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打宅基地这事儿黄了、“退货”又不成之后，郭靖的苦日子就开始了，挨打成了家常便饭。犯了错挨打，不犯错也挨打，雪白的小脸上经常印着红肿的手印去上学。村里的同学也把野杂种的外号带到了学校，一个学年不到，全校都知道郭靖是个“野杂种”。高年级的同学有时候会成群结队来到班里访问，问哪个是郭家庄的野杂种，便有同学指着郭靖给学长们看。这时候的郭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不敢怒也不敢言，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大拇指的指甲使劲抠进食指的指甲缝，直到把食指指甲抠到出血。

有一天，郭靖跟同班一位男同学发生争执，那个男同学又骂郭靖是野杂种。憋屈了许久的郭靖终于爆发了，他抡起文具盒拍向那个男同学的头，男同学的额头被文具盒的一角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张小脸儿，文具盒打散了后，两个人便扭打撕扯在一起。毕竟是年纪小气力不够，两个孩子撕扯到精疲力尽时，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握住对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腕，同样的进攻手势，同样的防守手段，一动不动地僵持着，活像两尊会喘粗气的泥塑。直到老师走进教室，两个孩子依旧保持着相互制约的肢体，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先泄劲儿就会被对方的内功逼伤似的，连老师的呵斥声都没起到作用。最后，老师也是用足了十成功力，才把两个人安全分开。

两个孩子的家长被老师叫到学校，分别接受批评后，郭靖他妈还要承担对方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对方家长的误工费。正值中午午休时间，几乎全校的学生围观了郭靖他妈抽郭靖耳刮子。郭靖这回还是没有哭，即便是两个小脸颊都被他妈抽肿了，他也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眼泪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往外流。经此一抽，郭靖更加印证了是野杂种的身份，愈发成了同学们的笑柄。

那个时候，郭靖唯一的想法就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学校的北边有一处高地，高地上有一座烂尾楼，是郭靖被大嘴叉子妇女卖到郭家庄那年开始烂尾的。郭靖踅摸到这座烂尾楼之后，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到楼里溜达一圈儿，他选择了顶层最顶头的一间作为自己的领地，然后开始设计房间的布局，首先要有一扇坚硬的门，最好是那种铁门，或者是钢门，用很厚很厚的钢板，能够屏蔽所有妖魔鬼怪，还能够抗住火箭弹的攻击。屋里还应该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可以用来玩星际争霸和魔兽世界。为了玩游戏，郭靖甚至还偷过家里的钱，他为此也付出了代价，被妈妈用藤条暴抽一顿后，还饿了整整两天。在电玩游戏方面，郭靖很有天赋，他在网吧里经常帮别人通关换取装备和上网费。

运用自己的想象力，郭靖还给自己的房间堆了半屋子可口可乐和大桶泡面，电脑桌子上只留下放鼠标的位置，其余全部摆放辣条、鱼皮豆、跳跳糖……最好还有炸鸡翅和炸薯条。最后，郭靖还给自己置办了一把《绝地武士》里面的激光剑，还有一件终极大杀器——M110狙击步枪。

有时候，郭靖会在自己的领地里面待到天黑，因为电脑升级、杀毒和整理硬盘碎片颇费时间，还要练习激光剑格斗和狙击步枪射击。M110狙击步枪是一根将近两米长的自来水钢管，钢管被布带绑缚在一块颇像枪托形状的木板上，迎风飘洒的布带碎布头很像狙击步枪上的隐蔽伪装。还有一截短钢管被胶带固定在长钢管上，算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郭靖把枪架在窗台上，窗口正对着学校的门口，距离大约在1000米左右，正好是M110狙击步枪最有把握的射程。每天放学后，郭靖逃命似的奔进烂尾楼顶层的“堡垒”，用狙击步枪瞄准走出学校大门的同学。郭靖在临窗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揍过他、骂过他、侮辱过他的男同学的名字，每次用狙击步枪干掉一个，就用红色圆珠笔在名字上画一个×，有的名字已经被很多×覆盖掉了，他就再写一张名单贴到墙上。一年下来，郭靖把自己的男同学也包括部分女同学，击毙了无数遍。

在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郭靖在自己的堡垒里又加了一张桌子，这张桌子是留给霍小格的。霍小格是郭靖的同班同桌同学，她是整个学校里唯一愿意跟郭靖说话的同学，而且还是主动说话。尤其是郭靖脸上带着他爸的手指印走进教室的时候，小格就会没话找话，她会问郭靖来学校的路上有没有看见卖煎饼果子的徐麻子，或者问郭靖作业做完了没有，甚至会问郭靖昨晚有没有梦见绝地武士复活……问着问着，小格就会眼圈发红，有几次还流泪了。每到这个时候，郭靖就会觉得心头热热的，这股热乎劲儿一直能够通过食道顶到嗓子眼。这一刻，郭靖也会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悔不迭，觉得自己还应该置办一把伯莱塔92型手枪，带在身上随时保护小格。可郭靖很失望，因为小格长得既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无论是在班里还是学校里，没有人欺负自带女主光环的小格。所以，郭靖能为小格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堡垒里给她加一张书桌。为了不让玩游戏的声音干扰小格学习，郭靖刚刚给自己买了一个耳机，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危险，那就是听不见“敌人”逼近自己堡垒时候的脚步声。但是，郭靖觉得这样做很值得，就算是自己被包围了，“敌人”也很难突破钢板门。再说了，自己还有激光剑和M110狙击步枪呢。再再说了，就算自己死了又怎么样，反正也不会有人心疼……可是谁来保护小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