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柳河上的冰开始融化，柳河两边的柳树抽出新芽，一座城市开始苏醒了。

罗东和于敏接到美领馆的电话，通知夫妇二人月底前往广州体检和面签，这是投资移民的最后一道程序。即将奔赴全新的生活，罗东和于敏却感受不到任何兴奋，两个人心里清楚，移民去了美国，就等于放弃对儿子的寻找。经过亲友们反复劝说，此时的于敏，已经接受了再要一个孩子。但她依旧坚持保留依山郡府十八楼那套房子。而且，将来还要在卡片上留下美国的电话，还有美国的地址。罗东说没必要那么复杂，留一个微信号就行了。

嘉浩接到蛤蟆婆的电话是深夜两点，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伸手摸索半天才摸到手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电话里说道：“郭家庄……郭家庄的那个孩子……哎哟……我想起来了……哎哟哎哟……是我在柳河区……依山郡府抱走的……”

嘉浩打了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急切地问道：“都说远骗近赌，你在这么小的地方，拐孩子卖孩子就不怕穿帮？”

蛤蟆婆哀嚎了几声，说道：“当时……郭家庄那家人，想批宅基地，哎哟……要孩子要得急，我就……哎哟……从依山郡府顺手牵走了那孩子……”

嘉浩已经睡意全无：“你可有想清楚？”

蛤蟆婆说道：“你行行好，帮那孩子找到……哎哟，找到亲爹娘，好让我少受点罪……哎哟。”

嘉浩接完蛤蟆婆的电话，兴奋地再也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急匆匆地吃了一只煎蛋，便奔出门去。嘉浩赶到依山郡府物业办公室的时候，人家还没有上班，他坐在台阶上又熬了半个钟头，才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来开门。嘉浩把来意说明，问姑娘：“这个小区十六年前是不是丢过一个男孩？”

姑娘笑道：“十六年前，我还在小学读书，哪里会知道这里有没有丢过孩子。”

嘉浩继续问道：“这里的派出所会不会有登记？”

姑娘继续笑着回答：“那你得去派出所问问。”

两个人正说着，一位保洁阿姨凑过来，对嘉浩说：“我在一号楼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十八楼的房门上贴着一张卡片，说是他家十几年前丢了一个三岁的儿子。”

郭靖已经在北京的快递公司入职，金鱼给了他一张北京市旅游交通图，让他尽快熟悉管区的各条街道和物业。郭靖的身体日渐复原，加上找到了新工作，心情颇好。他很快送完了一车快递件，在一个社区的便利超市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气嗝。突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郭靖打开手机，看到是自己标记的“讨债鬼”发来的信息：我替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你怎么感谢我？

郭靖回复了一条信息：别搞花样了，我这个月底发了工资就能还钱了。

“讨债鬼”又发来一条信息：你左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块红色胎记？

郭靖回复道：你是郭家庄人吧，咱们小时候一起在柳河光着腚洗澡，都知道我左屁股有块胎记。

嘉浩抑制不住兴奋，此刻，这种兴奋已经不仅仅是追回13000块钱的坏账了，能够帮助一个男孩找到阔别十五年的亲生父母，此举善莫大焉。嘉浩拨通了房门卡片上的手机号码，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你好！你是于敏女士吗？”

“我是，你是谁？”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帮你找到了亲生儿子。”

“哦？我儿子在哪儿？”

“他人在北京，欠了我们公司13000块钱，我问他讨坏账的时候，才发现他是被人拐卖的。”

“钱钱钱，又是钱，你们这些人简直坏透了……”

嘉浩听到一个男人接过电话，并对着电话骂起来：“孙子哎！别说13000块钱，你要是帮我找回儿子来，一百三十万我都给你。”

嘉浩有些懵：“你们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呢？”

女人接过了手机：“我一个月接到无数个找到我儿子的电话，你们这些人难道没有一点悲悯心吗？”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嘉浩再次拨打过去，已经是盲音，应该是自己的手机号被对方标记进了黑名单。嘉浩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大概是这家人被骗子骗怕了，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他觉得没关系，他正好要去派出所了解一下失踪人口登记，到时候可以让派出所的警察联系郭靖的父母。嘉浩的心情大为畅快，他一路蹿蹦着，出了依山郡府的小区，直奔一路之隔的派出所。当嘉浩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突然，一辆飞驰而来的红色奥迪跑车，把他撞飞出去足有三十米远……

一个月后，在上海飞往洛杉矶的班机上，于敏正在翻看手机新闻，她对身旁的罗东说：“一个月前，在依山郡府门前那桩交通肇事逃逸案破了，撞死人逃逸的罪犯是个19岁的年轻人，他父亲是防火办的主任，你知道吗？”

罗东面色凝重，对妻子说：“我怎么会不知道，那辆红色奥迪跑车就是我卖掉依山郡府的房子送他的。”

于敏迟疑了一会儿，对丈夫罗东说：“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有一个贷款公司打电话，说是找到了我们儿子吗？”

罗东说：“这样的电话太多了，我不记得了。”

于敏说：“我总觉得那个电话没准是真的。”

罗东有些不耐烦：“你觉得是真的，就再打回去问问。”

于敏翻开手机通讯录的黑名单，找到一个月前拉黑的那个本地手机号，拨打过去的时候，听到的是已经销号的盲音。罗东揶揄道：“骗子们骗成一单就会换手机号，这些年，你接到这样的电话还少吗。”

于敏长叹一声，关闭了手机电源。

两个月后，郭靖问金鱼借了6000块钱，加上自己两个月的工资，连本带利还清了红桃A公司的贷款。

2018/8/29完稿于崂山依山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