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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国之内的资本主义

1

这本讨论美国工业社会核心问题的书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前提:除非发生重大灾难,比如一次全面的战争或者整体的萧条,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绝大多数美国人对自由企业经济体制的信念。这并不表示历史必将证明美国人民持有这样的信念是正确的,也不表示历史必将使他们的这种信念成为典范,但这却意味着美国的政治家和经济家只有一种选择:努力推行自由企业体制。因为很显然,任何不是基于自由企业而是基于其他方式来组建经济和社会体制的尝试——不管是因为自由企业体制不能发生作用还是认为自由企业体制不够理想——都将导致美国社会政治信仰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导致人们愿望与行动之间的冲突,这种冲突将危及国家的团结,使政治经济系统趋于瘫痪。因此,美国政治的核心问题就成为:自由企业体制如何运行以及它的要害在哪里?它能够发挥哪些作用,不能发挥哪些作用?还有哪些问题有待解决?

美国推行自由企业体制的能力不仅能决定其国内稳定与否,而且将决定世界和平与否。因为战后的世界和平与现代西方历史的世界和平不同,它不再取决于各国在政治、社会和经济方面的信条与制度是否一致,而是取决于政治和经济体制完全不同的国家是否愿意并能否和平相处。只有每个大国都能够证明它的特有体制既稳定又成功,维持世界和平这项史无前例的任务才有可能被完成。我们逐渐意识到,能够实现稳定而成功的“一国之内的社会主义”是苏联愿意维持和平的前提。同样,我们现在必须认识到,美国参与维持世界和平的能力是基于政治和社会秩序的竞争法则的,它依赖于构建成功、稳定和自信的“一国之内的资本主义”的能力。因此,推行自由企业体制——作为民主力量和统一的基础并作为其他国家的典范——是美国能够为世界和平做出的最重要和最直接的贡献。

持有这样的观点,本书并不想为自由企业辩解什么,相反,我们应该比自由企业的反对者更多地质疑现有的体制。我们应该要求自由企业不仅履行经济职责,还要承担艰巨的社会和政治职责。这一研究并不是证明自由企业是好的或是不好的,而是想弄清楚自由企业能起多大的作用以及如何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只要美国人愿意去尝试自由企业体制,我们就必须假设自由企业能够发挥作用。

不过,美国人所说的“自由企业”指的是什么呢?这个词的含义已经变得很模糊。但我认为总的来说,当人们用到这个词的时候,他们想表达的意思还是清楚的。“自由企业”这个词并不排斥政府针对工商业活动的规范和限制,但它清楚政府的作用在于设置一个引导工商业活动的框架而不是直接插手商业活动。而且,它也不排斥政府管理或者拥有的不管是自然垄断企业还是专门用于国家用途的工业生产的企业,如军工厂;显然美国人并不认为田纳西流域管理局的存在与他们的自由企业信念有冲突,虽然他们不会欣然接受将公共事业、铁路甚至自然资源收归国有的建议,但也不会认为这与自由企业体制的基本原则相违背。

只不过公用事业不是被视为常态而是被视为需要特别辩解和保护的例外。在公用事业这一限制性领域以外,根据美国人今天所普遍理解的自由企业原则,工商业既不会掌握在由政府任命的人手中,也不会对法庭之外的任何其他政治机构负责,而且这个国家的生产性资源将为私人所拥有。

自由企业这一概念已广为人知,它意味着人们进一步接受了推动和控制工商业行为的因素——利润,它意味着消费者自主决定他想要什么,价格则是由市场供求所决定的而不是由政治力量所决定。最后,自由企业的概念也意味着人们接受私有、自主经营企业,接受它们生产和销售有利可图的商品参与市场竞争。就是在这种意义上,自由企业这一词语将被用于这次研究的始终。超越自由企业这一定义本身的是大型企业出现了并成为对美国工业社会所进行的任何研究的焦点。

2

不到10年前,是否应该接受大企业还是美国政治事务中的重大问题。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甚至毫无意义了。显然,如果不能够成为一个运用现代工业技术的工业社会,任何现代社会将无法生存或者保持独立;生存从来都是任何社会的第一法则。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现代工业技术需要一种大型工商业组织形式——大型的、一体化运用大规模生产方法的工厂——来运转。因此,大企业必须被任何现代工业国家所接受。同样明显的是,大型工业单位不仅是现代工业技术的伴随产物,而且是现代工业社会的核心。大型工业单位已经变成我们社会的代表性事物,而且它的社会性组织形式,这个国家中的大型公司,已经变成我们的代表性社会机构。换句话说,大企业是现代社会的普遍现象,这与社会组织的形式或个别国家所采纳的不同政治信仰无关。再来问我们是否需要大企业这样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最多是抒发一下怀旧情绪罢了。所有现代社会的核心问题不是我们是否需要大企业,而是我们想从大企业中得到什么,是大企业和它所服务的社会采用何种组织形式才能最好地实现我们的愿望和需求。

在今天的政治讨论中,大公司已经成为美国代表性的社会机构这一事实常常变得含糊不清,这源于人们将代表性、决定性与数量上的多数混为一谈的错误认识——民主很容易使我们产生这种错误认识,而这种错误认识又会危及民主。因此,当前的观点总是通过断言大公司雇用了大多数的产业工人,生产了我们大部分的工业产品,控制了大部分的国家生产资源等来力图解释大企业的统治地位。当然,上述断言中的每一点都可以通过一些显而易见的统计数据驳倒,因此也能够非常容易和表面上似是而非地推断出,由于大公司在几个方面占少数地位,大型公司不可能是我们社会的代表。

不过,是少数领导者而不是大多数人决定一个社会的结构。一个社会的典范行为是最接近社会理想的行为而不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就定义而言,最接近社会理想的行为只能是极少数的行为。而且,从社会的品位来看,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只有很少一部分居民称得上是“绅士”。进一步讲,绝大多数人,中低阶层和劳动阶层,也不想成为“绅士”,他们非常明确地拒绝将这种社会理想强加给他们。但他们不仅接受这些“绅士”的领导,还希望自己阶层里的那些已经晋升领导地位的人也变成“绅士”。“绅士”能够成为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典型代表,是因为其被广泛接受和为非绅士设置准则的实际作用,而不是他们在数量上有优势。

今天我们分析美国社会所要寻找的正是这样的机构:它为我们的公民设置生活方向和生存方式的准则;它能领导我们,影响我们和指引方向;它决定了我们对自己社会的理解,围绕它来明确我们的社会问题并寻求解决的途径。换句话说,一个社会里重要的不是静态的多数,而是动态的要素;不是大多数的事实,而是一个社会模式中组织事实的象征事物;换句话说,重要的不是普遍的现象,而是代表性事物。这在我们今天的社会,就是大型公司。

即使在战前,这一判断也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战争无疑提供了佐证。此前,有个广为流行的言论,之中一个政府官员声称少数大型公司在战前只生产美国总产量的很小一部分,在战争期间,设法将它们的份额达到了几乎全部产出的3/4。但是这种说法不仅完全违背了我们已知的事实,而且也试图通过近乎耸人听闻的统计手法来证明他的观点。

然而,令人感兴趣的不是这一说法本身,而是它广为接受的事实,即使任何一个成人读者都能立刻发现它存在着明显的逻辑错误。这是因为它表明了这样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战争使大公司成为今天美国社会的代表性机构。这种声称证明大企业在战争期间已经在数量上成为第一的言论为什么能够蒙骗普通大众。其仅有的理由就是普通大众已经意识到,作为战争的结果,大公司已经成为最重要的。很明显,大公司成功实现了向军火生产转换的奇迹。战争表明,是大公司决定了一个经济体系的生产极限。战争还表明,我们必须在技术研发和产品改进方面寻找通往大公司的道路。换句话说,战争证实了这样的事实:是大公司决定我们经济运行的经济和技术条件。这些大型公司并没有雇用多少产业劳动力,但它们的劳动力关系为全国设置了标准,它们的工资水平决定了全国的工资水平,它们的生产条件和工作时间是全国的标准,等等。这些大型公司并没有控制国家工商业的大部分,但它们的繁荣与否决定了整个国家的繁荣与否。如果我们讨论美国的工作机会,我们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现代大规模工厂和现代大型公司所提供的机会。如果我们讨论美国技术,我们不会考虑统计上的平均技术水平而是由这些领导者所建立的标准。我们讨论过去半个世纪中新出现的另外两种重要的社会机构——工会和政府管理部门时,我们意识到它们也只是大企业和公司的社会产物。总之,是大公司——自由企业经济中大型工商业的特有组织形式——成为代表性和决定性的社会经济机构,它为人们树立了典范,决定了人们的行为,甚至决定了从未买过股票的街角烟杂店的店主和从未踏进工厂一步的小伙计的行为。因此,我们社会的特征决定于和规范于大企业的结构组织、大规模生产工厂的技术,以及我们的社会信仰和承诺在公司里和通过大公司能够实现的程度。

大企业的出现,比如大型一体化工业单位,在过去的50年里成为社会事实,这是西方世界近代社会历史中最重要的事件。我们的后代甚至可能将当代的世界大战看成是大企业社会崛起过程中的一个偶然事件,就像很多历史学家把拿破仑战争视为工业革命的偶然事件一样。只要不是以否认我们讨论的道德问题为目的而歪曲事实(比如,詹姆斯·伯纳姆先生在他的《管理革命》一书中就这样说过,此书不久前还广为传阅),这种观点就并非一无是处。

当然,大企业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组织问题不是某个国家所特有的,而是整个西方世界共同面临的问题。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们讨论的是美国还是苏联在如此广泛的范围内都不会产生多大的分别,因为整个社会工程领域就是一个客观的领域。比如,利润和盈利能力在任何经济体制下都发挥着同样的功能,它们分别起着风险回报和衡量标准的作用,离开了它们,经济活动就无法展开。因此这就产生了一个客观问题,至少从企业组织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以什么为基础衡量盈利能力更加有效:是自由市场体系,还是建立在计划价格之上的成本会计体系?

然而,除了可能产生某些限制,社会工程本身什么也决定不了。问题往往在于我们采用某种机制的目的所在。比如说,社会工程学者可能认定基于自由市场价格的盈利能力是最可靠的衡量标准,但是他所在的社会却认为只有建立在计划价格之上的成本会计体系才符合其社会信仰和目标,从而决定采用可靠性较差的成本会计体系。事实上,对社会或政治机构进行分析的一个首要问题就是:使它有效运作,维持生存,并且获得足够领导能力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因为社会对一种机构的根本要求就是它能够正常运作。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问一下,为了使社会正常运作,保持稳定,机构必须达到什么要求?因为社会的正常运作也是个人对社会的根本要求。这两个问题的提出都是为了引导我们去思考:我们希望借助这种机构达到什么目标以及如何达到?

本书将主要涉及社会工程,这部分讨论不管是对瑞典还是对美国,不管是对纳粹的垄断企业还是对自由资本主义经济下的公司都同样适用。但是,我们不会把精力集中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般原则上,而会着重研究美国的现在和未来;我们也不会把精力集中在一般的工商业组织上,而是着重研究美国的大型公司。我们的问题不仅包括大企业是怎样运作的,还包括大型公司在美国的自由社会中是如何运作的。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1929年之前它几乎尚未产生,1914年之前人们对它还闻所未闻。因此,我们无法要求一个最终的答案——事实上,对于任何看似最终答案的答案,我们都应该采取高度怀疑的态度。我们有望找到的一切办法都只是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们的研究必须从它所涉及的理论展开。然而,局限于纯理论领域的讨论是漫无目的和毫无意义的,除非它的结论经得起检验,并且适用于有关美国社会生活具体情况的分析。所以,这项把公司作为我们社会代表性机构的研究着重分析了一家具体的公司:通用汽车公司。

把通用汽车公司作为美国大型公司的代表最合适不过了,原因有以下几条:首先,它是美国规模最大的工业公司,战前拥有25万名雇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雇员人数最高时曾达到战前的两倍。它是汽车产业中最大的公司,而汽车产业又是现代大规模生产的先锋,从而最能反映现代工业社会的情况和问题。但是,主要原因还在于,通用汽车公司近25年来,始终有意识和深谋远虑地致力于解决基本的政策问题,并且在制定政策时始终有意识地把现代公司看作一种社会机构——就我所知,在美国所有的公司中,像这样的公司仅此一家。因此,通用汽车公司的制度决策、它的成功以及它所面临的困难与失败都与整个美国工业息息相关。

这并不是想说通用汽车公司在探索现代公司生活的社会问题时,在每一个方面都走在最前列。相反,比如在公司的管理人员方面首先就会指出贝尔电话公司在雇员培训方面颇为出色,而通用汽车公司也有很多政策控制的财务原则源自杜邦公司的经验,它们在公司内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经过长期的调查研究,我认为虽然其他公司可能在某一特定方面走得更远,但是没有一个公司能像通用汽车公司那样始终致力于将这一问题作为一个整体,并有意识地将这一问题作为问题的核心。所以,通用汽车公司完全可以作为大型公司的代表,反映其成就、潜力、问题和风险。

3

我们在本书中所讨论的是政治学和政治分析所讨论的传统问题。本书的新颖之处在于将这些传统问题的研究应用于大型公司。我们并不缺少工商业方面的大量文献。我们所拥有的关于垄断、商业周期和价格等经济问题的资料——通常水平都很高——不是任何一个人看得完的。本次研究中随时可以参考的有关工商管理的文献不但数量庞大,而且与日俱增;虽然其中大部分只涉及纯粹的形式或内部问题,但是像切斯特I.巴纳德、詹姆斯D.穆尼和奥德韦·蒂德这些人的著作,以及哈佛商学院的著作都极大地扩充了我们关于作为组织的公司的概念。但是,不管是学经济政策的学生还是学工商管理的学生都没有从政治学角度对公司进行分析,也就是说没有把公司视为一个组织人们努力实现共同目标的社会机构。但是,我们认为,公司的本质和目标不在于它的经济业绩,也不在于它形式上的准则,而在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公司成员之间的关系和公司与公司外部公民之间的关系。

任何关于机构的社会分析和政治分析都必须从三个层面展开。

必须将机构看作独立的主体——按照自身结构的要求进行管理和按照自身生存的需要进行决策——可以根据它自己的目标来评价它。

每个组织必须按照它所服务的社会的信仰和价值观来进行分析。该组织是否促进了社会的道德信仰和价值观的实现,从而增强了公民对社会的忠诚?我们讨论的是社会的核心机构,这一点特别重要,因为正是核心机构实现基本社会信仰和价值观的程度反映了社会本身的表现。

机构是社会的一员,必须根据它与所处社会的功能性要求之间的关系来进行分析;机构以什么样的组织方式最有益于组织社会的生存和稳定,以及作为独立主体的公司的目标与它所处的社会的需要之间存在什么冲突?

第一个 层面上,作为独立主体的公司具有三个方面的主要问题。政策问题:一个组织必须拥有长期的计划和运行准则。但它的政策必须是灵活多变的,以适应新的问题和挑战。以领导问题为核心的系列问题:如何确保领导人的充足供给;如何培训和测试他们。也许,所有关于领导者的问题中最艰巨和最紧迫的恐怕是如何把企业中从事日常工作的专业技术人才培养为具备决策能力的训练有素的人才。最后,公司需要能够衡量政策和领导者是否成功的客观准绳——与公司的经济相适应,但不受短期经济波动的影响和不能被操纵的客观准绳。

第二个 层面的分析也许是最艰巨和最重要的,它同样涉及公司的内部关系,但是在社会信仰和价值观的背景下讨论内部关系的。作为美国社会代表性机构的公司必须坚守实现美国人民的愿望和信仰的承诺。美国社会的基本信仰、价值观与公司生存之间的冲突将会最终破坏对于我们政府和社会组织的忠诚。因此,我们必须分析公司是否满足这些基本要求:承诺机会均等;承诺价值的分配是基于能力和努力的;承诺每个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享有公民应有的社会地位和尊严,都能履行公民的职责,都有机会在社会生活中实现自身价值;在合伙的企业中,每个出资方无论大小、贫富、强弱,都是合作伙伴,而不是利益此消彼长的敌对方。

最后, 第三个 层面是关于公司目标与社会功能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将公司放在社会的背景中分析的。其核心问题在于追求利润与廉价商品生产规模最大化之间的矛盾,前者是公司作为一个独立主体的目标,后者是从社会角度出发的公司的目标。这两种目标的前提之间是否存在冲突?就像传统垄断理论所论述的那样,或者像最近的理论所说的那样,生产是为了使用的需要而不是为了利润?或者说公司的社会利益会损害公司自身的利益?与之相关的是社会稳定的问题:公司的基本规律里有没有导致经济危机反复发生的必要性甚至是可能性?

在我们将要分析的工业社会的问题中,这三个层面是相辅相成、同等重要的,任何一个层面都不比另外两个更为重要。但是同样地,这三个层面不是相互独立的。任何一个层面上的失败都必然会导致整个结构的崩溃,无论其他层面上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在以大公司为代表性社会机构的工业社会里,同样重要和同样基本的是,公司的组织方式使它作为一个机构而能够运作和生存,使社会实现其基本承诺和信仰,使社会能够运作和生存。

关于社会和社会机构运行的这三个层面之间的相互关系太经常地为人所忽视,非常普遍的是以为找到解决一个层面上问题的方法就找到了万能药。事实上,如果我们因此声称社会生活某一领域比其他任何领域都更重要,那么我们就回避了大多数政治问题。没有什么比仅在某一个层面发现完美的解决方法更简单的了;没有什么比建立一个政治上的“各个领域间的和谐”更加困难的了,其困难就在于其对真正政治才能的无尽挑战和冒险。

因此,“和谐”成为政治行为的一个基本概念。实际上,政治秩序和每一个政治层面上所呈现的组织问题都是自发的。但为了拥有一个正常运行的社会,我们同样必须在同一个基本原理和原则上回答这些问题。如果一个层面的问题的唯一解决手段与解决其他层面的问题的方法相冲突,那么社会生活将成为不可能。这样的社会将会四分五裂,既无法生存,也无法实现其基本理想。因为没有一个社会能够放弃其核心机构的稳定,放弃其自身的稳定,或是放弃其自身的信仰。

由此,我们不能将一个成功的经济政策基于公司利益与社会利益是冲突的这样的假设——至少在一个以公司为代表性机构的社会里是这样。如果说公司为了生存需要做出“让步”或者产生“附加危害”可以得到辩解的话,那就是真的放弃了对自由企业工业社会的主张。如果说私有利润体系对公司维护生存和保持稳定是必要的,那么这就与自由企业体制的信徒为利润辩护发生矛盾。要求工业经理人出于“社会良知”而采取违背公司利益的政策——很多大型公司的辩护者正是这样要求的——无疑是荒唐的。同时,无论是从社会运行还是道德的角度出发,我们都不可能把社会需要看成一种“让步”或“附加危害”——就像胡佛任期内为社会改革和政策所辩解的那样。

这并不表示公司不必履行社会义务,恰恰相反,公司必须按照使它在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过程中能够自动履行社会义务的方式进行组织。只有公司本身能够有助于社会的稳定和社会目标的实现,而不是出于个别公司管理人员的社会良知和美好愿望,一个基于公司的工业社会才能运行。在理想的社会里,即使是西蒙·勒格雷那样的人也能够推动社会目标的实现,或是因为这是他的利益所在,或是因为他已经完全融入了社会,从而把社会利益作为行动的唯一准则。

与此同时,对和谐的要求并不意味着社会应该背离它的需要、它的目标和它限制公司经济行为的权力。相反,为机构和个人设置行为框架恰恰是统治者的一项重要职能。社会必须按照这种方式来组织:不会借口社会稳定和社会信仰的名义,采取危害其代表性机构生存和稳定的措施。没有看到设置框架的必要任务——真正的监管,与滥用社会的运行需要之间的区别,这导致了我们如今政治思考中的大多数困惑。

和谐是19世纪放任主义的伟大发现——确切地说是再发现——它克服了18世纪“纯原因”政治理论和纯马基雅维利实践主义的贫乏,它使民主的新信仰、新目标和市场体系的新机构得以在19世纪同时发展壮大。但是放任主义一边宣称和谐是社会的基础,一边又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认为和谐是自发产生的,而不是政治家努力得来的最终成果。强调和谐使放任主义赢得了活力和魅力,即使它的反对者也要以和谐为准则进行自我评价,而且至今保持对和谐的认同。但是与此同时,在自然界而不是在组织社会寻找和谐的谬误导致了所有实践中政治和商业领导人拒绝采取自由放任主义。当批评者从自然界和谐的缺失推断社会和谐不可能成为社会基础时,最重要的是这一谬误使自由放任主义者无以辩驳。

作为放任主义粗率的和谬误的自然主义观点的一个结果,过去75年和100年里的政治思考在很大程度上又一次丧失了对和谐的意义和必要性的基本理解。我并无意在本书中描述现代政治思想史,但是作为一个外行——因此借用政治理论的技术性语言——我很愿意提到的是,从1850年以来统治我们政治生活的两个重要的学派都已经放弃了这样的见识:社会的三个层面是共同作用的——它们都同等重要,各自独立而又互相依赖。相反,它们都把其中一个层面放到最重要的位置,将其他两个层面凌驾于这一层面之上。理想主义把社会的基本目标和信仰视为政治的仅有内容,并因此剥夺了个人和机构的自主权,这就不可避免地剥夺了机构的运行自主权和个人的道德自主权;由于这一思想不仅受到许可而且受到赞誉,它导致了个性的束缚、击垮乃至毁灭。同时,实用主义——与它在欧洲的孪生兄弟工团主义——则抛弃所有关于社会目标和信仰的考虑。运行效率被提升到一个绝对的高度。这直接导致一个始终处于内战边缘的社会概念,一个以剥削为唯一目标的残忍游戏的政治概念——一本广为流行的关于政府的读物《谁得到了什么,何时,用何手段?》所声称的——最终,武力被誉为统治社会的合理手段。

今天,我们认识到这两个观点都是与自由社会相矛盾的。它们都会走向极权主义;理想主义的盲目狂热和纳粹分子实用主义的愤世嫉俗都走到了尽头。因此,今天自由社会的领导者的首要任务是回到和谐的概念,回到既不同于大一统也不同于多元论,而是既能看到个体,也能看到群体;既能看到部分,也能看到整体,而且还能看到它们之间互为补充的社会哲学。而且在这个国家里,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政治领导人和商业领导人都必须找到工业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法,因为工业社会同时而且同样地为公司的运行效率、社会的运行效率以及我们的基本政治信仰和承诺服务着。 tcquFT4uuC4zSiA3HFr6HFWlhRaQGOALEIVBCfSkEoTZlt6yAQj8tFLI5Olvcj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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