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严格遵守契约很正常,他性格里本身就是一个好强但温和的人,直白一点说,很早就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小的时候,姚明脾气就很好。姚明还在上海青年男篮打球的时候,他们经常和女篮在训练中打对抗。女篮球员故意逗半大的小伙子姚明玩,用手抓他,但身材那么高大的姚明从不发火,也从不还手。和他玩到大的沙伊峰说,姚明小时候从来不欺负人,是个性格温柔的孩子。后来到火箭打球,主教练范甘迪就感叹姚明的脾气太好:“让他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有时候,范甘迪“恨铁不成钢”,冲姚明说裁判哨子太偏的话,你要过去冲他喊叫,给裁判施加压力。但下一次到场上,一个偏哨吹过之后,姚明还是默默走开,气得反倒是范甘迪在那里大喊大叫……
姚明脾气好,缺乏“反抗精神”,不能说一件事情对他的感触或者刺激很深。
那就是2002年选秀前夕,姚明代表中国男篮打热身赛和随后的世锦赛,那一届世锦赛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那个时候,2001年来到达拉斯小牛打球的王治郅始终不回国加入国家队,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来自美国媒体的“王治郅叛国”等报道,强烈挑动神经,让风波尤甚。事件中间有过好转,中国篮协给王治郅写了一封信,大郅也曾“星夜兼程”,驱车从洛杉矶赶往奥克兰,与国家队会合,并且与国家队的人都一一见了面。但最终,双方还是谈崩,篮协开除了王治郅,大郅的名声在国内一落千丈。其实在奥克兰,他出现的时候,和昔日的队友都没有多说话,在那个敏感时刻,也没人愿意和他多说话。这一幕,都被当时正为国家队打热身赛的姚明看在眼里。即便是后来,姚明说起这件事情还是很谨慎:“大郅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你问他,我不好做什么评论……”
还在国内打球的时候,姚明喜欢和王治郅较劲,追赶大郅,就不是个秘密。当时无论球技和名气,都是王治郅略胜一筹,这一点姚明自己也承认。有杂志请姚明和王治郅拍一张合影的照片,姚明一口答应:“行啊,没问题。”随即,他就拉上记者去大郅的房间,大郅摆什么姿势,姚明就在一边配合。“那情景,一看就知道王治郅是老大,姚明是配角。姚明是上海人,很聪明,自己也分得很清楚。”拍照的摄影记者说。大郅先去的NBA,成为中国“第一人”,这让姚明很眼热,甚至颇有些“嫉妒”。王治郅去NBA打球,国内报道铺天盖地,大郅发挥好坏,姚明都很清楚,他一直在关注着这位老大哥的表现,心里也在暗自着急,恨不得自己插翅早点出去,在最高的舞台上飞翔。
姚明明白自己离NBA很近,近到不是咫尺之遥,而是外界条件许可,自己可以随时跨过去,迈脚的事情而已。1998年美国圣地亚哥训练营,他和2001年以榜眼身份入选NBA的钱德勒打过1次,姚明打得很不错,有一个盖帽还扇得很远。这次经历给了姚明很大的自信,在钱德勒2001年以榜眼入选NBA后,姚明就明白自己离这个联盟的距离无限接近了。从2000年开始,姚明发现越来越多的目光在全神贯注地关注打量他,有很多NBA球探来中国观看姚明的比赛,络绎不绝。2001年2月,华盛顿奇才副总裁罗德·希金斯来上海看姚明的训练和比赛,一连看了四五天,越看越兴奋。他称赞姚明有一双粗壮的大腿和非常棒的运动才能,如果在体能上再有所增强,打NBA的前途不可限量。私下里,希金斯告诉中国的陪同人员,如果上海队放行,奇才肯定会在当年六月份选姚明为状元,即使姚明2001年不参加选秀,他在未来3年都将是状元人选。事实证明,希金斯的判断无比正确,一年后,火箭就用状元签选下这个来自神秘东方国度的小伙子。
但是因为上海体育局乃至上海市政府的强烈反对,姚明迟迟没有参加选秀,这让王治郅占得先机,成为进军NBA的中国第一人。姚明很着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内心的一个小秘密——王治郅本来就比他好,再进入世界上最高水平殿堂的NBA修炼,在更好的平台上磨炼,他会被王治郅甩得更远,差得更多。姚明好强,他想赶超大郅。
真的是英雄惜英雄,英雄嫉英雄。有意思的是,姚明以状元身份进入NBA后,王治郅对姚明也“盯”得很紧。在CBA的最后两年,王治郅感觉到姚明进步得越来越快,每年都上一个很大的台阶,这也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即便在他离去前打的2001年总决赛,八一总决赛3比1击败了上海,王治郅的表现也力压姚明,最后一战,他打出砍下40分的超级表现,锁定冠军。但是大郅明白,姚明的进步太快了,2001年总决赛的前两战姚明的表现就好过他,超过他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也就是一年后,上海总决赛再次遭遇八一,后者已经没有远赴美国的王治郅,上海不再错过良机,3比1击败八一,终结了后者的铁血时代。姚明成为CBA的王者,总决赛打出场均41.8分21.0个篮板的恐怖表现。这个表现,任何NBA的王者都没有把握在总决赛做到,但姚明做到了,他让人们彻底看清:姚明在CBA已经是鹤立鸡群,超出太多,他已经不适合在CBA打球,他需要在更高的平台上展现自己。上海该放人了,否则就是在扼杀人才!
坊间也有一个正常的假想:如果王治郅没有去NBA打球,还在八一,那么总决赛会鹿死谁手呢?姚明和王治郅的再次对话,会以谁胜出告终呢?这也是让姚明感觉遗憾的一个假想,一年前,他就期待和王治郅再次相会在总决赛,一较高低,他憧憬着在王者对话中击败王治郅,“一剑封喉”。可现实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而且是从此再无。但这样的遗憾,日后在姚明逐渐攀升NBA顶峰的过程中逐渐消失,有的只是“一览众山小”的情怀。
王治郅其实一直在和姚明较劲。他在达拉斯打球的时候,当地有一份华人报纸《美中晚报》,创办人是1994年赴美留学的金鸣峰,后来因为大家都叫他老金,所以写文章干脆用谐音的“劳荆”作为笔名。1999年,劳荆应达拉斯美中新世纪集团公司李景明邀请,创办了《美中晚报》达拉斯版,2002年又创办《美中晚报》休斯敦版。王治郅最初在小牛打球,还有姚明后来去休斯敦,劳荆都最早参与到采访报道中,和大郅私交不错。 “进入NBA后,我到大郅家里去过好多次,一谈到姚明,一块看电视,大郅就有些不自在,就很关注姚明的情况。可以看得出来,他不希望姚明超过他。” 劳荆说。
可王治郅后来只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姚明,内心五味杂陈。2002年,姚明以状元身份进入NBA,引起极大轰动,篮球场内场外都是如此。这一年的10月,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访美,在休斯敦参观了举世闻名的航天中心,也接见了“中国出口到美国的最大宗商品”姚明。劳荆讲述了这一幕背后的故事:“2002年印利安纳波利斯世锦赛的时候,我们报社当时三个人去那里,一方面是报道世锦赛,另一方面是迎接姚明。有一封专门写给姚明的信,姚明还专门题词,感谢休斯敦华人。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章明基。后来,知道江泽民主席要来休斯敦,我们就跟章明基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江主席在海外接见一个中国的运动员是多好的事情。”
最后的成功让劳荆非常自豪。“章明基当时还不太相信,说这可能吗?我们说努力吧,你从姚明那个方面努力,我们从休斯敦这个方面努力。章明基回中国的时候,把姚明的行踪在中国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说10月20日姚明抵达休斯敦,当时新华社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美中晚报第2天独家登了出来,起了作用。我们从中国在休斯敦的总领事馆做工作,提出这个请求,领事馆说我们做不了主。最后,这个事情成功了,于是有了很珍贵的历史一幕。”
这样的高度和风光让王治郅难以企及,但劳荆也为王治郅可惜,他说以王治郅和姚明的条件相比,也许会有一些差异,但后来一个成为巨星,一个沦为边缘球员,最终被NBA淘汰,还是反差太大。“有一个问题,我跟大郅当面聊天说,我总有个感觉,你上场前3分钟发挥不出来,3分钟后才得分猛抢篮板,就有些晚了。你是慢热型的,教练看不出这一点,不给你机会。大郅就是这样,上来手很冷,过一会才好一点,但NBA很残酷,不行就下来,不会老给你机会的。”还有,就是性格原因,“其实,王治郅不太适合美国的环境,我通过和他聊天,他太沉默,他不太适应在美国的生活。大郅性格有些内向,不像姚明。这可能和客观条件有关系,大郅来了就有了女朋友,就不需要找人聊天,不需要再与别人交际,所以导致他的性格就比较封闭,和球队、教练和队友的交流都不够。”
王治郅那时还有一个小秘密。大郅最初来达拉斯的时候,非常风光,他一度表示如果小牛把他留下来,他就和女朋友在达拉斯开个餐厅,劳荆当时还建议说:“就叫中国王吧,和你的情况很贴切,又生动,生意肯定会很火。”几年后,姚明在休斯敦有了姚餐厅,大郅远去美国东南的迈阿密,开餐馆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就当时而言,“王治郅不归”事件在国内产生极大反响,王治郅成为中国体育极其负面的一个典型。甚至,王治郅不回来都是很大的社会新闻,在坊间,这起事件也传播甚广,王治郅因为军人身份怕回国接受军事法庭审判、王治郅身边人在挑唆他不回来等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这起事件引起多大的地震,很多年岁稍大的体育迷都耳熟能详,更不要说身在中国男篮、内部知悉很多情况的姚明了。“这件事情应该说给姚明很大的触动,甚至说是有些害怕。姚明后来很自觉地代表中国男篮打比赛,和吸取王治郅的教训很有关系。王治郅的这个事情让姚明看到,一个明星可以被成就,也可以在瞬间被毁掉。”一位姚明身边的朋友这样说。
两个人在NBA的赛场上碰过,自然被冠以“中国德比”的名头,但形式远远大于内容,和昔日两人在CBA赛场上的巅峰对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姚明的处子赛季,第一次同王治郅所在的快船过招,那是姚明表现最差的一场,仅仅拿到4分7个篮板,但王治郅更“糟糕”,在替补出场的11分钟里没有得分,技术统计栏上只有1次助攻“遮丑”。不到一月后再见,王治郅表现回升,11分钟内4投3中拿到8分,但姚明那时已经进步飞快,16分9个篮板,差一点打出两双。这之后,姚明在火箭和NBA地位不断提升,而大郅恰恰相反,节节下滑,两相比较,“中国德比”变成一再打折的无味鸡肋,一些比赛王治郅甚至得不到上场机会。在CBA的王者对话,根本无法在NBA持续,竞争的天平一边倒地失衡。
或许,这就是NBA的残酷,命运的无情。王治郅身高2.14米,按照NBA 7尺为“塔”的标准,他正好是7尺长人。如果姚明也是7尺,而不是7尺6——2.29米,姚明光脚净高为2.26米,姚明也无法成就在NBA的高度,这多出来的半尺身高让他在长人中“鹤立鸡群”,出色的手感和内线技术更是被翻倍推崇。王治郅和姚明在NBA的差距有多大,说白了也就是这半尺之距,但却云泥之别,天差地别。当年,王治郅若是多了这半尺的身高,或许就是又一个姚明。
真正值得说道的倒是两人后来的国家队并肩。一直到2006年日本世锦赛,王治郅回归中国篮坛,才有了他和姚明又一次联手的“明郅合璧”。
札幌,中国队小组赛对塞内加尔,第2节还剩下2分14秒的时候,王治郅后场抢到篮板又被对手拍走皮球,实施另一轮攻击,等到一次间歇,脾气暴躁的老尤冲着王治郅咆哮:“你究竟在场上干什么?能不能集中点注意力?”这让大郅脸上有点挂不住,马上用英语顶撞说:“我当时已经没有了位置,我站在那里,球却在这里。”王治郅不服气地用手指点着当时抢篮板的位置……大郅,看上去就是一个不怎么听话的球员。但就是在这场比赛中,王治郅迎来久违的爆发,12投6中,3分球6投3中,砍下19分9个篮板,堪称回归国家队后的救赎之战。
第4节胶着阶段,姚明的体力已经有些枯竭,场上动作明显变慢,站在姚明身后的大郅喊:“姚明,顶住!我给你补,我没有犯规。”
姚明当时感动地差点掉下泪来:“我就像在沙漠中呆了10天喝到了第一口水。当时我就是这种感觉。”明郅双剑,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合璧的感觉。“当时局面很困难,大姚很累,他打40分钟,从他的一些动作可以看出来,他确实体力不行了。我必须得站出来,把球打进。因为当时落后6分,如果不打进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我觉得,作为一个老队员,尽量尽力吧。虽然说也有打不进的时候,但是作为一个老队员,这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了。”大郅赛后说他义不容辞。
那个时候,姚明在NBA正如日中天,逐渐攀升为顶尖中锋,而大郅却在NBA再无立足之地,2005年的休赛期,他被热火裁掉,此前他在迈阿密的地位就是岌岌可危。在中国男篮,姚明是不二的绝对核心,大郅虽然也是核心,但地位和姚明业已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大郅终于回来,和姚明联手,也是中国篮球的一大幸事。在札幌的中国球迷,看台上打出“姚明:明察秋毫,大郅:志存高远”的标语牌,不禁让人唏嘘感慨,依稀瞥见从前两人在CBA“绝代双雄”的影子。
在那一届国家队,敢对姚明“吆三喝四”、直接喝令战术的,除了多年的老队友刘炜,就是王治郅。而国家队中,唯一“敢”不给姚明传球的却不是大郅,而是后卫王仕鹏。那一年,王仕鹏小组赛在对斯洛文尼亚最后神奇一投的绝杀,让这名后卫暴得大名,信心爆棚,成为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日本世锦赛,一直很听话的姚明,和曾经不听话的王治郅,终于走到了一起。两年后的北京奥运会,是两人在国家队联手的绝唱,他们携手在亿万国人的瞩目下将中国男篮如愿送进八强。后来,姚明退役,王治郅说,“虽然运动员迟早要退役,可是姚明还是早了点,很不幸,也很可惜。”但姚明的成就还是让大郅尊重,“他条件出色,人又很努力和刻苦,才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
抚今追昔,一直在和姚明较劲的王治郅会“离别自堪悲”吗?不那么听话的王治郅仍然厮杀在中国CBA的一线,比大郅小三岁的姚明却“卸甲归田”。因为不听话,王治郅错失2002年世锦赛和2004年奥运会,但却打了之后的2006年世锦赛、2008年奥运会、2012年奥运会,以及2009年和2011年的亚锦赛。曾经很听话的姚明打了2002年世锦赛、2004年奥运会、2006年世锦赛、2008年奥运会,但却无缘2009年和2011年的亚锦赛。2012年夏,武汉亚锦赛,当易建联和王治郅率领中国男篮收复失地,赢得2012年伦敦奥运会入场券的时候,姚明正坐在半空中的包厢,担任央视的解说嘉宾。两人对话,空中连线,姚明说:大郅,恭喜你今天又扣篮啦!上次扣篮的时候儿子还没有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