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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经典

传统学问有正义、集解一类的方式。正义又名“疏”,也称“注疏”“义疏”,是一种经注兼释的注释。集解则是汇集诸家对同一典籍的语言和思想内容的解释,断以己意,以助读者理解。何晏曾说:“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裴駰则说:“采经传百家并先儒之说,豫是有益,悉皆抄内。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兼列……号曰《集解》。”

多数人以传统正、解的方式阅读经典。但跟传统以经解经的方式不同,在“正解”之外,本书称为和解。本书有离经叛道之处,即是对经典的注解不仅只依从于自家经典,如一些儒生们习惯的只能以儒家经典来注孔孟;编者从经典的文句、义理等出发,联接古今中外,让读者看到一段经典话语下,有孔子、老子、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莎士比亚、康德、黑格尔、鲁迅、胡适、罗尔斯、汤因比等经典作家们在互动、对话,在辩难、阐发,“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在某种意义上,本书既是传统图书的新成果,又鲜明体现了网络时代的精神:万物相互联接。

在网络阅读当令的时代,纸质经典阅读已经成为一种非常奢侈的人生体验。现代人已经习惯了轻阅读、快悦读、消费式阅读、网络阅读,等等,纸质经典阅读似乎已经过时,我们从网络上随时可以猎取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孔子、墨子等经典人物的言行事迹。但返回到纸质经典阅读,是每一个人的权利,更是他对自己的责任。

在传统社会,无数寒门子弟的心愿是:“我要读书!”无数的苦难大众,那些终生劳作不得温饱的“睁眼瞎”们的心声是:“我连到学堂里面去摔一跤的机会都没有。”今天的文明在整体上已经迈过了短缺、匮乏的时代,知识大规模下移,使任何一个卜居或旅居偏远地带的人,都能随时阅读;只要有一手机在,他就可以连接人类文明的图书宝库。

网生代享受的文明福祉是空前的。但跟文明史上那些传媒介质咸与维新的革命有所不同,网络阅读并不会取代纸质阅读。跟专家们预测的网络阅读取代纸质阅读的趋势相反,纸质阅读仍是今日人类个体最宝贵的生活内容。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网络精神,我们当知在网络时代,新的革命不是推翻旧的、取代旧的,而是对旧的包容。即使从小生活在无纸化的新一代人,他们的大脑皮层有异于上代人,他们仍会向传统归队,会获得纸质经典阅读的生命成就。

对纸质经典阅读的乐观不仅是源自网络精神,网络的共生精神跟古典文化的认知一致,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甚至说,古典文化未能实现的梦想今天由网络实现了。网络不会推倒纸质图书,更不会解构经典阅读。更为重要的是,在共生的网络时代,纸质经典阅读对习惯无纸化的网生代来说是一种重要的修行。

谈论网络阅读和纸质经典阅读的差异还为时过早,一般人理解的网络阅读多不走心,是刷屏,是走马观花,是采集狩猎,等等,并非网络阅读的本质,网络阅读同样能够求知问学、明心见性。但从网络的角度理解,纸质经典确实过于沉重、晦涩、凝固了,过于安静了。纸质经典乃是用纸质把人类流传千年的文明精神“封印”了。这些先人的精神文化血脉,如仅仅靠网络阅读是不足以消化为阅读者自身的资粮的。现代人要打开人类的文明精神、听取先贤们的深刻思想,仅仅靠网络的音频视频介质去阅读听取是不够的。在打开“封印”的文明之旅中,尤其是在跟先人对话并滋养自身的修行中,专注、精纯的纸质经典阅读几乎是不二之路。一份调查显示,在美国著名大学的阅读榜上,占前一二十名的仍是古往今来的人类经典。

跟一般阅读有所不同,经典阅读是一种对自己的打开,是把自己从外在的世界中找回来。这一特征可以判定一个人是否读进了经典、读出了自己。有人拿着书“一目十行”,有人拿着书“心不在焉”,这些阅读都非对经典的正当态度。经典并非“咳风唾地”的时语或“明日黄花”,而是文明演进的界石、台阶。在知识爆炸的网络时代,这些界石、台阶需要我们去一一领略。在日常生活中阅读经典是如同信徒做礼拜一样听闻福音的方式,更是我们成全自己、安顿自己的方式。遗憾的是,现代人容易忽略经典,容易倾向于在网上冲浪去获取知识。但用网友们的总结,知识易得,智慧难求。

传统社会的读书,首先是调心。礼闻来学,无闻往教。没有对自己心的把握,机械地认字识文,是难以读好书,难以打开自己和经典的“封印”状态,更难以获得智慧。如同中西贯通的大儒马一浮先生所说,“故欲读书,先须调心。心气安定,自易领会。若以散心读书,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必不能入。以定心读书,事半功倍。随事察识,语语销归自性。然后读得一书,自有一书之用。不是泛泛读过。须知读书,即是穷理博文之一事。然必资于主敬,必赖于笃行。不然,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马一浮先生还说:“读书如人行远,必假舟车。舟车之行,须由轨道,待人驾驶。驾驶之人,既须识途,亦要娴熟。不致迷路,不致颠覆,方可到达。故读书之法,须有训练,存乎其人。书虽多,若不善读,徒耗日力。不得要领,陵杂无序。不能入理,有何裨益?”

《我们的经典》以华夏经典为经,以其他文明经典为纬,构建“万书之书”的格局,正是希望给读者提供有效的“轨道”“舟车”。编者曾经有过在国外旅行生活的经历,对其很多酒店房间放置经典的做法很是欣赏,也从中获得阅读之乐和教益。而关于国民阅读的倡导是近年我国社会的热点话题,其中既有我国国民对经典文化的疏离问题,也有我国国民人均图书阅读量较为低下的问题。对这些问题如何解决,如何让大家从纷繁复杂的世界和生活中有所解脱,使浮躁的心得以安顿,“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显然,阅读经典仍是方便,“安禅制毒龙”,借用孟子的话,经典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

经典的传统出版形式,要么是经典文本的直接再现,要么加上专家的导读,或各家各派内部的以经解经。本书则是面向社会读者,以跨界域跨门派的方式呈现经典的多维角度。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上述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家在书中聚会,既是经典的复调、多声部的发现,又是读者的嘉年华,是话语的狂欢。

在经典面前,我们的很多说辞属于“佛头着粪”,但本书有着编辑“再建构”和“重新发现”的用心,因此,我们愿在此书以新形式呈现之际,饶舌一二,希望读者能够善待经典,善待自己的人生百年。

是为序。

余世存
2017年12月写于北京 oookWGhAZPds5rS/6GudpUWHF4a49xCAqilUH6XRJSag0E6v9BqVA6MaDqep6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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