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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yuè)之音,举疾首蹙 (è)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máo)之美,举疾首蹙 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 语译-齐国大臣庄暴拜见孟子,对孟子说:“我被大王召见时,大王告诉我他喜欢音乐,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回答他。”庄暴接着又问:“喜欢音乐到底好不好呢?”

孟子回答说:“大王如果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大概就有被治理得很好的希望了吧!”

过了几天,孟子被齐宣王召见,对齐宣王说:“大王曾经向庄暴说过非常喜欢音乐,有这件事吗?”

齐宣王的脸色一变,说:“我所喜欢的音乐不是先王的音乐,只喜欢世俗流行的音乐而已。”

孟子说:“大王如果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大概也就有被治理得很好的希望了吧!世俗流行的音乐与古代的音乐没有什么两样。”

齐宣王说:“可以说来听听吗?”

孟子说:“独自欣赏音乐的快乐,比起同他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加快乐呢?”

齐宣王说:“不如同他人一起。”

孟子说:“跟少数人听音乐寻求快乐,比起跟多数人一起听音乐寻求快乐,哪种更快乐?”

齐王说:“不如跟多数人在一起。”

孟子说:“臣请求能够跟大王说一说音乐之道。如果大王在此敲鼓奏乐,百姓听到大王的钟鼓之声、箫管之音,全都头痛皱眉而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喜欢敲鼓奏乐,那为什么使我到了这种地步?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离散。’如果大王在此打猎,百姓听到大王的车马发出的声音,看到旗帜上美丽的羽毛,全都头痛皱眉而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喜欢打猎,那为什么使我到了这种地步?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儿女离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能跟百姓共同得到快乐。

“如果大王在此敲鼓奏乐,百姓听到大王的钟鼓之声、箫管之音,全都喜悦地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不然怎么能敲鼓奏乐呢?’如果大王在此打猎,百姓听到大王的车马发出的声音,看到旗帜上美丽的羽毛,全都喜悦地相互转告,说:‘我的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不然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不能跟百姓共同得到快乐。如果大王能跟百姓共同得到快乐,那么,就能实现王道了。”

◎ 和解

1. 汉初思想家陆贾说:“周公制礼作乐,郊天地,望山川,师旅不设,刑格法悬,而四海之内,奉供来臻,越裳之君,重译来朝。故无为者乃有为也。”

2. 《尚书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周代的代表性乐舞有《武》和《象》,它们均以歌颂周王朝统治者的功德为内容。周代的音乐领导机构“大司乐”是世界上出现最早、规模最大的音乐教育与音乐表演机构,它所培养的对象是王和诸侯的长子、公卿大夫的子弟、从民间选拔的优秀青年。主要教授学员们学习六代乐舞与小舞。大司乐教育贵族子弟学习音乐并非是让他们去表演,而是让他们懂得“礼乐”是很有效的治国方式。

3. 儒家对音乐十分讲究,主张乐音以“和”为贵。子夏曾经在魏文侯面前批评郑、卫等国的音乐,认为“郑声淫、宋声细、卫声急、齐声骄”,这些音乐都会误导君王的品行和心智。

4. 匈牙利作曲家柯达伊:“音乐是不能被其他东西所替代的精神食粮,得不到它的人就只能生活在精神的贫血症中,没有音乐就没有健全的精神生活。”

5. 千叟宴:康熙五十二年(1713)三月,康熙皇帝自认“享祚绵长,无如朕之久者”,为显示太平盛世,并表示对老人的关怀与尊敬,曾邀集了全国有声望的老人逾千人,在阳春园举行隆重而盛大的庆典,后称为“千叟宴”。

6. 范仲淹《岳阳楼记》:“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zhuàn)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荛(ráo)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 语译-齐宣王问道:“周文王的苑囿,纵横有七十里,有这件事吧?”

孟子回答说:“在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问:“真的有这么大的苑囿吗?”

孟子说:“百姓们还认为太小了呢。”

齐宣王说:“寡人的苑囿,纵横才四十里,百姓居然认为太大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孟子说:“周文王的苑囿,纵横有七十里,打草的人和砍柴的人都可以进去,打野鸡野兔的人也可以进去。这样的苑囿能与百姓共同享有,百姓当然认为太小了,不是很合理吗?臣刚刚来到齐国境内的时候,询问了京城的重要禁令,然后才敢进入。臣听说,郊外的关口之内,有纵横四十里的苑囿,杀了里面的麋鹿就像杀了人一样治罪。按照这个样子,这纵横四十里就是设置在京城之中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不也是很合理的吗?”

◎ 和解

1. 荀悦《申鉴·时事》:“设必犯之法,不度民情之不堪,是陷民于罪也。”

2. Y.巴泽尔教授在《产权的经济分析》一书中指出:“如果私人要求国家保护自己的某种行为,而保护成本却超过了私人由此得到的收益,则国家将禁止这种行为。以此观之,如果奴隶制给奴隶主带来的价值比较小,而国家追捕逃亡奴隶所花费的成本比较大,国家同样会禁止蓄奴。国民被迫沦为奴隶的危险越大,追捕逃亡奴隶所花费的成本越高,奴隶制被废除的可能也越大。……照此看来,很多国家过去严格限制蓄奴,而今全世界处处禁止奴隶制的存在,也就毫不奇怪了。”

3. 《史记·滑稽列传》:“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

4.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对“文王以百里”的说法提出了质疑:“其实文王之国不止百里,周自王季伐诸戎,疆土日大。文王自岐迁丰,其国已跨三四百里之地,伐崇伐密,自河以西,举属之周。至于武王,而西及梁、益,东临上党,无非周地;纣之所有,不过河内殷墟,其从之者亦但东方诸国而已。一举而克商,宜其如振槁也。《书》之言,文王曰:‘大邦畏其力。’文王何尝不藉力哉?”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xūnyù),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 语译-齐宣王问道:“与邻近的各国相交往有什么原则和秘诀吗?”

孟子回答说:“有。只有有仁德的人才有办法凭借大国而侍奉小国,所以商汤能够侍奉小小的葛国,周文王能够侍奉小小的昆夷。只有具有大智慧的人才有能力凭借小国的地位而侍奉大国,所以,周的太王能够侍奉强大的獯鬻,越国的勾践能侍奉强大的吴国。凭借大国而侍奉小国的人,是乐于遵守天道、天理的人;凭借小国而侍奉大国的人,是敬畏天道、天理的人。乐于遵守天道、天理的人,可以庇护天下;敬畏天道、天理的人,可以庇护自己的国家。《诗经》中说:‘敬畏上天之威严,即在此时保佑国民。’”

齐宣王说:“这话说得太崇高、太远大了!只是寡人恰好有个毛病,寡人爱好勇武。”

孟子回答说:“希望大王最好不要有好斗之勇。有的人手抚摸着剑,怒目而视地说:‘那些人如何敢阻挡我!’这是百姓中的普通男子的勇武,是只能对付一个人的办法。希望大王最好不要喜欢这样的勇武,而要喜欢符合义理的大勇。

“《诗经》中说:‘君王赫然而发怒,于是整顿他的民众,凭借他们的力量阻止侵略者的入侵,加厚周族的福分,以此报答天下的百姓。’这是周文王的勇武。文王的怒火可以安抚天下的民众。

“《书经》说:‘上天使万民降生,为万民设立君主,为君设立老师,要他们辅助上天去爱百姓。对有罪的人,由我去惩罚;对无罪的人,由我来保护,天下之人谁敢越矩出轨?’有一个人横行于天下,周武王引以为耻,这是武王的勇武。因而武王也因一怒而安抚了天下百姓。如今大王若也能一怒而安抚天下百姓,百姓唯恐大王不爱好勇武。”

◎ 和解

1. 成语“匹夫之勇”的出处。

2. 《老子》:“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善用人者,为之下。”

3. 《庄子·说剑》:“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4. 顾炎武《日知录》:“上古以来,无杀君之事。汤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纣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汤之所以桀者待纣;纣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当时八百诸侯,虽并有除残之志,然一闻其君之见杀,则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骇,而不能无归过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无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后乃安于纣之亡,而不以为周师之过。”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wǔ),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juàn)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 语译-齐宣王在雪宫召见孟子。齐宣王问:“贤人也有这样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的。如果他们得不到这样的快乐,他们就会非议自己的国君了。得不到这样的快乐就非议自己的国君,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一国之主却不能和老百姓一起获得各自的快乐,这种做法也是错误的。以百姓之乐为乐的君主,百姓也会以君主之乐为乐;以百姓之忧为忧的君主,百姓也会以君主之忧为忧。能跟天下同乐,跟天下同忧,如果做到这一步,还不能实现王道的,是根本就没有过的情况。

“过去,齐景公问晏子:‘我想要到转附、朝儛这样有名的大山去游玩,沿着海岸向南前行,一直到达琅邪城,我应该修养到何种程度才能与过去贤圣之君的观游相比拟呢?’”

“晏子回答说:‘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作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查各诸侯所守的疆土。各诸侯到天子那里去朝见叫作述职。所谓述职,就是诸侯向天子报告自身的职责履行得如何。不管是巡狩还是述职,都是出于政事的原因。春季的时候,去视察耕种的情况,而对百姓中那些耕种能力不足的人加以补助;秋季的时候,去视察收获的情况,而帮助百姓中那些缺少秋收能力的人。夏禹的时候,有谚语说:我们的大王如果不来游观,我们这些老百姓何以得休息?我们的大王如果不来视察,我们这些老百姓何以得救济?所以君王的游观与视察,足以成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军队出征有干粮可吃,饥饿的老百姓却饿着肚子,劳苦的老百姓得不到休息。使老百姓侧目而视,互相怨恨和攻击,老百姓因此而产生厌恶和怨恨之情。违逆君王所担负的使命,残害老百姓。饮食就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直到流连荒亡,而最终成为诸侯的忧患。让船顺流而下却忘记返回,叫作流;让船逆流而上却忘记返回,叫作连;追逐田猎而不知满足,叫作荒;酗酒而没有节制,叫作亡。过去的圣贤之君没有流连的奢侈享乐和荒亡的错误行为。是推行先王之道还是顺应当时流弊,您从事哪一种,还是由您自己决定吧!’”

“齐景公听了很高兴,先在国中做好准备,然后离开宫廷而住到郊外,开仓放粮,对不足的人给以补助。又把乐官叫来,对他说:‘替我创作能够表达君臣相遇欢快的乐舞。’所创作出来的乐舞大概就是《徵招》和《角招》。乐舞中有诗说:‘谏止君错何可责?’劝谏并阻止君主的过错正是爱君的体现啊!”

◎ 和解

1. 成语“流连忘返”的出处。

2. “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卢梭在其名著《社会契约论》中主张:理想的社会建立于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这个社会接受公意(“公共意志”)的统治。在社会契约中,每个人都放弃天然自由,而获取契约自由;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只有每个人同等地放弃全部天然自由,转让给整个集体,人类才能得到平等的契约自由。他阐明政府必须分成三个部分:主权者代表公共意志,这个意志必须有益于全社会;由主权者授权的行政官员来实现这个意志;最后,公民群体形成这种公共意志。

3. 吕思勉:“凡古书所说朝贡、巡守等制度,大抵是邦畿千里之内的规模。或者还更小于此。如《孟子·梁惠王下篇》说天子巡守的制度,是‘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这只是后世知县的劝农。后人扩而充之,以为行之于如《禹贡》等书所说的九州之地,于理就不可通了。春天跑到泰山,夏天跑到衡山,秋天跑到华山,冬天跑到恒山,无论其为回了京城再出去,或者从东跑到南,从南跑到西,从西跑到北,总之来不及。”

4. 张荫麟《中国史纲》:“在周代,名义上这整个的帝国是‘王土’,整个帝国里的人都是‘王臣’,但事实上周王所直接统属的只是王畿之地……王畿之外,周室先后至少封了一百三十个以上的诸侯国,诸侯对王室的义务不过是按期纳贡朝觐,出兵助王征伐,及救助畿内的灾患而已。诸侯国的内政几乎完全自主。”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nú)。老而无妻曰鳏(guān),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gě)矣富人,哀此茕(qióng)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 (hóu)粮,于橐(tuó)于囊。思戢(jí)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 语译-齐宣王问道:“人们都建议我把明堂拆毁掉,您认为应该把它拆毁掉呢,还是不去动它好呢?”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什么地方?是施行王道而能够统一天下的王者的殿堂。大王如果想要施行王道仁政,就不要把它拆毁掉。”

齐宣王说:“怎样施行王道仁政?可否讲给我听听?”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文王在治理岐山的时候,对耕者收税是九抽一;对从政的官员给以世袭的俸禄;在关卡和集市上,只是稽查而不征收赋税;任何人都可以到湖泊和鱼塘捕鱼;犯罪的人,刑罚只及于他本人,不连累妻子和儿女。年老而无妻子的人叫作鳏夫,年老而无丈夫的人叫作寡妇,年老而无子女叫作独民,年幼而无父亲叫作孤儿,这四类人是天下穷困而无依无靠的人。周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一定要最先考虑到他们。《诗经》中说:‘有钱财的人已经富足,应当怜悯那些鳏寡孤独者。’”

齐宣王说:“此言甚善!”

孟子说:“大王果真认为这样好,那么为什么不施行呢?”

齐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欢财物。”

孟子回答说:“从前公刘也喜欢财物。《诗经》中说:‘粮食真多啊,外有囤,内满仓,包裹里面还有干粮,各种袋子均装满。民众安聚,国威发扬。国家备齐弓与箭,还有斧钺盾矛枪,浩浩荡荡向前行,迁居到豳方。’因此,留守故土者包里有粮,奔赴远方的人袋里有粮,这样才能启程出发。大王如果喜欢财物,能与百姓一道享有财物,这对大王施行仁政有什么困难吗?”

齐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欢美色。”

孟子回答说:“从前,太王喜欢美色,非常疼爱他的妻子。《诗经》中说:‘古公亶父清晨就骑着马,沿着西方水滨前行,到了岐山脚下才停下。还带领着妻子姜氏女,来到这里视察住处。’在那个时候,内无嫁不出去的怨女,外无娶不了妻子的单身汉。大王如果喜欢美色,而让百姓各自都能得到丈夫或妻子,这对于大王用施行仁政来统一天下有什么难处吗?”

◎ 和解

1. 明堂。《吕氏春秋通诠》:明堂中方外圆,通达四出,各有左右房……东出谓之青阳,南出谓之明堂,西出谓之总章,北出谓之玄堂。如《乐府诗集·木兰诗》:“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又如杜甫《石鼓歌》:“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佩剑鸣相磨。”

2. 三代时的赋税,有贡、助、彻等三法。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五十、七十之数是夏殷的顷亩,较周为小。“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即是取几年的平均额,以定每年的税额。乐岁不能多,凶年不能减。助法,是将方里之地,分为九百亩。中间百亩为公田,外八百亩为私田。方里之地,住居八家。各受私田百亩。共耕公田。公田所入,全归公家;私田所入,亦全归私家,不再收税。彻则田不分公私,而按亩取其几分之几。本文所说“耕者九一”,所指应该为助法(即后世所谓之井田制)。八家各占私田100亩,共耕中间的100亩公田,并将公田的所有收获作为赋税,因此相当于缴纳1/9的赋税。

3. 罗马共和国初期正是其对外侵略征服的时期,由于罗马传统中实行的是“兵农一体”的兵役制度,所以在这时主要实行的仍是土地公有制度,罗马公民有对土地的无偿使用权。公元前111年,随着兵役制度由征兵制改为招募制,法律宣布私人占有意大利境内和行省的土地成为私人财产,从而宣布了罗马土地私有制和土地自由流转制度的形成。

4. 仕者世禄。郭沫若《中国史稿》:“各种各样的官吏,大都是世袭的,世代享有特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杨宽《战国史》:“在周王国和各诸侯国里,世袭的卿大夫便按照声望和资历来担任官职,并享受一定的采邑收入,这就是世卿、世禄制度。”吕思勉:“古代大夫以上,各有封地。家之贫富,视其封地之大小、善恶,与官职的高下无关。无封地的,给之禄以代耕,是即所谓官俸。古代官俸,多用谷物,货币盛行以后,则钱谷并给。又有实物之给,又有给以公田的。”

5. 英国经济学家庇古提出了两个基本命题:国民收入总量越大,社会经济福利就越大;国民收入分配越均等化,社会福利也就越大。庇古认为,如果至少有一个人的境况好起来,而没有一个人的境况坏下去,那么整个社会的境况就算好了起来。“把富人的部分钱财转移给穷人”的“收入均等化”,就可以使社会经济福利极大化。

6. 《管子·入国》:“入国四旬,五行九惠之教。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养疾,五曰合独,六曰问疾,七曰通穷,八曰振困,九曰接绝。”《周礼·地官》:“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养济院和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都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 语译-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的臣子将他的妻子和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而他自己到楚国出游,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和儿女正在挨冻受饿,那么,应该如何对待这个朋友呢?”

齐宣王说:“与他绝交。”

孟子说:“如果掌管刑罚的官员不能管理他的下级,那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罢免他。”

孟子说:“如果国家的政治搞得非常不好,国境之内不太平安定,那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环顾左右,把话题扯到别的方面去了。

◎ 和解

1. 成语“顾左右而言他”的出处。

2. 《论语·泰伯》:“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3. 国外贤哲的友谊观。富兰克林:“有三个朋友是最忠实可靠的:老妻、老狗和现款。”亚里士多德:“我的朋友们啊!世界上根本没有朋友。”马克·吐温:“神圣的友谊之情,其性质是如此的甜蜜、稳定、忠实、持久。可以终身不渝,如果不开口向你借钱。”西塞罗:“在许多情况下,有美德的人宁肯牺牲自身利益,而使朋友得到欢乐。所以,应该说:‘爱朋友胜过爱自己。’”蒙田:“朋友间没有义务的感觉,他们所讨厌的引起分歧和争端的字眼,如利益、义务、感激、祈求等等都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 语译-孟子拜见齐宣王,对他说:“我们平时所说的国祚长久的国家,并不是说要有高大树木的意思,最主要的是要有累代功勋且长久在位的故旧大臣。大王您现在已经没有可亲可信的臣子了,过去所提拔的臣子,现在不知道他们离开而到哪里去了。”

齐宣王说:“我怎样才能识别那些不称职的人而不任用他们呢?”

孟子说:“国君选拔任用贤能的人才,如果是出于迫不得已而要新进,将要把地位卑下的人提到地位尊贵者之上,使关系疏远的人超越关系密切的人,怎么能不格外慎重一些呢?国君身边的群臣都说贤德,但是不能因此就确定下来;各位大夫都说贤德,也不能因此就确定下来;国内的百姓都说贤德,然后再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是有贤德的人,才重用他。身边的群臣都说某人不好,不可听信;各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不可听信;国内的百姓都说某人不好,然后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不好,再罢免他们。身边的臣子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不可听信;各位大夫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不可听信;国内的百姓都认为某人应该杀掉,然后仔细审察,确定他们确实应该杀掉,再杀掉他。因此,可以说是国内的百姓杀掉他。能够像这样用人,才可以做百姓的父母官。”

◎ 和解

1. 梅贻琦校长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2. 《范文正公集·选贤任能论》:“王者得贤杰而天下治,失贤杰而天下乱。张良、陈平之徒,秦失之亡,汉得之兴。房、杜、魏、褚之徒,隋失之亡,唐得之兴,故曰:得士者昌,失士者亡。”

3. 《论语·公冶长》:“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4.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洛钦斯:“最近或最后的印象对人的认知有强烈的影响。”

5.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对于诸王和长老们一致同意而提出的案件,人民在大会中并不仅限于听受原案而后予以批准或通过,他们可以作出自己的最后决断,出席大会的人民都可以起来反对执政人员提交的议案。公民大会的这些权利在斯巴达和克里特的政体中是不存在的。”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 语译-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真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说:“在《尚书》之中有这样的记载。”

齐宣王说:“身为臣子,却以下犯上,杀掉他的君主,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孟子说:“破坏仁爱的人,称之为‘贼’;破坏道义的人,称之为‘残’。既凶残,又是恶贼,这样的人,我们就叫他作‘独夫’。人们所听到的是周武王诛伐纣这个独夫,没有听说他以臣弑君。”

◎ 和解

1. 成语“独夫民贼”的出处。

2. 黄宗羲《原君》:“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

3. 吕思勉在《中国通史》中谈论到秦汉之际君主专制和君臣之义不断强化的趋势:“然民主的制度可以废黜,民主的原理则终无灭绝之理。所以先秦诸子,持此议论的很多。因后世儒术专行,儒家之书,传者独多,故其说见于儒家书中的亦独多,尤以《孟子》一书,为深入人心。其实孟子所诵述的,乃系孔门的书说,观其论尧舜禅让之语,与伏生之《尚书大传》,互相出入可知。司马迁《五帝本纪》亦采儒家书说。两汉之世,此义仍极昌明。汉文帝元年,有司请立太子。文帝诏云:‘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此虽系空言,然天下非一人一家所私有之义,则诏旨中也明白承认了。后来眭孟上书,请汉帝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此种做法尤为历代所无,可见效忠一姓,汉代的儒家实不视为天经地义。刘歆系极博通的人,且系汉朝的宗室,而反助王莽以篡汉;扬雄亦不反对王莽,即由于此。但此等高义,懂得的只有少数人,所以不久即湮晦,而君臣之义,反日益昌盛了。”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zhuó)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pú)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 语译-孟子对齐宣王说:“建造一所大房子,就一定要派工匠的首领去寻找巨大的木料。工匠的首领得到巨大的木料,大王就很高兴,认为他能够尽到他的责任。如果工匠把巨大的木料砍削得很小了,大王就会大怒,认为工匠没有尽他的责任。可见,具备专门的技术是非常有必要的。有些人从幼年开始学习某种技能,长大了就要凭借这种技能做事,可是大王却对他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技能,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如果这里有一块玉石,未经雕琢,虽然它的价值很高,也一定让玉匠去雕琢它。可是一说到治理国家,您却对治国的臣子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技能,按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这与指导玉人去雕琢玉石有什么不同呢?”

◎ 和解

1.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有些需要摆脱家务的烦琐而从事于政治业务或哲学研究的人,就尽可把奴隶的管理委托给管家人……迦太基流行兼职习惯,这看来是个缺点,每个职务最好有专人负责。立法家应该把这个原则订入法规而使大家共同遵守。每个人不应该要他既做笛师又做鞋匠。”

2. 《庄子·逍遥游》:“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3. 《孙子兵法·谋攻》:“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dān)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 语译-齐国攻打燕国,取得了胜利。齐宣王问道:“有的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有的人劝我吞并燕国。我认为:凭借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攻打同样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只用五十天就全部攻打下来了,只凭人的力量是不能做到的,一定是天意如此。如果不吞并它,上天会认为我违反了它的旨意,一定会降下灾难。吞并燕国,会怎么样呢?”

孟子回答说:“如果吞并燕国,而燕国的百姓感到喜悦,那就可以去吞并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武王就是一个例子。如果吞并燕国,而燕国的百姓不喜悦,那就不要去吞并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文王就是一个例子。凭借齐国这样一个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去攻打燕国这样一个同样有万辆战车的大国,燕国的百姓用竹筐装着食物,用壶装着汤水而来迎接您的军队,难道会有别的原因吗?只是因为百姓想要逃离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水更加深了,如果火更加热了,也就会使百姓转而寄望于其他国家罢了。”

◎ 和解

1. 成语“水深火热”“箪食壶浆”的出处。

2.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这个人或少数人或多数人的统治要是旨在照顾全邦共同的利益,那么由他或他们所执掌的公务团体就是正宗政体。反之,如果他或他们所执掌的公务团体只能照顾自己或少数人或平民群众的私利,那就必然会是变态政体。”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xī)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dān)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mào)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 语译-齐国攻打燕国,占领了它。别的国家在谋划着如何救助燕国。齐宣王说:“很多国家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应该怎么应付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纵横七十里的国土来统一天下的,这个人就是商汤。却没有听说过拥有纵横千里的国土而害怕别的国家的。《尚书》说过:‘商汤征伐,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很信任他。所以,他向东方进军,西边国家的老百姓就抱怨;他向南方进军,北边国家的老百姓就抱怨。都说:‘为什么偏偏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的到来,就像长久干旱之后盼望乌云和虹霓一样。这是因为汤的征伐一点也没有惊扰到老百姓。做买卖的照常做买卖,种庄稼的照常下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来抚慰那些被残害的百姓。他的到来,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又说:‘等待我们的王,他来了,我们也就复活了!’现在,燕国的国君残害老百姓,大王您的军队去征伐燕国,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是您却杀掉他们的父兄,掳夺他们的子弟,拆毁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的宝器,他们怎么可以容忍你这么做呢?天下各国原本就担心齐国变得强大,如今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而且还暴虐无道,这就必然会招致天下各国兴兵动武。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放了燕国老老小小的俘虏,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然后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协商,为他们选出国君,做完这些之后再撤回齐国的军队。这样做,还来得及制止各国兴兵。”

◎ 和解

1. 成语“吊民伐罪”“大旱之望云霓”的出处。

2. 威尔逊主义主要体现在1918年1月8日对国会发表的“十四点计划”的演说中,主要强调下列目标的实现:公开外交、公海航行自由、贸易自由、全面裁军、公正处理殖民地争议、民族自决、恢复比利时、撤出俄罗斯领土,以及建立国际联盟。

3. 1864年8月22日,瑞士、法国、荷兰等12个国家在日内瓦签订了《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境遇之日内瓦公约》,这是后来为世界各文明国家所遵守的《日内瓦公约》的最早雏形。此后,在各文明国家的共同努力下,该公约不断得以补充和完善,并在1949年形成了现今的《日内瓦公约》。该公约包括四部基本的国际人道法,即《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境遇之日内瓦公约》《改善海上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及遇船难者境遇之日内瓦公约》《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关于战时保护平民之日内瓦公约》。其中,《关于战时保护平民之日内瓦公约》的主要内容包括:敌占区内的平民应受到保护和人道待遇,准予其安全离境,并保障未被遣返的平民的基本权利等;禁止毁坏不设防的城镇、乡村;禁止杀害、胁迫、虐待和驱逐和平居民;禁止体罚和酷刑;和平居民的人身、家庭、荣誉、财产、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应该受到尊重;禁止集体惩罚和扣押人质等。

4. 伊拉斯谟说:“只有每天再度战胜生活并夺取自由的人,才配享受生活或自由。”

邹与鲁哄(hòng)。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 语译-邹国与鲁国发生了冲突,双方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在这次交战中,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牺牲。想杀掉他们吧,可是又杀不了那么多;想不杀他们吧,但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着实让人恼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在灾荒的年岁里,您的百姓中,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荒野之中,年轻力壮的四处逃亡,这样的人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您的货库里装满宝物,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老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做法。曾子说:‘提高警惕啊,提高警惕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老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不要责备他们了!如果您施行仁政,您的老百姓自然就会爱护他们的长官,愿意为他们的长官牺牲了。”

◎ 和解

1. 成语“出尔反尔”的出处。

2. 1931年,爱因斯坦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时说:“我首先承认我的政治信念是:国家是为人而设立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这对科学也适用。国家应是我们的仆人;我们不应该是国家的奴隶……国家的最高使命是保护个人,并且使他们有可能发展成为有创造才能的人。”2005年,德国政府为了纪念他,决定将他的政治信条刻在政府大楼上:“国家是为人而设立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 语译-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处在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之间。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

孟子回答说:“到底归服哪个国家好,这个问题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决的。如果您一定要听听我的看法,那倒是有另外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得更深,把城墙筑得更加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老百姓宁愿献出生命也不退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 和解

1. 《孙子兵法·军形》:“不可胜者,守也。”

2. [德]克劳塞维茨《战争论·防御》:“防御的目的是据守。据守比夺取容易,从这一点可以得出结论说,假定使用的是同一支军队,进行防御就比进行进攻容易,因为进攻者没有利用的时间防御者都可以利用。进攻者由于估计错误、恐惧或迟钝而没有利用的时机,都是对防御者有利的。在七年战争中,普鲁士依靠防御的这个优点曾多次地使自己免遭覆灭。”

3. 《荀子·议兵》:“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4. 这些小诸侯的地位类似于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依附于提洛同盟(以雅典为盟主)或伯罗奔尼撒同盟(以斯巴达为盟主)的希腊小城邦。夹在两个盟主之间的小城邦,必须被迫加入同盟的一方,向盟主缴纳贡款,并在战争期间派出士兵随同盟国出征。这些小城邦如果退出同盟,则往往会受到同盟的严厉镇压。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bīn),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入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君请择于斯二者。”

▲ 语译-滕文公问道:“齐国人将要在所占据的薛地加强城防,我十分担心,您说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太王亶父居住在邠地,狄地的人来侵犯,他便避开,前往岐山之下居住。这并不是太王主动选择而采取的办法,实在是不得已啊。如果一个君王能施行仁政,即使没有成功,后世子孙一定会有能够施行王道的人。君子创立功业而传给子孙,为的是可以使后代子孙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至于能不能成就功德,还得依靠天命。您怎样去对付齐国呢?只要努力施行仁政就可以了。”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尽心竭力地去侍奉大国,却无法免于灭亡,您认为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族的太王在邠地居住,狄地的人经常来侵扰。太王用裘皮和丝绸去求和,依然无法免于侵扰;太王用犬马去求和,也依然无法免于侵扰;太王用珠宝玉器去求和,依然无法免于侵扰。于是,太王召集当地的旧臣和老人,向他们宣布说:‘狄地的人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我们的土地。土地只是养人之物,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道德高尚的人不能因那些用来养活人的东西使人遭到迫害。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呢?狄人不也可以做你们的君主吗?我准备离开邠地,以免你们继续受到迫害。’太王于是离开了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脚下重新建造了一个城镇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太王是一位真正有仁德的人,不可以抛弃这样一位有仁德的人啊。’于是跟随太王的人好像赶集一样踊跃。

“有的人说:‘土地是祖先传给子孙的,是子孙代代应该保守的基业,这不是一个人自身可以随意抛弃的,宁可因此献出生命,也不能离开。’”

“以上两条道路,请您从中选择一条吧。”

◎ 和解

1. 儒墨之天命观。章太炎:“盖非命之说,为墨家所独胜。儒家道家,皆言有命,其善持论者神怪妖诬之事,一切可以榷陷廓清,惟命则不能破。如《论衡》有名禄、气寿、幸与、命义等是也……命者,孰为之乎?命字之本,固谓天命,儒者既斥鬼神,则天命亦无可立,若谓自然之数,数由谁设?更不得其征矣。然墨子之非命,亦仅持之有故,未能言之成理也。非命者,不必求其原理特谓于事有害而已。”

2. “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自工业革命发生以来,异化现象越来越受到思想家们的关注。马克思曾经谈到科学技术对人的异化作用,科学本来应该是人类谋求幸福的工具,但人类却逐渐沦为科技本身的奴隶。他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每种事物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了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

鲁平公将出,嬖(bì)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公曰:“将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曰:“否;谓棺椁(guǒ)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bì)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 语译-鲁平公准备外出,他所宠幸的人臧仓请求说:“您平时出行,一定让臣下知道所去的地方。现在车辆都已经准备好了,臣下还不知道您要到哪里去,斗胆来请示。”

鲁平公说:“我准备去见孟子。”

臧仓说:“您为何不尊重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先去拜访一个普通人的事情呢?您认为孟子是一个贤德之人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该符合礼仪,但是,孟子为他母亲举办的丧礼超过先前为他父亲举办的丧礼,这样看来,孟子未必是贤德之人。希望您不要去拜访他。”

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宫拜见鲁平公,说:“您为什么不去见孟轲啊?”

鲁平公说:“有人对我说:‘孟子后来为他母亲举办的丧礼超过先前为他父亲举办的丧礼。’因此不去见他。”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越礼仪,指的是什么呢?是孟子先给父亲举办丧礼的时候用的是士的身份,而后来给母亲举办丧礼的时候用的是大夫的身份吗?是前面的丧礼用三个鼎摆设祭品,而后面的丧礼用了五个鼎摆设祭品吗?”

鲁平公说:“不是;我指的是内棺外椁和华美的衣饰被褥。”

乐正子说:“那就不算是越礼,只是因为前后贫富不同罢了。”

乐正子去拜见孟子,说:“我同鲁君说起过夫子,他本来打算前来拜见您的。有一个他所宠幸的小臣臧仓阻止了他,他因此没有来。”

孟子说:“一个人要干一件事情,是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一个人不想干一件事情,也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他。干与不干,不是单凭某个人就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侯遇合,是上天的旨意。臧家那个小子怎么能使我不能与鲁侯遇合呢?”

◎ 和解

1. 鲁平公欲见孟子,没有遣人召见,而打算亲身前往,这从侧面反映出士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张荫麟在《中国史纲》中说:“自墨家和法家兴起以后,那不稼穑、无恒产而以做官或讲学为生的知识分子,即所谓‘文学游说之士’者,派别日益纷繁。同时在政权的争夺,强邻的抗拒,或侵略的进行当中,列国的君相因为人才的需要,对于这班游士礼遇日益隆重。”钱穆的《国史大纲》也印证了这种说法:“郡县制的国家,则君权渐脱亲属关系之束缚,一面是君权之演进,而又一面则是游士之得势……然(鲁)仲连以游士之身,立谈之顷,能挽回秦、赵交争国际向背之大计,此等气魄意境,后代社会殊不易见。亦正因在士气高涨之时代下,故得成此伟绩耳。”

2. 古代居丧简介。凡子遭母丧或承重孙遭祖母丧,称“丁内艰”;凡子遭父丧或承重孙遭祖父丧,称“丁外艰”。在古代,父母殁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能举行婚嫁之事,不能参加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称为“丁忧”。这种守丧制度源于汉代,宋代时,由太常礼院掌其事,凡官员丧父母时,须报请解官,服满后复职。但如果朝廷因为政务需要,不许在职官员丁忧守制,称为“夺情”;或有些官员守制未满,而应朝廷之召出来应职者,称为“起复”。 SEwYdEzeqkUSA4pMNO7bGGJdta6xiGj9jyf0jD18UJ+ibM3SkAG13+QQLBvbR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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