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被带去了派出所,警方最终澄清他询问客人是不是住十八楼的目的。负责询问郭靖的小警察心生怜悯,告诉他说那对中年夫妻不住十八楼,一直住在女方父母家里,是五楼。
走出派出所,街灯已经亮了,下班的车流和人流像河水一样涌动在街道上。郭靖觉得人流中的人们都是幸福的,虽然脸上挂满倦意,可疲倦的人们都是有目标的,都奔走在回家的路上。郭靖羡慕那些有家的人,觉得他们有温暖可寻,即便是在江湖上受苦受累受伤受委屈,依然会有一个角落让他们哭泣和疗伤。
郭靖回到面馆,正赶上阿兰吃晚饭的时间,在门口便能听见阿兰“吸溜溜”吃面的声音,就像是风过树梢发出的声响。看到郭靖走进来,阿兰把吃剩下的半碗面一下子泼到郭靖身上,大声骂道:“你他妈的嘴欠呀,人家住几楼管你娘屄事,你没头脑问一句,他俩没结账就走人,还白喝了老娘的大骨头汤,你们都拿我这儿当福利院了吧。”
有一层衣服垫衬着,面汤倒也不是很烫,郭靖觉得老板阿兰已经手下留情了,这事儿要是搁在养母那里,她肯定会把面汤泼到自己脸上。郭靖把挂在自己肩膀上的一绺面条摘下来,放到餐桌的空碗里,对阿兰说:“两位客人的饭钱我认了,从我第一个月工资里扣。”
阿兰闻听“呼”地一声站起来,胸前两只肥硕的乳房也跟着颤巍巍地抖动着,她用比先前还高一倍的声音吼道:“你的第一个月工资早就扣没了!”
伴随着阿兰的口气,一截寸把长的面条被她灵动的舌头弹了出去,正好射中郭靖的人中。郭靖摘下嘴唇上面那寸面条,这回他没有往空碗里放,而是捏在手上揉搓着。郭靖用极懦弱地口吻问道:“我以前没犯过错,工资怎么就扣没了?”
阿兰继续着她的高分贝:“就冲着你这幅娘炮怂样扣的!”
这一夜,郭靖失眠了。失眠的原因有很多,那对中年夫妻对自己的恶意揣度,老板阿兰的苛刻,还有自己的娘炮怂样儿……失眠一直持续到凌晨,他才昏昏睡去。
郭靖被“哗啦啦”的砸门声惊醒,他从拼接的餐桌上一骨碌爬起来,拉开面馆的卷帘门,看见快递小哥金鱼。金鱼不仅有一副五短身材,还长了一双圆鼓鼓的眼睛,老板阿兰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管他叫金鱼。金鱼阿兰面馆为数不多的回头客,他点的都是净面,不点带牛肉的荤面。阿兰为此还讥讽过金鱼,夹杂着脏话说金鱼吃不起带牛肉的荤面。金鱼头也不抬地“吸溜溜”吃面,得空回骂阿兰道:“你们那几片鸡巴牛肉,比他妈的鸡巴皮还薄,过嘴都品不出牛肉味儿,傻逼才点呢。”
金鱼抱着一个大纸箱子站在店门口,说是阿兰买的东西,又问郭靖怎么才开门,不怕阿兰来了挨骂。郭靖揉了揉眼睛,盯着金鱼手里的纸箱子发愣,突然间,他显得有些兴奋,他问道:“你们快递公司缺人不?”
快递公司向来缺人手,每一家快递公司都在不间断的招聘,原因是从事这一行大多是90后,而90后能吃苦耐劳的孩子却不多。经金鱼引荐,郭靖第二天就去快递公司上班了。培训课程只有一天,无非是学习一些公司的服务规范要求。金鱼叮嘱郭靖,说分服务片区的时候,不要选东城区和开发区。郭靖不解,问金鱼为什么?金鱼说,东城区和开发区都是高档社区,要打点物业和保安才进得去。金鱼还说,这两个区大都是高层住宅,万一哪个楼电梯坏了,爬楼梯送货能累出屎来。
郭靖非但没有听金鱼的话,他还主动要求去了东城区。快递公司的主管很是开心,他对郭靖说:“你不用等摩托车驾照了,今天就可以开工送货了。”
郭靖负责四个住宅小区的快递货物收发,全都是三十层左右的高层住宅,其中三个小区是2000年左右建造的,都符合郭靖的目标诉求。原来,是金鱼的职业给了郭靖启发,他觉得每天在餐馆里等自己的亲生父母上门,还不如主动出击,逐门逐户送快递,能够更广泛地接触人,找到亲生父母的概率也就更大。
每天送快递的时候,郭靖会故意地去敲十八层的楼门,等人家确认送错了门,他再去敲十八层另一户的房门。郭靖的性格内向又怯弱,是一个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的孩子,敲开每一扇没有快递物件的门,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很大的心理考验。即便如此,他还是鼓足全身勇气,去叩开一户又一户的房门,他在心里鼓励着自己:这一扇房门背后,没准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每一栋楼的十八层,不一定都会有人在家。于是,郭靖就像当初在堡垒里“击毙”欺侮过自己的同学那样,给每一栋楼的十八层画了一张图:否定的打×,戴眼镜男主人画上一副眼镜,皮肤白皙的女主人画上一颗心,如果十八层恰好有一户男主人戴眼镜女主人皮肤白皙,就画上一个大大的“!”,会反复多去几次。每逢有十八层的快递,郭靖就会很兴奋,其心情不亚于看到了自己的快递。他给十八层住户送快递的时候,也会找各种借口跟主人家聊天,甚至还会偷着瞄几眼客厅的布局,与儿时模糊残存的记忆比照,比照是不是一样宽敞的客厅。其实,郭靖记忆里的“宽敞客厅”是什么样,早就记不得了,脑子里只记得“宽敞”两个字而已。
用了大概五个月时间,郭靖敲开了管区所有十八层的房门,有三户人家从未开过门,他判定这三户是无人居住的房子,只能在图表上画上“0”。郭靖坚持认为,迟早有一天,他会在这张或另外一张图表上的十八层某户人家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