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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产型组织

就像所有的机构一样,能够而且必须根据它所服务的社会和它与组成社会的个体之间的关系对公司进行分析。但首先,我们必须从公司本身来理解它;为了服务于社会和个人,它必须能够根据它自己的规则来运行。就像任何一个机构,作为一个组织,生存是公司的第一法则;而且生产具有最大经济回报的产品,实现它自己目标的能力就是评价公司业绩的首要标准。

当我们说公司是一个组织的时候,我们说的是,像任何一个机构,它是一个为了共同的目标将人们的努力集合起来的工具。这一共同的目标并不是公司所组织起来的个体目标的总和,它是共同的目标,但并不是集合起来的目标。虽然我们在法律和政治实践中已经极大地抛弃了这一观念,但原有的粗浅的假设仍然停留在公司只是个体股东财产权利的综合的观念上,因此,一个公司的董事长会向股东汇报“他们的”公司状况。按照这一传统认识,公司是暂时的,只是由于法律上的规定而存在的;而在当今的社会,股东只是与公司具有特殊关系的几类人之一而已。公司是永恒的,而股东是暂时的。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社会和政治角度而言,公司是先验存在的,而股东只是它的衍生物,只存在于法律的假定中。比如,破产法就采取了这一立场,它将公司的延续置于股东的权利之上。我们不必经历1929~1939年的大萧条,才知道社会必须坚持“延续性”的主张,必要时甚至必须为此牺牲股东、债权人、工人,最后乃至消费者的权利。

由此可以推断,公司的本质是社会性的组织,也就是说是人本组织,这好像是同义反复。而实际上,在太多人眼里,现代工业生产的本质不是社会组织而是原材料生产或是生产手段。我们对工业的普遍看法受到僵化的经济决定论——19世纪早期遗留下来的一种观点,认为自然资源是劳动分工的决定性因素——和对机器(技巧性的)的盲目崇拜的不利影响。结果,大多数人——包括很多工业生产过程的人们——没有理解现代生产,特别是现代大规模生产,不是基于原材料或是技术而是基于组织的原理——不是机器的组织而是人类的组织,也就是说,现代生产是基于社会组织的。

这种错误认识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它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现代工业的劳动问题,它妨碍了工业社会的门外汉和行业内的经理人理解他们作为公民所担负的责任。本书并不考虑工业生产的基本原理——只是考虑工业企业的社会问题;笔者不会涉及任何有关技术性事务的问题。然而非常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知道,即使是现代工业的 技术性 问题也不仅仅是技巧上的发明和改进,而主要是为了实现技术性目标的 人类 组织的基本问题。稍后,我将就此做简单的解释。

直接显示现代大规模生产的真实面貌的当然是1942年和1943年,美国从工业生产向战争的转换。到现在才非常清楚的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专业人士,包括大多数的工业工程师和管理者,都彻底低估了我们在1940年和1941年间的生产能力,正是因为实际上,我们都没有能够理解成为大规模生产基础的人类组织的概念。我们按照现有的原材料供应和现有的工厂生产能力的说法展开讨论,却没有意识到,只要人类组织存在,实际上我们能够马上生产新的原材料,能够为新的用途设计新的机器和建设新工厂。即使是今天我们已经意识到大规模生产原理的潜力,通常我们也没有看到它是一个赢得生产奇迹的组织的原理,而不是技术性的原理。

因此,有关战时生产成功的故事通常如此叙述:珍珠港事件爆发后,海军显然马上需要大量的特殊武器,比如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战斗机。海军已经拥有一种性能良好的飞机,但在珍珠港事件之前,这种飞机或多或少是由人工制造的,由技术熟练的机械师在小型车间里一次完成两三架的产量。现在必须达到一次几千架的批量生产。从来没有生产过类似飞机的XYZ公司,接受了这一任务。拆除小组开进了XYZ公司的六家工厂,此前这六家工厂从事的是灯罩、开关和组装汽车车身的生产。拆除小组用焊枪拆除了旧机器,拆毁了地基不够坚固的旧厂房,盖起新厂房等。同时,工程师们为新任务设计机器——此时技术性手段介入。5月20日,拆除小组撤离,6月1日,新机器进驻,6月15日,第一架飞机离开流水线,这条流水线每月可生产200架飞机。

过去的几年里,这个故事或类似的故事不下千次地被报道,甚至在向战时生产转换中处于领导地位的企业中的人们也认为这是客观的描述,然而这只是对事实的拙劣描述。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千真万确,但却遗漏了所有重要的事实。拆除旧机器、建立新厂房,甚至设计新机器,与问题的本质和人类组织的实际成就相比,或多或少都是次要的。首先是设计——不是机器的设计,而是作为同样的且可互换的部件的集合的飞机的设计。然后分析每一个部件,将其视为大规模生产的问题,作为能够由非熟练或半熟练工人快速准确操作的一系列要素和基本操作。接着,即是将各个部件的生产集合到组合成品的工厂的任务——包括三个截然不同的组织问题的任务:一是将人们组织起来,为共同的目标而工作;二是技术流程的组织;三是物流的组织。最后是训练成千上万的新工人和成百上千的新管理者的任务,他们很多人此前从未见过飞机的内部构造。我们战时生产的每一成就都基于这四个重要因素:将最终产品设计成可互换的部件的组合,将每个部件的生产设计为一系列简单的、可重复操作的过程,设计将人们劳动、机器和原材料组合为一体的工厂,训练技术和团队合作。

无论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时间紧迫,轻视这四个步骤中的任何一个——这样做如此具有吸引力,因为每一个步骤都很耗时,而且很难加快速度——都会造成生产停滞。比如说,以我所记得的那篇描述战时生产转换的故事为例,对成百上千个部件的生产工序进行按部就班的设计至少需要6~8个月的时间,而海军等不了那么久,于是管理者试图另辟蹊径。他们从海军借来一架飞机,要求每个工头直接按照实物进行生产设计。结果,这一尝试一败涂地。如果不能从头开始分解每一个小部件,重新规划每一个部件的生产工序,一架飞机也生产不出来。然而,只要他们肯花大量的金钱和时间来做好这些工作,飞机就能大批量进行生产,而且成本只有一次只生产一架飞机那种生产方式的一部分。

除了大规模生产之外,决定一个经济企业的社会结构和经济职能的仍然是组织,也就是说根据计划安排对原材料进行生产。一个企业的机器和工厂单独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比如在破产清算时必须被处理的时候——真正有价值的是它们联合而成的有机整体,对于这一点,任何一个会计师和律师都很清楚。众所周知,大多数的现代文明并非来自“天才的灵感”,而是研究机构按照事先制订的详细计划,有组织地展开研究得来的结果。顺便说一句,最近专利法试图改变这一现状,以迎合19世纪的普遍观念,把发明创造等同于机械装置的发明,但却遇到了重重困难。这个例子有力地证明了,如果不能理解组织是工业的基础,就会面临种种难题。人类组织是任何行业都不可或缺的 ,它是工业区别于手工业作坊的重要特征,同时也是现代工业,尤其是大规模生产工业的本质和意义所在。大规模生产不是基于流水线、传送带,也不是基于机械装置或技术等其他东西,而是人与人之间、人与机械生产之间自觉的、有意识的、有计划的关系。因此,现代工业不能仓促进行,必须事先仔细规划公司的社会结构。

就这一点而言,大公司与军队一样,它必须拥有设备,但是与在军队里一样,一旦离开了人类努力的运行组织,这些设备将一无用处。如同军队或其他任何社会机构一样,公司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个体的成员,而是成员之间的管辖和责任关系。借用现代心理学的说法打一个比喻,机构就像一首乐曲,它不是由单个音调组合而成,而是由不同音调按一定顺序排列而成的。

这样的组织才是公司必须维持的,其生存才是公司的最高法则。显然,公司是人为建立的机构,因而它不可能长存不衰。对一个人为建立的机构而言,即使是维持50年或一个世纪的短暂时光,也如此困难,以至于天主教会意味深长地指出,它几个世纪的生命力证明了它的缔造者是上帝而不是人类。然而,这只会使公司这类人为机构的生存问题更加紧迫,只会使生存日益成为这些机构行动和决策的重要标准。与人类不同,机构没有自然的终点,没有自然的生命期限,也没有“退休年龄”,它始终在与时间赛跑。

领导问题

与其他任何机构相同,公司的生存和成功运行取决于它是否能处理好下面三个互相依存的问题:领导问题、基本政策问题,以及行动和决策的标准问题。其中最具决定意义的是领导问题,对公司而言更是如此。

要靠天才或超人管理的机构是无法生存的。公司的组织形式必须使它能够在普通人的领导下持续运作。一个人管理下的机构不可能长存。与其他任何类型的独裁相同,当独裁者撒手人寰时——这是不可避免的——企业独裁也将威胁到机构的生存。当没有法定继位权的高级经理为了在争夺空缺职位的竞争中抢占先机,而把机构利益置之脑后时,企业独裁必将导致机构内部的派系分裂。而且,在个人独裁的情况下,公司成员不可能得到训练和检验个人领导能力的机会。于是,机构不再通过严格审核,理性地选择一个熟悉的继任者,而是孤注一掷地把未来寄希望于合适的人选会从权力斗争中自动产生。

过分依赖“不可或缺”的领导人和过分依赖个人独裁都很危险,这使我们首先需要一个章程,它包括合理的规章制度,这些制度规定了合理的规则、半自动的继位顺序。它必须明确规定由谁掌握大权,以及依据是什么。同时,它也必须在事先明确规定:从哪些人当中挑选继任者,挑选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挑选。

妥善解决领导问题的第二个必要前提是机构必须能够激发机构成员的忠诚感。机构要培养领导人就必须具备团队精神,因为团队精神能促使机构成员把机构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把机构的理念作为行为准则。如果一个机构的领导者不具备责任感,不能理解信任的重要性,不能理解同事间相互忠诚的重要性,那么无论这个机构的正式章程有多完善,它都无法解决领导问题;因为这些能使普通人——有时也能使一些能力远不及平均水平的人——在受到信任的领导岗位上发挥出有效的作用。换句话说,机构用人必须扬长避短,才能不依赖于超人或者天才,并组织起系统、可靠的领导者供给。

最成功和最悠久的机构往往能使其成员的知识素养和道德品质在原有的基础上得到提高。联邦最高法院受到人们的普遍尊敬,除了它的职位任期有限之外,还因为最高法院的职位一次又一次地让模范审判来自普通的法官而不是基于这样的推断:审判是超人的。有一句老话说道:天主教会作为最成功的机构,其惊人之处就在于它总能从最糟糕的人当中获得最优秀的领导者。那个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显然不是要批评它,而是要给予它最高的赞誉。类似地,英国下议院和普鲁士军队等机构的力量也是基于这种能力而不是基于个人。公司若要履行工业社会代表性机构的职责——否则它将无法生存——就必须解决员工自觉遵守关于行动,不仅是人而且还有他们能力的选择与培养这一问题。一个机构的运行效率取决于它有效地组织人们为共同的目标奋斗的效率,以及将人们组织起来实现超越自我的精神。

其次,机构必须按照显示组织内部才能和潜力的目标来组织;鼓励人们积极进取,给予他们展现自身能力和发展空间的机会;最后,以升职和提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形式激励员工,尤其是鼓励乐于负责的精神和行为。

再次,机构的生存和正常运作要求它能够在最高领导人之下培养一批能独当一面、可以取代最高领导者的领导人;要求它建立一套制度,能根据个人表现选择合适的继任者,既不依靠内部斗争、强制手段或欺诈行为确定人选,也不任人唯亲。这也意味着——非常重要的一点——机构必须趁有希望的候选人年纪尚轻、职位尚低之时,就考核他们的独立领导能力,因为此时他们还有时间去学习,而且即使他们犯错也不会危及机构的整体利益。最危险同时也是最普遍的现象莫过于提拔一名出色的副手到最高领导职位,却从不曾训练或考核过此人独立指挥大局的智慧和心理素质。

最后,领导问题要求组织能够在正手和副手、核心领导层和外围执行人员之间均衡地分配权力和职责。缺少了强有力的核心领导层,机构将无法统一;缺少了强大、自主、承担自我责任的外围领导层,机构也将无法正常运作。权力分配因此成为每一个机构都必须解决的问题。

对现代公司而言,领导问题比对其他机构重要得多,也棘手得多。因为现代工业企业比一般机构需要更多的优秀领导者。与此同时,它既不可能自动培养足够多的领导者,也不可能自动培养出经验丰富而又称职的领导者。

人们尚未普遍认识到现代的工业和技术水平大大提高了对领导者的要求。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代大规模生产企业对领导者的能力要求比任何机构都高,它们也为领导者提供了比任何机构都多的机会。这是由大规模生产的理念所决定的。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让我们看到,大规模生产的方式不仅能生产最简单的产品,而且也适用于生产那些最复杂、最精细的产品。生产者是否具备生产某一特定产品的经验并不重要,哪怕他对这种产品一无所知,也能比那些在这一领域工作多年,却没有运用大规模生产方式的专家更廉价、更迅速、更可靠地生产出这种产品。换句话说,大规模生产不是一项技术,而是一个普遍适用于各种工业组织的基本理念。其实质——换一种方式重复上文说过的内容——在于以合作和组织代替个人技巧。在大规模生产中,对基本生产理念的理解和管理者的领导能力代替了手工业者的个人技巧。确实,管理者的数量显然远远少于原来的熟练工人,大规模生产可以雇用大量非熟练工人。但是,大规模生产对管理者的能力和知识的要求远远超过了从前对个体手工业者的技术要求。它不会取消对知识或其他任何一种能力的要求;它对不同能力的需求是此消彼长的,减少对低能力的需求也增加了对高能力的需求。此外,管理者必须具备的能力与个体手工业者的技术截然不同。前者的要求更高、更抽象;从前的熟练工匠懂得他的工具,现在的工头或管理者则必须理解大规模生产的原理,而且他们必须把这些原理运用到人员和原材料的组织上去,这些都不是从前的熟练技工需要掌握的东西。与此同时,大规模生产的原理是可以通过学习了解到的,而技术只能依靠多年的实践才能获得。

所有反映美国工业在过去30年中发展的统计资料都表明,管理人员,尤其是中层管理人员的数量急剧膨胀,同时他们的个人收入大幅上升,而且,这种趋势绝不会就此结束。恰恰相反,战争再次增加了在大规模生产中晋升为领导阶层的机会,这一趋势也将延续到战后。事实上可以这样说,美国工业的扩展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能否在大规模生产中雇用并培养足够的潜在领导人。我们对领导能力的需求正在以几何级数上升,然而随着现代大规模生产行业的扩张,经验丰富而又久经考验的领导人的产生却呈现出不断减少的趋势。

小企业社会的最大财富或许在于,它能给予领导者足够的表现空间,同时又能把他的影响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这样即使他失败了也不会对社会产生危害。因此,很多大企业至今仍在小企业,而不是在自己的组织中寻找高级管理层的人选。但是,这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有能力为自己培养领导人的机构是没有生命力的。所以大型公司的首要任务就是有意识地安排领导层的选拔,这在小企业是自动完成的。不妨引用这一问题的权威人物所说的一段话:“我认为目前普通小企业和社区政党团体能够提供(积累领导经验的)最‘自然的’机会,工会则稍逊一筹。这些来源都不足以提供普通的领导者。所以我们必须发展人为的手段帮助领导者积累丰富的经验,对此大公司已经做出了某种程度的尝试。” 这显然包括两个方面:使领导者在尽可能最低的职位上享有尽可能最多的独立领导权,以及建立一套评价其业绩的客观标准。

大公司必须克服的内在问题有四个方面。大公司容易向个人独裁的方向发展,向这样一种体制发展:公司上下只有一个人——总裁或董事会主席——能够不受部门条块分割的限制,了解公司的整体运行。这与内阁不无相似之处,内阁成员各司其职,只有主席——在美国是总统,在英国是首相——能综观全局,并对全局负责。英国明文规定,首相候选人必须通过在议会中担任党派领导,或是成功担任多个行政部门的领导来证明自己的领导才能,从而或多或少地减少了这种内在的风险。与制宪元勋们(founding fathers)的初衷相反的是,美国对总统候选人没有这方面的要求。总统候选人无须证明他具备作为一名领导人或政治或管理决策制定者的资格也能当选,这或许就是美国政治体制最薄弱的环节。不过,我们也有类似的做法——趋向于从参议员和州长中挑选总统候选人。虽然前者通常不具备行政管理经验,后者往往又缺少处理国家大事的经验,但他们毕竟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以州长或参议员的头衔为依据,证明一个人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和经验固然片面,但是现代大型公司却连如此片面的判断依据也不具备。所以,公司必须自行创造这样的机会,考核领导者的领导能力,培养他们的大局观。

大型组织生来就有抑制创新、提倡服从的倾向。而且,每一个大型组织都面临着同样的危险:年长的首脑总是对聪明、进取的下属心存戒备,疑虑重重。他们有时会害怕年轻的下属谋权篡位;更通常的情况是,当下属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或采取新方法等情况时,就会表现为对老领导的权威或旧观念的挑战,所以公司必须与这种保守而胆怯的官僚作风做斗争。公司必须鼓舞并奖励组织整体或部门每一个人发展员工能力和鼓励创新。公司必须鼓励员工挑起领导的责任,为他们提供锻炼和培训的机会。首先,必须让每个管理人员和经理明白,培养下属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公司还必须让管理人员明白,要把他们的下属和潜在接班人视为一种人力资源,充分利用人力资源与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同等重要。对潜在接班人的培养必须成为管理者获得提升的考察条件,而不是相反,就像现在经常发生的这样,成为他们升职的绊脚石。

另外大企业不像小企业那样,生来就拥有评价员工表现和业绩的客观标准。小企业能够在一个责任和权力都相对较小的职位上,以市场业绩为客观标准,对领导者进行考核。这样的结果至少不是任何人可以操纵的,因此不会受个人因素的影响,比较客观。对大公司而言,个人的贡献微不足道,难以单独计算,所以除首脑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根据市场业绩来进行评价。与此同时,大公司的业务性质也决定了它无法也不愿意通过专业考试或论资排辈来决定员工的升职问题和成绩好坏,这两种方法在其他机构中都能充当客观的标准。所以,大公司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风险:它只能依靠个人的主观印象评价员工的能力和表现。无论管理者的本意有多好,这必将造成组织内部的裙带关系和道德败坏。大公司不具备小企业所依赖的客观标准,同时也意味着除了首脑之外——这个位置上的失败会带来灾难性的结果,大公司不会自动考核员工的独立领导能力。所以,大型组织的任务就一目了然:寻找评价低层管理者能力和表现的客观标准,设法让他们在较低的职位上独当一面。

工业社会面临的最后一个,或许也是最棘手的一个领导问题就是,它无法自动达到专业人才和通才之间的平衡,而通才正是领导的本质所在。与小企业的管理相比,管理大公司需要更全面的了解和理解,这无异于换一种说法表示公司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工具,而是一个机构。与此同时,大企业不仅需要大量高度专业化的人才,而且在员工的成长过程中,它也非常重视对他们的专业化能力培养。但是,大公司又不像小企业以前那样,能够近乎自动地抵抗过分专业化的危害。小企业或小店的学徒在与其他人和其他工作的接触中,都必须把企业看成一个整体,去了解其他部门的看法和问题;而且,他除了掌握自己学习的内容以外,还得学会其他部门的本事,才能得到提拔。但是,在组织规模如此庞大的企业中,人们几乎不可能接触到自己专业之外的东西。大企业分工之精细使得任何一个人跨越部门的思考都变得如此不现实。最后,升职往往也是专业水平提高的结果。所以,大企业的员工即使不能从整体上把握和考虑公司的情况,也有可能跃居要职。然而,对大企业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尽早迫使这些专业人才向“通才”转换。

军队有着与大公司极其相似的问题。除非军队的成员身居要职,犯下的错误足以危及整个军队,否则军队也不会自动考核其成员的独立领导能力。军队也需要大量专业人才,同时又要求他们具备指挥能力、综观全局的能力和决策能力。最后,军队也难逃与大公司同样的自然趋势:上司总是担心能干的下属会威胁到自己的职位。和平时期,整个军队都忙于培训和挑选领导人,在正规的专业教育中穿插指挥能力的训练和演习等活动,以期解决上述问题。但是,公司却不能让组织服从于培训的需要。它必须边运作边培训;公司对领导者的培训本身必须有助于实现它生存的总体目标,即高效率地生产产品。

政策问题

公司是一个必须拥有基本政策的机构,因为它必须使个人的目标和决策服从于公司的利益和生存需要。这就意味着公司必须制定一套原则和行为准则,以便指导和约束个人行为。个人作为公司的组成单元,必须能够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所在公司的长期利益。公司的全体成员必须能够按照明确规定的程序对公司政策做出有约束力的最终决定。最后,与其他任何机构一样,公司必须拥有能够为制定政策和执行政策提供清晰权力和责任的机构。

这就引发了如何在坚持政策和适应环境变化之间寻求平衡的问题。对于大公司来说,这个问题尤其紧迫,因为按照定义,大公司不仅要适应情况的不断变化,而且它本身就是这种变化的领导者,必须承担推动经济和技术进步的急先锋的职能。一方面是墨守政策和先例会扼杀冒险和开拓精神的风险,而这两种精神正是所有企业赖以发展的基础;另一方面是把投机行为误认为是创新精神的风险。特别是从账面上看,生产方法的重大变革所带来的利润与股票市场的“蝴蝶效应”所带来的利润完全一样。但是,前者能够成就公司,而后者却能够导致公司的覆灭。因此,公司首先要找到一种方法,区分根本性的经济条件的变化、政策必须与之相适应的变化,和纯粹是暂时的、必须以权宜之计加以应付的变化。其次,公司还需要一种能够分辨账面利润和真实利润的方法。

公司的另一个政策问题来自必须遵守正式的会计体系和引起官僚作风的组织制度。经济生活既缺乏保障又充满变数,使人们对熟悉的和安全的事物愈发青睐。当官僚的僵化作风开始滋生时,大公司往往无力阻止,甚至毫无察觉。大公司内部缺乏善于批评的局外人,比如英国的内阁首相和议会大臣就承担了这一职责,他们拥有与一般行政官员截然不同的政治背景和处事方法。公司的高层领导人产生于组织内部,所以当组织官僚化时,公司的高层领导人也将丧失应变能力——1939年,官僚主义的僵化作风以同样的方法在法国军队中蔓延。这种风险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专业知识的过度重视,因为它和大公司的一般管理人员(他们常常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一样强调“专业视角”。

只有依靠政策和政策制定者,才能解决这些问题。这首先意味着政策的本质和功能可以脱离日常工作而单独存在。一些人说话乏味,却不自知;许多公司也一样,它们不知道自己也有政策。这种无知是有风险的。由于无知,公司难以明白它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由于无知,公司会把一些毫无意义的或过时的规定奉为圣旨,并且美其名曰“政策”。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政策制定部门;必须明确规定由谁制定政策,如何制定,以什么为基础制定。

这又引发了政策和生产之间的关系问题、政策制定者和管理者之间的关系问题,也引发了有关政策的两种基本考虑——两者常常相互冲突——之间的关系问题:考虑以运行顺畅的管理机构赢得生存,还是以高效率的生产者为公司目标。

长期政策需求和日常业务运行之间的潜在矛盾在每一个机构里都存在着。撇开这些不说,机构还面临着管理者和“实行者”之间的潜在矛盾:管理者以管理机制的延续为标准衡量效率;“实行者”以机构的目标和宗旨为标准衡量效率。这些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同时也是不可缺少的;只有当这四种趋势平衡发展时,机构才能正常运作。除非这些相互冲突的内在力量能够相互抗衡,否则没有一个机构可以生存。所以,公司需要一个制定政策的最高机构来解决这些问题。

标准问题

公司的目标是谋取经济利益,因此它必须有一个衡量效率的标准,一个客观的标准,不受任何人感情和意愿的影响。与此同时,现代大型公司不能像小企业那样毫无保留地把市场业绩作为判断标准。首先,以市场业绩为标准衡量的是公司的总体成绩,而不能衡量单个部门和公司内部经理人的业绩,它不能自动评价领导者的能力。其次,它无法自动分辨利润是由公司竞争地位的改善带来的,还是在偶然发生的情况下导致的。换句话说,以市场业绩为标准无法对公司的效率和实力做出直接、可靠的评价。所以,公司需要一个能消除外部波动评估竞争业绩的判断标准,以便公司有可能客观公正地评价经理人员的表现。

公司是一个以生产最大化为目标,有效地组织人们共同努力的机构,它的首要法则是生存。为了实现生产最大化的目标,公司必须制定政策,协调不同管理部门和不同目标的合理要求。这样,公司就不会一味依赖权宜之计,而能适应情况的变化调整政策;就能建立一个判断标准和运行框架指导个人行为。公司必须能够发掘组织内部的所有潜能和能力;能够把人才同时培养成专业人才(即高级人力工具)和“通才”(即具备判断力、决策力和知识的人才);能够在用人时扬长避短;能够在较低的职位上考核员工的独立领导能力,他们职位之低可以保证他们的失败不会殃及公司。分配权力和职责、制定政策和行动的客观全面的标准、挑选和培养领导人——这些都是公司的核心组织问题。 MAjdXsMSpebC9BPTgw2kc0bNcnfBd8tXrWHAvgpWN0EWTZYE7aOvs+lFx0aC3Y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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