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大概是郭靖的运气不够好，他到北京后，脚刚刚落地，便被人偷了钱包。钱倒是没有损失多少，可是身份证却在钱包里。在北京，如果没有身份证，任你有没有熟人推荐，所有公司都不敢招聘用工。郭靖连着急带生气，一下子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好在有朋友金鱼照应，让他住在快递公司为员工们租住的地下室，一间屋子上下床挤满了十二个大小伙子。看到郭靖久病卧床，其他人不免起了疑心，觉得郭靖得了绝症，让他趁早去医院看病。一位工友居然怀疑郭靖得了艾滋病，他说艾滋病现在遍地都是，没准哪个人就中彩了。

金鱼替郭靖辩解，说郭靖没有钱去找小姐。

工友戏谑道：“这个年头，只有小姐才是干净的，她们的职业底线是戴套作业，最可怕是良家妇女，每一段婚外情都有可能染上艾滋病。”

郭靖强撑着坐起来，对那位工友说：“我还是处男身子……”

郭靖和金鱼心里都清楚，轻易不敢进北京的医院，不光是人多，费用也承受不起。郭靖在地下室躺了将近一个月，金鱼只能早晚帮他带回来一个盒饭，中午就得硬生生饿着。躺在床上的郭靖也以为自己得了不好的病，他每天脑海里都会想着戴眼镜的爸爸，还有皮肤白皙的妈妈，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都活在人世。郭靖也会想小格，小格那么漂亮，应该会有很多男同学追她，这个时候没准已经在谈恋爱了吧，正在用自己贷款给她买的手机给男朋友发送鬼脸。偶尔，郭靖也会想起养父养母，那两个给他带来很多痛苦的人，他痛恨这两个人，如果当初不是他们想要孩子批宅基地，自己就不会被拐卖。怪不得电视上整天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望着上床床铺板上的花纹，郭靖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一直飘进那一圈一圈神秘的木板花纹。郭靖在心里感叹道：飞的感觉真好啊！

郭靖从小就有飞翔的幻觉，痛苦的时候会飞，开心的时候也会飞。他曾经飞过童年的屎盆，看见过自己刚刚拉出来的大便；他也曾骑过飞翔的自行车，与小格肩并肩地徜徉在县城的街道上……

眼看着郭靖的身体不见起色，金鱼怕受牵连，逼着郭靖去了一趟医院。挂号后排了半天队，医生开了一堆单子，前后花了两千多块钱验尿验血拍片子，最后医生诊断结果是营养不良，让他回去好好静养，多吃点好的。郭靖埋怨金鱼，说把这两千多块钱花了涮羊肉，他的病早就好了。

郭靖挣扎着虚弱的身体，去附近派出所办理了一个临时身份证，又用临时身份证办理了一个北京的手机号，开始天天中午叫外卖。三顿饭跟上了，又将养了半个月，郭靖这才能下地走路。病了这一个半月，连吃饭加看病，郭靖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金鱼催促郭靖，让他赶紧回老家补办身份证，才能在北京找到工作。

嘉浩在宋家庄找到蛤蟆婆的时候，她正在床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着，人瘦得皮包骨，那张干瘪的嘴巴更加显大。蛤蟆婆是一个月前从医院回家的，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已经没有了手术价值。蛤蟆婆的家人稍作商量，觉得横竖都是等死，在医院里还要花钱，索性就把她弄回家。家里没有镇痛措施，只能吃一点止痛药，止痛药对于肝癌晚期的痛疼无异于隔靴搔痒，左右邻居们每天每夜都能听见蛤蟆婆凄惨的哀嚎。村人都知晓蛤蟆婆平日里干的勾当，说她得病是报应，还说她造了多少孽，就得受多大苦。

在蛤蟆婆哀嚎的空档里，嘉浩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蛤蟆婆听完，抓起枕头旁边一个水杯，朝着嘉浩扔过去，并让他立刻滚蛋。嘉浩站起身来，掸了掸西装上的水珠，掏出一张名片塞在蛤蟆婆的枕头下面，说让她想通了就打电话。蛤蟆婆最后连药瓶子都扔到了嘉浩的身上，斜歪着大嘴叉子骂道：“老娘一辈子行得端，做得正，不干那种……断子绝孙没屁眼的事儿，你给老娘滚出去！滚出去！”

嘉浩刚出宋家庄，电话就响了，不是蛤蟆婆的电话，是妈妈打来的，说是今天是姥姥的生日，通知他晚上去聚仙楼给姥姥庆祝生日。嘉浩说自己还要回公司一趟，晚上可能会晚到。妈妈问他是不是还在忙活那笔坏账的事，嘉浩说是，妈妈笑着说：“咱们能不能不这么较真，这笔欠款妈妈帮你还上成不成？”

嘉浩说：“不成！追讨坏账是我的工作职责，我就不信我逮不着这个赖账的混蛋。”

回到公司，嘉浩打开电脑，又调出郭靖的档案，发现他的名下多了一部手机，他急忙拨打过去。

“是郭靖郭先生吗？”

“我是。”

“我是红桃A互联网金融公司的业务经理嘉浩，郭先生在我们公司有一笔13000块钱的贷款，已经逾期两个月没有偿还，我们想了解是什么情况。”

“哦……我知道，等我有钱了马上还你们钱，放心吧。”

说完，郭靖匆忙挂断电话，任嘉浩再三拨打，他只是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