,即当年的巫湖。谢诗《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谓“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如果他在石壁山和“经台”、“讲堂”、“禅室”、“僧房”等处的向晚“清晖”中盘桓而“憺忘归”,这个绵延数百米的山谷和出谷西行至湖畔泊舟处的小路足以使他消费掉夕阳落入西山的一小段时光。更重要的是,这一山谷完全契合《山居赋》以下文字叙述选址并涉及石壁精舍山水环境的描述:

图十三 张岙庙谷上端(昔石壁精舍所在“南

图十四 张岙庙谷下端(N29°

爰初经略,杖策孤征。入涧水涉,登岭山行。陵顶不息,穷泉不停。栉风沐雨,犯露乘星。研其浅思,罄其短规。非龟非筮,择良选奇。翦榛开径,寻石觅崖。四山周回,双流逶迤。面南岭,建经台;倚北阜,筑讲堂。傍危峰,立禅室;临浚流,列僧房。对百年之高木,纳万代之芬芳。抱终古之泉源,美膏液之清长。谢丽塔于郊郭,殊世间于城傍。……

文中的“面南岭”和“倚北阜”正符合南北两侧有山的地形。薑山主体与其下延伸的两侧山势的逶迤萦回,又的确给人“四山周回”的感觉。谷中有溪流,薑山一侧有下管溪,亦可谓“双流逶迤”。三面有山,在谷北一侧山建经台,筑讲堂,则是“面南岭”、“倚北阜”;在薑山东侧溪水流下的某处如今日张岙庙处建禅室,则是“傍危峰”;在溪谷两侧造僧房,则是“临浚流”。灵运《答范光禄书》中一段文字“即时经始招提,在所住山南,南檐临涧,北户背岩” 则是从河头村一带居住的角度描述“讲堂”、“经台”所居之形势。而无论讲堂、禅室,抑或僧房,皆可能有“绝溜飞庭前”和“高林映窗里”(见《石壁立招提精舍》)的景象。总之,这个溪谷可以满足关于石壁精舍文献信息所有的细节要求。

根据这样的地貌环境,再来想象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一诗所描述其在湖山之中享受的那个夏日傍晚的一段时间: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

夕阳已然西下,诗人却在溪水奔流、竹木葱茏、处处飞溜的山谷的“清晖”中沉醉了,乃至他漫行至泊在湖边的木船时,太阳已大半沉入西边山岭。竹木茂密的山壑顿时黯淡下来,天上紫霞亦渐渐转青。一个暖色调的世界逸去了,湖面上但见变得愈加深蔚的芰荷。船从石壁山谷口到河头北园走了大约半小时,晚风中相互依偎的蒲稗移到眼前。诗人走下船,已经看不太清芦茅的颜色,他拨开茅草向庄园走去……此刻湖山已化为一派水墨,吾人甚至感受到了从湖面吹来风里的潮湿。

6.归濑三瀑布

此系《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一诗所涉地名。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注此诗将题中的“归濑”作为地名。 但近年亦有将“发归”二字作为并列式动词,以“濑三”作为瀑布三泄名字的说法。 我不谙越语,但感到这种说法比较奇怪,因为除非在陈述中作为谓语,数词才能置于名词之后。而在此诗题中已有“两溪”,“三瀑布”应如两溪一样,是名词短语。黄节先生《谢康乐诗注》以谢氏《山居赋》中言及昙隆、法流二法师一段自注文字而辨此诗“或与二师别后诗”。 但从此诗的描写来看,“归濑三瀑布”当非石门瀑布。灵运往观此瀑如其探访石室“飞泉”和仙岩“梅潭”,亦藉舟船,故诗以“我行乘日垂,放舟候月圆。沫江免风涛,涉清弄漪涟” 开篇。从永嘉、始宁二地看,能借舟船而至的“三瀑布”,仙岩之外最有可能的当属昔日可自长乐江上游珠溪和西溪溯水而至的今嵊州贵门山中的三悬潭(或称天兴潭)。同治《嵊县志》卷一地理志有“三悬潭”:

在贵门山,石壁如削,丹翠万状,瀑布垂空,三潭潴焉。二潭在岩屋中,有石棱相界。缘壁而入,如另辟天地。寒气逼人,六月如秋。俯视潭水,忽起忽平,恍有龙神出没。外汇一大潭。潭口一石,曰拜龙石。明太守白玉祷雨于此。又下二里有石狮潭。岩石五色,或如人,或如花鸟。瀑悬二十丈,望若帘垂,谓之水帘。照以斜日,幻成虹影。有数石类狮,错蹲岩上,因以名焉。三悬潭高似孙品泉第八。

民国《嵊县志》贵门山条下引《名胜志》,亦涉三悬潭:

贵门山壁立万仞,一峰尤卓立,曰天门岭。佳木老树,阴翳森挺。下有仙人洞,可受数人。石穴有三泉迸出,曰三悬潭。潭口有石方整,名拜龙石。明白太守玉尝祷雨礼拜于此。

所有这些文字皆未将“三悬潭”与谢灵运的纪游诗联系。关于“三悬潭”最早的吟咏是元末镏绩(1341—1367)的《三悬潭》:

欲识三潭险,相将踏蹬台。青天咫尺近,丹壁万寻开。沫喷千秋雪,晴喧五月雷。寻幽不到此,空负剡中来。

其后,明人慎斋、王三台,清人袁尚衷、周师濂、钱豫丰、郭凤枢等皆有吟咏,但从未以此为谢客所访之“归濑三瀑布”。换言之,灵运身后九百多年中,此一胜处一直未被诗人问津。这是否可能?由于再找不到其他文献证据,现地寻访就更为重要了。

二〇一〇年四月下旬,我自嵊州长乐镇乘车经南山水库来到三悬潭所在的冰川火山谷。途经的南山水库已经永远淹没了昔日西溪上游的河床,三悬潭也因上游东阳修了水库而水流很小了。整个旅游景区因此已关闭很久,原铺在栈道上的木板多已腐朽失落。所谓三悬潭是自三面由悬崖围就、半封闭的井状悬壶顶端落下的一片瀑布,叠为三泄,注为三潭。而在此井状悬壶两侧的两峰之外,壶外又有一呈扇状的山峰【图十五】。我蓦然会意到:岂不正是灵运此诗中所写的“飞泉倒三山”? 那么此联的上句“积石竦两溪”又落在何处?“两溪”有论者以为指黄沙潭来与厚仁坂来的双溪交汇的大溪口。 但我以为溪口距三悬潭太远。谢诗素以身体的移动展现景观,“两溪”句可能即描写三悬潭前之九龙滩。瀑布水自深潭溢出骤遇此火山岩而分为两支下流的溪水。这堆花岗岩系格子状节理,一眼望去恍如堆积而成【图十六】,不就是“积石竦两溪”么? 当年谢客借舟船来此,舍舟之后仍不免山林登攀之苦。故而此诗有“亦既穷登陟,荒蔼横目前。窥岩不睹景,披林岂见天。阳乌尚倾翰,幽篁未为邅。退寻平常时,安知巢穴难。” “归濑三瀑布”幽闭于这样的所在,难怪千年之后方有诗人再来光顾了。

图十五 嵊州长乐镇三悬潭:“飞泉倒三山”

图十六 嵊州长乐镇三悬潭:“积石竦两溪”

7.石门、石门山

此系《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修竹茂林》、《登石门最高顶》、《石门岩上宿》三诗所涉地名。石门是颇常见的地名,历来辩说石门,仅与灵运行止有关者即有永嘉雁荡之石门、青田之石门、庐山之石门,近又传出有今永嘉县陡门乡之石门。《全唐诗》中有郭密之《永嘉经谢公石门作》 一诗,亦认为石门在永嘉。元代上虞人刘履首辨康乐之石门乃在嵊县。 宋《剡录》有“石门山”条,下注曰:

县西山有龙潭,下有沸水,在溪穴间,周二、三尺,如汤沸滚滚,四时不休。然水流浑浑,不足尚也。

此段文字未涉及谢诗。《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卷有“石门山”:

在嵊县北五十里,宋谢灵运“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

清同治《嵊县志》卷一则有:

石门山,一名天竺山,在县西北二十五里崇仁乡。中峰为石门最高顶,南为九华峰,北为石门峡。山有石门,萝薜引罩,中有石床、石枕,前有石岩,傍有龙湫,下有沸水,在溪穴间周二三尺,如汤沸,四时不休。又县西北九十里亦有石门山两石峭立如门。

此段虽未述及灵运,然“中峰为石门最高顶”已明指为谢诗之石门。对于谢诗所涉石门,我有一个基本判断,即它不应在灵运出守的永嘉郡,因为其在该地为官一年,尽管“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辄旬朔”,却不可能在郡治外的深山之中再去经营一个住所山居。故而,谢诗所涉的石门、石门山应在嵊州或上虞。二〇一〇年四月下旬我到今嵊州市崇仁镇北的石门村。村民指村后长满竹树的高山为石门山,却并不知有石门涧,流过村边的溪流细窄,亦难称石门涧。但石门村这条溪流的下游却白石壁立,真可谓之涧了。在距石门村大约四华里马家田村公路的左侧陡坡下,走过荆棘丛,则见两面石壁夹峙,中间流淌着澄碧的溪水,再上溯则见两高丈五的石岩夹水俨然如门状【图十七】。上有瀑布,下有深潭。灵运著文曰:

图十七 嵊县崇仁镇马家田石门

石门山,两岩间微有门形,故以为称。瀑布飞泻,丹翠交曜。

此段文字李善注《文选》所收之《登石门最高顶》、《石门新营所住,回溪石濑,修竹茂林》二诗时未曾征引,亦不见于清严可均《全宋文》所辑谢灵运《游名山志》。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引为谢灵运《名山志》。

《隋书·经籍志》有谢灵运《游名山志》、《居名山志》各一卷著录。李善注并未参阅《居名山志》,疑此段即出自《居名山志》一书。李善所征引《游名山志》一书却有:

石门涧,六处石门。溯水上,入两山口。左边石壁,右边石岩,下临涧水。

近读《谢灵运山居赋诗文考释》获知:在这段约两公里的山涧中,竟共有六座“石门” ,正与《游名山志》中“六处石门”的说法相合。本人所见则是其中太白、放翁所记之“康乐石门”。或有人以为石门涧与石门山为两处不相干的所在,但从本人的现地考察的结果判断,石门山、石门村虽涉及远较石门、石门涧更大的空间范围,然其称名之由来,却应自此“两岩间微有门形”的石门以及其所处的石门涧而来。附近亦有“石床”、“石门坎”和“石门瀑”。由于如今公路的修建,这一切胜迹和昔日行路的艰难皆沉没于坡下的荆棘丛中。顺石门涧而下是温泉,即《剡录》中所谓“溪穴间”之“沸水”。至于石门山,则是由涧水北侧而上绵亘十余公里的一条山脊。石门所处的山谷的确是“四面高山,回溪石濑,修竹茂林”,我以为灵运的“新营所住”即在马家田村这个小山谷,而不在石门村那个更大的山谷内,更不与谢岩今所谓“石壁精舍”阶基回互。 因为“石门”是石门山南侧的地名,而且今所谓“石壁精舍”附近的地貌与“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的诗句不合。而“回溪石濑”却适于描写马家田附近的溪流。所谓“新营所住”应在石门一侧的山上。在此结庐而居,真真是“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苔滑谁能步。葛弱岂可扪。……俯濯石下潭,仰看条上猿。早闻夕飙急,晚见朝日暾。崖倾光难留,林深响易奔……”。

然灵运由何而至此地山居?其《山居赋》的自注透露了如下消息:

二公(昙隆、法流二法师)辞恩爱,弃妻子,轻举入山,外缘都绝,鱼肉不入口,粪扫必在体,物见之绝叹,而法师处之夷然。诗人西发不胜造道者,其亦如此。往石门瀑布中路高栖之游,昔告离之始,期生东山,没存西方。相遇之欣,实以一日为千载,犹慨恨不早。

诗人谢灵运倘自剡水东岸的南山庄园来此石门,确为“西发”。由“不胜造道者,其亦如此”一句可知:诗人来此原有效法二法师的“辞恩爱,弃妻子,轻举入山,外缘都绝,鱼肉不入口,粪扫必在体”的苦行意味。而民间有关谢灵运的传说以及“游谢”、“宿处”、“谢岩”、“康乐弹石”、“登云馆”、“梯云桥”等地名,亦主要集中在剡水西岸今仙岩镇的强口村、谢岩村和塘丘村一带,强口附近还建有谢仙君祠。这一切并非苟然,因为灵运自南山庄园至石门高栖,这是一条最可能的路线。《宋书》本传谓其“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 ,其《登临海峤初发强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诗亦有“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攒念攻别心,旦发清溪阴。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 ,这些皆透露其时诗人游踪之远。据当地世代传说,谢岩是诗人往来盘桓的所在,是一个向南、向西游历皆可作中转的地方。塘丘村中“登云馆”、“梯云桥”这些地名则似乎暗示诗人是自今塘丘村附近登上石门山脊。二〇一〇年四月底,我自塘丘村一侧的后门山登上石门岭中一座山峰。从后门山处可看到自东北向西南垂降伸延、绵亘十余公里长的石门山脊,其中耸立着大小五、六座山峰【图十八】,最高的一座叫大风门岗,高691米,应当即是“石门最高顶”了。在山脊的最西南处,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沸水水库。诗人谢灵运应当即由此越过山岭,在石门山另一侧的西南发现了石门,并筑幽居而高栖的。

图十八 石门岭 QXgzJcOgFOddrGnx03Zc+OLprOo5G7jYkxgoef3SVSZlJ3hiXGgBC8WYO/sNBZk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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