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于敏和罗东又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罗东受不了于敏的歇斯底里，只好离开家，跑到街边夜市的大排档上喝闷酒。罗东要了一份煮花生和一份煮毛豆，还点了20个羊肉串和两个羊腰子，想了想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又问隔壁的摊儿要了一个煎饼果子。方大姐的煎饼果子远近闻名，很多来夜市喝酒的人都会在方大姐的摊儿上叫个煎饼果子。方大姐的老公姓霍，原本开了一家火锅店，挣了一个不菲家底儿，可惜后来染上赌瘾，两年时间就把火锅店赌成了煎饼果子摊儿。再后来，霍老板离家出走了，谁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只留下方大姐带着女儿霍小格靠煎饼摊儿过活。

罗东喝了三瓶啤酒，喝的不算多，却把伤心往事勾了出来。自打四年前，三岁的儿子丢失以后，他和妻子于敏的生活就像是走进了地狱。尤其是于敏，因为悲伤过度患上了抑郁症，经常处于失控状态，已经无法胜任教师工作。为了寻找儿子，罗东也从生物研究所辞职。两口子先是四处张贴寻子启事，启事贴出去之后，儿子没有找到，反而招来了几波骗子，说是让罗东转账5000块钱，才把儿子的信息给他们。结果，钱转过去了，骗子也就此没了消息。紧接着，城管又找上门来，让他们两口子把张贴的寻子启事清理干净，因为市里要召开招商引资大会。罗东觉得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下去，劳民伤财不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他去派出所报了案，然后又根据派出所的指引，登录公安部丢失人口网站，录入了儿子的信息，期待着能够从大海里面捞到针。

两年下来，找儿子败尽了一个中产家庭，罗东觉得不能这样坐等破产，只好仰仗着自己所学的专业，成立了一家农药生物公司。依靠周边几个农业大县，罗东的生物农药倒也能够维持运转，算暂时稳住了阵脚。罗东和妻子是大学同学，班里面就成了他们这一对儿，毕业后，于敏随着罗东回到他的家乡，到一所小学当了老师，两年后又结婚生子，本是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谁知道三岁的儿子说丢就丢了……

于敏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差，走着走着路能落下泪来、吃着吃着饭能哭出声来、看着看着电视能突然把水杯扔到电视机上，昔日温柔如水的妻子，如今变成一个可以随时爆掉的手雷，罗东看着心痛不已。

有一天，于敏鬼使神差地走到曾经执教的小学，又攀上小学旁边一座烂尾楼，她想从楼顶上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痛苦。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说在响春山一座寺庙里发现一个小和尚，很像她家走失的儿子。于敏问对方是哪座寺庙，对方问于敏要1000块钱信息费。于敏心里清楚这个人十有八九是骗子，但她还是给对方转账1000块钱。对方收到钱后，说是那孩子在永安寺。于敏叫来丈夫，两个人驱车上了响春山，进了永安寺，找遍整座寺庙，也没有看到一个小和尚。罗东埋怨于敏，说你又被人骗了。于敏不死心，拽着罗东跑遍了响春山所有寺庙，连尼姑庵也不放过，最终也没有找到儿子。于敏跪倒在宝光寺大殿的台阶前，嚎啕大哭起来：“什么菩萨，什么佛祖，你们真的有灵通，干嘛让人贩子拐走我的孩子……你们还给我儿子……”

一位刚吃过饭的执事僧恰好路过大殿，听到哭喊声，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于敏，便停下脚步，一边用小手指的指甲剔着牙缝里的一片韭菜叶，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心中无佛何须跪，无佛莫说佛是非。”

说罢，和尚向空中弹了一下小手指，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