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年轻人计划写一本关于中国的权威性著作,他研究了所有关于这一主题的资料,做了充足的准备,并学习中文。作为一名中国问题专家,他声名鹊起。一个出版商因此和他签了一份条件极为优厚的合同,并且付给他一大笔预付款。一切准备就绪,他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抵达了上海。他拜访了一些中国问题方面的专家,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受到盛情款待。深夜,他回到下榻的旅馆,却无法入眠,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最后,在黎明前夕,他再次起床,匆匆记下了其中的一小部分。12个小时之后,当他从桌前站起来时,他已经完成了一份最全面、最完美的提纲,只要再把他脑中闪现的想法记录下来,这本书就完成了,他只需要关于一些次要问题的一点细节方面的数据。“好吧,”年轻人一边浏览他的提纲,一边自言自语,“耽误一天也没什么关系,我明天最好收集这些数据,这样我之后就不会打断写作了。”那是在46年前,最近听到这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很老了,仍在查阅一点小的细节和数据。
本书的主题,工业社会的社会和政治问题,与中国问题一样庞杂但却更加鲜为人知。我写作本书的资格远不如我们故事中的年轻人,因此,本次研究不能,也没有被称为是全面的或是结论性的。它所涉及的话题远远超出了这样一本短小篇幅的书所能涵盖的范围,甚至也超出了一个比笔者更加训练有素的人所能掌握和理解的范围。然而,它没有讨论能够涵盖这一领域的所有命题,遗漏的却可能很重要,甚至足以影响到结论。该主题如此具有挑战性,以至于笔者的尝试看起来就像是新闻报道;然而,本书的努力还远远不够。笔者敢于把如此粗浅的文章呈现给公众,唯一的理由就是:如果不这样做,就将重蹈我们在中国的那位朋友的覆辙,即使不是永远,也至少会在有生之年不断拖延其写作和出版。那样也许会更好,但是我认为,我们再也不能拖延关于我们工业社会基本问题的讨论了。对于美国,没有比这更紧急、更迫切的问题了,也没有比这更不为人知、更缺乏讨论的问题了。本书没有试图给出答案,它只希望提出问题。它不试图成为论述大型工商业公司与自由工业社会之间关系的权威之作,它是开放性的讨论,我希望它能引发一场热烈而卓有成效的争论。
很久以前,我就对以社会学和政治学(而不是经济学)的研究方法解决工业社会的问题产生了兴趣。但是,如果不是因为1943年秋天的邀请,哪怕是如此粗浅的研究我也无法完成。通用汽车公司邀请我从一个外部顾问的角度对它的管理政策和组织方式进行研究,并完成研究报告。为此,我工作了18个月。这次邀请不仅为我的研究提供了经费,也使我得以深入接触通用汽车的资料、工厂以及管理者的丰富经验。毋庸置疑,本书所表达的观点和得出的结论都是作者个人的看法,没有反映通用汽车公司或该公司任何领导者的观点和结论。但是,本书分辨问题和理解问题的程度要归功于通用汽车公司在纽约和底特律中心办公室以及制造部门的管理人员,要是否认这一点就未免有些忘恩负义了。随着研究的结束,将近两年时间里,我所享有的与这一群人亲密接触的特权也必然宣告结束,对此我从心底里感到万分遗憾。
我还要向其他很多朋友致以深深的谢意,他们有的在政府部门工作,有的在工会工作,也有的在工商企业工作,他们的知识和经验都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彼得·德鲁克
1946年1月
于佛蒙特州本宁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