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小格了，总是用在学校门口“偶遇”的方式见面，郭靖觉得有点蠢笨，可他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只能一次接一次的“偶遇”，好在小格从来不说破。这一天，郭靖早早送完最后一拨货品，决定去小格就读的高中门口“偶遇”。离家出走一年多来，小格成了郭靖唯一的情感寄托，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

郭靖坐在快递公司配发的电动三轮车上，等候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小格的身影，她和一个身材高挺的男生，一起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门口走出来。郭靖先是心里一愣，接着一股醋意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从三轮车上蹁腿下来，候在车边准备跟小格“偶遇”。小格看见郭靖，脸上的神情也迟疑了一下，继而像往常一样发问：“郭靖，你怎么在这儿？”

郭靖临机改变了“偶遇”的说辞，他冲着小格说：“我在这儿等你。”

小格习惯地发问：“等我？有事吗？”

郭靖说：“哦……没事，就是觉得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

小格身边的高挺男生辨别出郭靖的身份，脸上满是一股青春式的不屑，他对小格傲慢地说：“你们聊吧，我先撤了。”

小格脸色一红，似乎有些尴尬，他冲着高挺男生点点头，在嗓子眼咕哝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的“嗯”。待那男生走远，小格并不友好地瞅了一眼郭靖，问道：“你来看我干吗？”

郭靖感觉到小格不是很开心，他支吾道：“没什么……就是想、想看看你。”

小格眼睛瞅着学校门口的方向：“你神经啊，我有什么好看的。”

郭靖顿时觉得无趣，他说：“那……那我送你回家吧。”

小格说：“我有自行车，干嘛用你送。”

郭靖说：“像以前那样，你抓着我的三轮车，就不用蹬自行车了。”

小格已经蹁腿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那样违反交规，你懂不懂啊！”

最近几天送的货品多是月饼，郭靖才知道中秋节到了。

早会上，公司主管给员工们一人发了一盒月饼，并代公司祝福大家阖家团圆，外地员工由公司付费把月饼快递回老家，本地员工送完管区下午的快递，就可以放假回家过节了。郭靖纠结了一上午，要不要回郭家庄看望养母。在喝骂声和耳刮子中长大的郭靖，早就厌恶透了养母，巴不得早日离开家，今生今世不再相见。可当同事们纷纷张罗过中秋节的时候，郭靖平时压抑的落寞和不安显现出来，他内心渴望着跟其他人一样，有一个能够归属的家，即便是这个家有名无实、有恨无爱。

站在郭家庄的胡同口，郭靖还是有些踌躇，不知道见了养母是不是还该叫她一声妈。就在此刻，郭靖他妈拎着一袋子垃圾走出来，看见戳在胡同口的郭靖，她也是一愣怔。郭靖赶忙走上前去，把手里的一盒月饼塞过去：“中秋节快乐，……妈。”

郭靖他妈一手拎着垃圾，一手拎着月饼，站在门口哭出声来，接着又恢复了她的常态，一边哭一边骂道：“你这个白眼狼，没人要的野杂种，白饭养了你十多年，你自己能刨食了，拍拍屁股就走人，当初真应该把你打死……”

瞬间，郭靖感觉又回到了曾前，整个脑袋跟着晕涨起来，他头也不回地冲出胡同口。隐约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声响，他低头看到了养母扔过来的垃圾袋和满地滚动的月饼。一路跑出郭家庄，郭靖才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伸手进口袋找纸巾，却摸到一卷纸币，这一千块钱是郭靖的所有积蓄，本来准备孝敬养母的。郭靖迎着微凉的秋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回郭家庄了！

两年来，郭靖换了9个高层住宅管区，摸排了9个管区内所有的十八层楼住户，总共有7户人家的男女主人与他寻找的亲生父母的条件相符，然而这7户人家都未曾丢过孩子。

两年来，郭靖越发封闭自己，除了睡觉和送快递外，他把所有时间和薪水都耗在网吧，深深地迷恋上联机游戏，就连年三十的晚上都是在游戏中度过。在虚拟世界里，郭靖可以以一当十力敌千钧，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尸横遍野。为了购买顶级的杀戮装备，他甚至还开始借钱，问他的朋友金鱼借了2000块钱。

柳河是本地一个有高层住宅的管区，也是郭靖最后的希望所在。柳河地处老城区，既有最早开发的高档住宅，也有老城区的筒子楼和棚户区。依山郡府和香榭丽宅是两个老牌的高层住宅，以高档和物业管理严格著称，每家快递公司都头疼跟这两个小区的物业打交道。当郭靖找主管，说自己想换来柳河管区的时候，主管愉快地应承了。主管斜睨着郭靖，问道：“你为啥总是换管区？”

历经两年的江湖历练，郭靖早已学会如何深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对主管说：“老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觉得闷，就想换个新地方。”

依山郡府的胖保安看到快递公司换了新人，当天就给了郭靖一个下马威，让他先填一个快递人员登记表，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家庭住址、籍贯等等一一填完，还要按捺十指手印和掌纹。费了半天功夫，胖保安拿起登记表来看了一眼，顺手撕成两半，说是字迹模糊不合标准，让他重新填写登记表。填表的时候，依山郡府的用户打了三遍电话催促郭靖。最后一遍，用户已经在电话里开骂了，说是要投诉郭靖。冒了一头汗珠子的郭靖，几乎要给胖保安跪下了，央求胖保安先把今天的快递送进去，答应明天再来填表。胖保安用牙签剔着黄色板牙，傲慢地点点头，骂骂咧咧地开门放行。

依照惯例，郭靖抱着最后一件货品，顺手按了十八层的电梯，开始逐户敲门。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打开门，不仅戴着眼镜，人长得也很清秀，眉目间与郭靖颇有几分想象。郭靖禁不住怦然心动，他把手里的纸盒箱递过去，眼睛却一刻都不曾离开过男主人的脸庞。男主人接过纸箱，嘴里边嘟嘟囔囔，说昨天刚刚下单今天就能到货吗？男主人仔细瞅了瞅纸箱上的货运单据，抬头对郭靖说：“小伙子你搞错了吧，这是五号楼的十八楼的东西。”

郭靖拿过纸箱子，装模作样看一眼货运单，嘴里不住声地道歉，心脏却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因为她看到客厅里还有一位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随着男主人“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郭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掏出早就画好的图表，在依山郡府的一号楼一单元1801的位置上，画上一个大大的“?”。

第二天上午，郭靖接着在依山郡府的门卫室里填写登记表。填表前，郭靖给胖保安的口袋里塞了两盒玉溪牌香烟。胖保安龇着黄板牙，拍了拍郭靖的肩膀，夸他懂规矩明事理。郭靖急三火四送完快递，直奔一号楼一单元，乘坐电梯上了十八楼，按响1801的门铃。今天开门的是皮肤白皙的女主人，女主人的眼睛很好看，是一双眼皮很深的杏核眼，跟郭靖的深双眼皮颇像。郭靖忍住内心的悸动，抬头看了一眼女主人背后的客厅。女主人似乎有些警觉，她问郭靖什么事儿？郭靖说，1801在APP下了寄快递的单子，他是前来取件的。女主人一脸诧异，说是没有下单子寄快递。郭靖掏出小米手机，翻看了一下，说是自己记错了，是二单元的1801。皮肤白皙的女主人刚要关门，郭靖赶忙问道：“你们家有孩子吗？”

女主人脸色骤变：“你问这个干吗？”

郭靖怯怯地说：“我……随便问问。”

女主人一步跨出屋门槛，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屋里传来男主人的询问声，女主人高声回道：“你快出来，有人问我们的孩子。”

女主人话音刚落，戴眼镜的男主人一个箭步冲出来，双手掐住郭靖的脖子，喝问道：“你问我们的孩子干嘛！”

这一刻，郭靖心里充溢着激动，他想，肯定是丢了孩子的父母，听到有人问询孩子才会有这样的过激反应。郭靖能感觉到男主人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他非但没有抵抗，反而觉得对方越是用力，他的内心越是肯定、越是开心……

等到郭靖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有好多双脚，他顺着脚望上去，发现楼道里多了两名警察和胖保安，还有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和皮肤白皙的中年女人，众人齐齐地看着躺在楼道里的郭靖。郭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被胖保安一脚踏在胸口上，动弹不得。一名警察见到郭靖醒过来，俯身给他的双手戴上手铐，随后拽着手铐把他拉起来。胖保安在一旁说道：“我早就看出他有问题了，让他填了两天表，就是想进一步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