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典

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厎 ^（dǐ） 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舜让于德，弗嗣。

▲ 语译 - 虞舜出身卑微，帝尧听说他精明睿智，想让他继承自己的帝位，屡次用艰难的事考验他，史官据此写下了《舜典》。

考察过去之事，帝舜名为重华，圣明与帝尧比肩。他深沉睿智，温和谦逊，世人皆知，潜心修养自身道德，官员们都有所耳闻，于是他被授予了官职。舜真诚善良地阐释了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五种伦常道德，使人们能够遵循这五种规范。然后帝尧又命他管理所有事务，各种事务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之后又命他去明堂迎接四方部落首领，前来朝觐的部落首领都肃然起敬。派他进入深山密林，暴风骤雨都没有让他迷路。

帝尧说：“来吧！舜。我向你询问政事，又考察你的言论，你提出的看法都收到了成效，已经三年了。你就继承帝位吧。”舜想推让给有德的贤人，不愿继承帝位。

◎ 和解

1. 徐北文《泰山崇拜与封禅大典》：“传说中的大舜，是新石器时代东夷人的圣王，殷墟卜辞中的文字，舜字是鸟头人身的象形字（据王国维之说）。《山海经》也写作‘帝俊’，并说他与羲和女神（又写作常义）生下了十个太阳和十二个月亮，又是大地各族人民的始祖。”

2. 五典，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孟子·滕文公上》云：“……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3. 亚里士多德：“古时候的城邦只有少量的居民，因而难得发现德性超群之人，所以王制的起源更为久远。而且，成为君王的人一般都凭借其光辉业绩，而只有善良之人才能做出光辉的业绩。然而随着在德性方面堪与王者相媲美的人不断增多，他们就不再甘居人下，转而谋求共和体制，并建立了相应的政体。但他们很快就堕落了，从公共财产中大饱私囊，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寡头政体，因为财富已成为名位的资格。各种寡头政体首先又产生出僭主制，从僭主制中随后又产生了平民制，因为当权者贪婪成性，导致权力集团的人数不断减少，相应地扶植了群众的力量，以致最终受到平民大众的践踏，从而形成平民政体。既然今日诸邦的规模业已扩大，在平民政体之外，就很难再建立其他形式的政体了。”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用特。

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 语译 - 正月的某个吉日，舜在太庙接受了尧禅让的帝位。他观测北斗七星，列出了七项政事。之后祭告天帝，又祭祀天地四时，以及山川诸神。又聚敛了四方氏族首领的五种圭玉，选择吉月吉日，接受四方氏族的朝见，将圭玉又颁发给各部落的首领。

当年的二月，舜到东方巡视，到了泰山，在那里举行祭祀。又对其他山川按照等级依次举行祭祀，之后接受东方部落首领的朝见。舜协调确定四时、月份以及天数，统一了音律、度、量、衡。制定了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朝见的礼仪；规定了诸侯朝见所持的五种圭玉；红、白、黑三色丝帛；卿大夫所执的活羔羊和活雁，以及士所执的死雉。而那五种圭玉，最后会还给诸侯。五月舜到南方巡视，到了南岳，按照祭祀泰山的规格加以祭祀。八月舜去西方巡视，到了西岳，像先前那样进行祭祀。十一月初一舜到北方巡视，到了北岳，像祭祀西岳那样进行祭祀。回来之后，到尧的太庙中祭祀，用一头公牛作为祭品。

舜规定五年巡狩一次，巡狩之年，诸侯按四方之位各朝于方岳之下。朝见时，诸侯须口头奏告政事，然后根据其所言明确考察实绩，按功劳来赏赐车马冠服。

舜将天下划分为十二州，在十二座名山上筑坛用于祭祀，又将河道加以疏浚。

◎ 和解

1. 在文明发展的初期，人们由于对自然的敬畏，相信山川有播风雨的神力，从而开始了最初的山川祭祀。此后，随着农业生产方式和思维能力的发展，这种自然崇拜被归纳为对天地的崇拜。当帝皇出现后，与天地相交通的职权也随之为最高统治者所掌握，天子祭祀天地的场所逐渐神圣起来，显示出从自然崇拜走向神道设教的政教结合。所谓“五岳”“四渎”，就是在这种文化背景基础上形成的。

2. 远古时代，人们有崇拜山川的习俗。上古帝王有郊祀天帝、望秩山川的礼制。封禅祭祀即是古代大山崇拜及郊祀天地的发展和嬗变。泰山雄踞东方，巍峨耸立于华北大平原，在古代被认为是“万物之始，交代之处”，因而被推为五岳之宗，成为历代帝王封禅、朝拜的圣地。同时，也为宗教的发展提供了土壤。

3. 中国的玉文化起源于石器时代后期，因为玉石特殊的材质，使其得以区别于普通石材，从而脱离生产性的石器而成为祭祀礼器。由于“巫”阶层逐渐成为贵族阶层，所以玉进而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流变出华夏文化独特的玉崇拜。《周礼》：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 ^（shěng） 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流共工于幽洲，放 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 语译 - 舜又在器物上刻出五种刑罚的图画。用流放的方式对触犯五刑的人进行宽大处理，将用鞭子抽打作为官府的刑罚，将用木棍抽打作为学校的刑罚，还可以拿出铜来赎罪。因为过失而犯罪就赦免，不知悔改就加以惩戒。谨慎呀，谨慎呀，刑罚务必要慎重使用啊！

将共工流放到幽州，将 兜流放到崇山，将三苗人驱逐到三危地区，将鲧流放到羽山，这四凶受到惩戒，天下人都顺服了。

舜继承帝位二十八年之后，帝尧去世了。人民好像死了父母那样悲伤，三年之内，四方寂静，停止演奏所有音乐。三年后正月的某个吉日，舜来到尧的太庙，与四方诸侯商讨政事，打开明堂四面的大门，意在让四方百姓都能看得明白，听得清楚。

告诫十二州的长官说：“生产民食，务必不违农时！安抚远方的人民，爱护近处的臣民，只有这样才能使远近百姓和睦亲善。亲近有德之士，疏远奸佞之徒，这样四境的蛮夷才会归服。”

◎ 和解

1. 将刑法铸在青铜器皿鼎上，成为国家的大法，昭告于天下，增加法律威信，这样的鼎就是刑鼎。郑简公十二年（前554）子产为卿，二十三年（前543）子产执政郑国。郑简公三十年（前536）三月，子产铸大鼎，将国家法律条文铸在上边，把鼎放在城中繁华之处，向世人公布。

2. 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保存完整的成文法典。据说，国王汉谟拉比每天要处理的案件太多，难以应付。他就让臣下把过去的一些法律条文收集起来，再加上社会上已形成的习惯，编成一部法典，并把它刻在石柱上，竖立在巴比伦的神殿里。其目的是维护社会秩序。

3. 苏轼《刑赏忠厚之至论》：“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4. 《荀子·礼论》：“……三年之丧，称情而立文，所以为至痛极也。齐衰、苴杖、居庐、食粥、席薪、枕块，所以为至痛饰也……君之丧，所以取三年，何也？曰：君者，治辨之主也，文理之原也，情貌之尽也，相率而致隆之，不亦可乎？”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

佥曰：“伯禹作司空。”

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

帝曰：“俞！汝往哉！”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 语译 - 舜说：“唉，四方诸侯的首领，有能够奋发图强，广大帝尧的事业，统领管理百官辅佐政事的人吗？”

众人说：“可以让伯禹做司空。”

帝舜说：“好！禹啊，你负责去平治水土，一定要勤勉努力！”禹跪拜作礼，推让给稷、契和皋陶。

帝舜说：“好了，还是你去吧！”

帝舜说：“弃，百姓都在忍饥挨饿，你负责管理农事，教百姓播种作物。”

帝舜说：“契，百姓之间不亲顺和睦，父母兄弟子女之间互不融洽。你负责教化百姓，认真地宣扬传播伦常道德，注意以宽厚为本。”

帝舜说：“皋陶，南北边境的外族作乱进犯，掠夺杀戮，内外混乱。你负责管理刑狱，用五种刑罚酌情惩处，五刑可以在郊野、市中、朝堂三个地方施行。五种流放各有地点，可以酌情流放到三个远近不同的地方。一定要明察实情，公正处理，众人才能信服！”

◎ 和解

1. 相传皋陶在掌管司法时，“画地为牢”，成为最初监管犯罪之人的囚禁场所，我国从此有了监狱，而造狱的先驱皋陶，则被尊为狱神。据说皋陶曾饲养了一只獬豸，这种动物形似羊，青毛，四足，头上有独角，善辨曲直，见人争斗即以角触不直者，因而也称直辨兽、触邪。当人们发生冲突或纠纷的时候，独角兽能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会将罪该万死的人用角抵死，令犯法者不寒而栗。古体的“法”字写作“灋”，而“廌”即为獬豸。

2. 在古希腊，雅典最高的司法机关是陪审法庭，由6000名陪审法官组成。这6000人，每年用抽签的办法，在10个地区部落从30岁以上的公民中选出。古希腊没有出现像古罗马那样职业化的法官群体，审判人员和陪审团有时不懂法律，即使懂法律的，其兴趣也不在于分析适用的法律条款，而是发现所谓“公平”“正义”等抽象概念。

帝曰：“畴若予工？”

佥曰：“垂哉！”

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 ^（shū） 、斨 ^（qiāng） 暨伯与。

帝曰：“俞！往哉，汝谐。”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

佥曰：“益哉！”

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

帝曰：“俞！往哉，汝谐。”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

佥曰：“伯夷。”

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

帝曰：“俞，往，钦哉！”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帝曰：“龙！朕堲 ^（jí） 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 语译 - 帝舜说：“谁能够管理百工？”

众人都说：“垂可以！”

帝舜说：“好！垂啊，你就负责管理百工吧。”垂跪拜作礼，推让给殳斨和伯与。

帝舜说：“好了，你去吧！让他们随你一起去。”

帝舜说：“谁能够管理山川林木鸟兽呢？”

众人说：“益可以！”

帝舜说：“好！益啊，你就做我的虞官吧。”益跪拜作礼，推让给朱虎熊罴。

帝舜说：“好了，你去吧！让他们随你一起去。”

帝舜说：“啊！四方诸侯的首领，谁能为我主持祭祀天神、地祇和人鬼的三礼呢？”

众人说：“伯夷可以！”

帝舜说：“好！伯夷啊，你就做掌管祭祀的秩宗吧。每天早晚都要恭敬、正直、清明地祭祀。”伯夷跪拜叩头，推让给夔和龙。

帝舜说：“好了，还是你去吧，一定要谨慎地去做啊！”

帝舜说：“夔！让你掌管音乐，教导年轻人，要让他们正直而温和，宽宏而严谨，坚毅而不暴虐，大气而不高傲。诗是用来表达思想的，歌是用来咏唱表达思想的语言的，五音是根据咏唱的规律制定的，六律是用来使五音和谐的。八种乐器能够演奏出和谐的乐曲，不使其相互乱了次序，那么神鬼与人也可以和谐共处了。”

夔说：“嗯！我敲打石磬，百兽都会跟着舞动起来。”

帝舜说：“龙！我厌恶那些毁谤的话语和贪婪凶残的行径，这些会使我的百姓惊恐不安。任命你做纳言，随时传达我的命令，一定要准确真实！”

帝舜说：“唉！你们这二十二个人，要恪尽职守啊！要妥善处理天下大事啊。”三年一次考核政绩，三次考核之后，罢免昏庸，提拔贤明，各种事业都兴盛了起来。还分别对三苗进行了处置，分出一部分迁到北方。

帝舜三十岁的时候被征召任用，当官三十年，在帝位五十年，巡狩南方的时候去世了。

◎ 和解

1. 在儒家的音乐美学思想中，“和”始终被当作评价音乐的重要标准，因此《论语·八佾》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史记·乐书》云：“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和”本来是一种乐器的名称，是将高低不同的音管组合起来以发出声响的乐器，类似于笙，其本身就有将差异调和起来的意义。

2. “八音”指的是八类用不同材料制造的乐器，通常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三字经》有言：“匏土革，木石金，与丝竹，乃八音。”

3. 对于《舜典》的真实性，学术界多有质疑。钱穆云：“唐、虞时代的情形，决不能如《尚书·尧典》所记之美盛。”“尧曲虞廷九官（上有百揆，即宰相）：禹为司空（主治水而司内政）；弃后稷（司农政）；契司徒（司教化）；皋陶为士（主司法与军事）；垂共工（司工务）；益掌虞（司山泽）；伯夷为秩宗（司郊庙祭祀）；夔典乐（司诗歌音乐助祭）；龙纳言（司出纳诏命，如周之内史、汉之尚书）。较之秦汉之九卿，意义深长远矣。此正见为儒者之托古改制。否则唐、虞时中国政制已如此完美，何以二千年后至秦、汉之际，转倒退乃尔。”

4. 关于夔的传说。《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说文》称“夔，神魖也。如龙，一足……象有角、手、人面之形。”夔龙纹是商晚期和西周时期青铜器的主要纹饰，形象多为张口、卷尾的长条形，外形与青铜器饰面的结构线相适合，以直线为主，弧线为辅，具有古拙的美感。青铜器上的龙纹常被称为夔纹和夔龙纹，自宋代以来的著录中引用了古籍中“夔一足”的记载，把凡是在青铜器上表现为一足的、类似爬虫的物象都称之为夔。也有学者认为夔即是海牛。 +wXHDkMXqyxRdwLfi1/Ve5lin1IUd3ONqtlpOODO2CHx4oF7BGobRqrombLjfxj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