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依山郡府一号楼一单元1801过户那天，郭靖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陪伴他成长的城市，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用尽了所有青春的热情，敲开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十八层楼的住户，却没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没有亲情，这座城市还剩下什么？唯一喜欢的女孩是小格，如今小格也去了北京读大学。郭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和小格在一起，一个考进北京读大学的漂亮女孩，如何都不可能跟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快递小哥发生爱情，即使曾经相爱过。想到这里，郭靖有些自我怀疑，他和小格相爱过吗？自己倒是爱过小格，而且愿意为小格做一切事情，包括贷款为她买一部最新款的iphone x手机。给小格送手机的那天下午，看到小格脸上绽放出来的开心，郭靖心里满足到了极点。那一刻，就算是小格想要一辆汽车，郭靖都会为她贷款。只是借贷的利息比较高，所以郭靖把买手机的贷款期限选定为一个月，他觉得北京的工资高，金鱼能够帮他很快搞定工作，一个月还款不会成为问题。

房子过户那天，罗东依旧没有说出自己买回房子的原因，作为一个商人，他已经习惯了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当时卖房子的时候，他就担心买主会忌讳这栋房子丢过孩子，如今把房子一卖一买的来龙去脉说出来，显得自己太不厚道了。再说了，当初卖房子的主因，也不是因为怕妻子于敏触景感伤，而是罗东急需一大笔资金来打点政府的各个环节，以便自己公司的灭草剂能够进入政府的采购清单。

依山郡府的房子买回来之后，于敏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重新装修，装修回了当年的模样，就连家居摆设都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儿子的房间，墙上仍旧挂着他两周岁时的纪念照，床上摆着各种大卡车模型，全款的变形金刚玩具，地上还有儿子刚刚学会骑的扭扭车。收拾停当之日，于敏抱着儿子的照片哭成泪人，想象着儿子离开家之后可能遭受到的种种磨难，她心如刀绞。于敏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小辉一定会遇到一户好人家，养父母待他比亲生父母还要疼爱……

屋里料理完后，于敏又在房门上做了一张精致的小卡片，卡片上除了一张儿子三岁时的照片，还留下了她和罗东的电话，并写了一句话：这个房子曾经丢失过一个三岁的男孩，名字叫罗易辉，他的左臀部有一块椭圆的红色胎记，有消息者请与我们联系，必当重金酬谢！

嘉浩终于遇到了第一笔坏账，数额倒也不多，总共13000块。这笔账是三个月前，一个叫郭靖的人借贷的，还款期限约定一个月，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嘉浩打电话催款的时候，才发现郭靖的手机已经欠费停机了。郭靖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大概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普及太广的缘故，嘉浩苦笑着摇摇头。

嘉浩已经连续两年获得公司业绩最佳员工，还到北京接受过总部的颁奖，并代表新员工发表过“以金融思维漂洗新时代”的演讲，受到公司总部老总们的起立鼓掌。被荣誉“漂洗”过的嘉浩，怎么允许自己的业绩里面出现坏账呢。

嘉浩在公司楼下买了一个碗面，回到公司先去茶水间泡上面，然后打开电脑，把郭靖的贷款档案调出来，将郭靖的信息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按照郭靖身份证登记信息，嘉浩找到郭家庄。看到郭靖家破败的样子，嘉浩心里先是凉了半截，不说是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少。嘉浩确定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是郭靖的母亲后，便开门见山说事儿，他把郭靖贷款逾期未还的经过，从头到尾细细讲给郭靖的养母听。

郭靖养母听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是上门讨债的，讨的是养子郭靖欠下的债，而且是她支付不起的13000块钱。郭靖养母心下惶恐，心里想着自己不还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她板起一脸横肉对嘉浩说：“欠你们钱的那个野杂种，三年前回过一趟家，打那儿以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早就跟我断绝了关系。”

嘉浩问道：“您说郭靖跟你断绝了关系，你有证据吗？”

郭靖养母瞧也不瞧嘉浩，斜睨着屋檐下一条晃晃悠悠的吊线虫，说道：“我们是农民，农民有农民的俗例，三年不回家门，在我们农村就是断绝了关系。”

嘉浩耐着性子，瞅着郭靖养母说：“阿姨，现在是法治社会，重契约精神，口说无凭，您说郭靖跟您断绝了关系，得拿出手续或字据来才行。”

郭靖养母扭过头来，一双刀子眼直勾勾地看着嘉浩：“流氓恶霸都当上村主任了，法制去了哪里？我们家承包的五亩苹果树签了三十年合同，十年不到就征收回去盖厂房了，你那个……那个地契精神去了哪里？”

嘉浩苦笑着摇摇头：“阿姨，您扯远了，咱们还是回来说郭靖拖欠贷款的事吧，这个贷款如果不及时偿还，会影响他日后的人生，不但会进入个人诚信不良记录，还会由法院勒令变卖住址房产，来偿还我们公司的欠贷。”

郭靖养母闻听，气不打一处来，又把郭靖从头到尾咒骂一遍。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想当初，她能不调气口地骂郭靖骂上俩钟头。现今，郭靖养母才骂了不到十分钟，就要停下来捯气儿。捯完气儿，郭靖养母对嘉浩说：“郭靖是我们家抱养来的，要想还钱，你去找他的亲生父母还。”

嘉浩有些诧异，问道：“郭靖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养母说：“我哪里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宋家庄的蛤蟆婆给我抱来的，还花了我三万块钱，我这三万块钱花的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