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在上海向世界宣布退役,永远挂起职业生涯的“免战牌”,大洋彼岸的休斯敦,NBA官网记者弗兰·比林伯利在愤慨地“炮轰”中国篮协过度使用姚明,导致巨人过早退役。
说话娘娘腔的比林伯利以前是《休斯敦纪事报》的专栏作家,追踪报道姚明多年,私下也和姚明过从甚密,对巨人情况比较熟悉。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全美尤甚,媒体业受创很深,尤其是平面媒体遭受冲击最大,很多报纸倒闭,没有倒闭的也都纷纷裁员,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资历很深的比林伯利也被裁掉,这让原来报道火箭的《休斯敦纪事报》只剩下记者乔纳森·费根一个人。比林伯利郁闷了一阵子后,很快在NBA官方网站找到工作,成为签约的专栏记者,但基地还是在休斯敦,每场火箭的比赛都看。
比利伯利很不客气地将矛头对准中国篮协,言辞犀利: “那是很残酷的部分。老实说,我觉得他们浪费了姚明的九年、十年时间,他们过度使用了姚明。他们说姚明是第一个和外界联系广泛的人,事实上,他们没有说姚明是先锋,他们没有真正看到姚明让这项比赛成长。他们让姚明打国家队比赛,太多了,太糟了。”
“中国国家队就是一个人,一个词:姚明!他们强迫姚明带伤作战,中国男篮因此进了奥运会8强,世锦赛16强。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来发展最基础的篮球和体系。这个国家有十多亿人,应该会有很多篮球人才,但是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这非常糟糕。休斯敦的人对他们很愤怒,这就是事情一部分。没错,火箭选姚明的时候有过协议,他们知道姚明要代表国家队比赛,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们在使用姚明方面很冒进。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我就在现场采访,我记得有一场比赛,回到更衣室,当姚明脱掉鞋子,那一幕很是丑陋……姚明当时根本就不应该打比赛,但是他们却让他出现在比赛中。”比林伯利继续抨击说。他指的是北京奥运会姚明脚趾有伤但坚持参加比赛,一场比赛打下来,脚上血迹斑斑,让观者为之不忍。但即便如此,姚明还是场场没落,率领球队如愿杀进了八强。
事实并没有比林伯利说得这么严重,那只不过是一场比赛的情况而已。“我当时和姚明都住在天坛公寓,在一间屋子,我没有看到姚明的脚血淋淋的。只不过,当时他脚伤好了不久,有一位老中医建议他每场赛后喝三钱白酒,姚明就这样做了,因为这有利于血液循环。”和姚明一同征战奥运的后卫刘炜透露说。
其实,就是没有来自中国篮协的压力,姚明也会打奥运会,尽管奥运年他在二月底遭遇左脚骨折的又一次重大伤病,宣布赛季彻底报销。那一次受伤,在大洋这边的中国,举国牵挂,都在担心姚明是否能够打奥运,这让中国篮协忧心如焚。奥运会在中国举行,百年一遇的历史性盛会,办好奥运,赛出最好成绩,已经成为从上到下的共识,而对于中国男篮来说,有姚明就有很大机会进八强,没有姚明则笃定没戏。更何况,姚明是中国在国际上最有名、影响力也最大的运动员。姚明如果不打北京奥运会,这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一个场面,而一旦真得成为现实,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
中国篮协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为此,他们很早就开始行动和公关。2007年12月,时任篮管中心主任的李元伟赴美,除了参加国际篮联会议,就是去看易建联和姚明的比赛。在休斯敦,李元伟和火箭的老板亚历山大、CEO布朗、新上任不久的总经理莫雷等高层都见了面,特别提及姚明这个赛季上场时间过多,一些比赛每场一打就超过40分钟,希望火箭控制姚明的上场时间,保护好姚明。火箭高层也频频点头,表示会将这样的意见转达给主教练阿德尔曼。
但 事实证明,火箭只是将这样的话当“耳旁风”,他们非但没有降低姚明的出场时间,而且“变本加厉”。 那年12月13日,李元伟在丰田中心现场观战,火箭主场83比96输给小牛,姚明18投10中,砍下28分14个篮板的漂亮两双。姚明的出色表现让李元伟很欣慰,可是他对姚明过多的上场时间有些担忧——那场比赛,姚明打了41分49秒,整整打了3节半的比赛。加上这一场比赛,姚明在火箭的前24场比赛里一共有7场上场时间超过40分钟,超过35分钟的多达19场。所以,他在拜会火箭高层的面谈中,郑重其事地谈及姚明的上场时间问题,希望火箭“手下留情”。
李元伟以为火箭高层既然点头,那就没问题了,吃了一颗定心丸。殊不知,他会错了意,火箭高层点头其实只是出于礼貌,并没有当真,火箭主教练阿德尔曼也不以为然。李元伟现场看完火箭对小牛比赛的几天后,姚明在下一场打魔术的比赛中死磕“魔兽”,打了将近43分钟。客场战掘金,火箭双加时111比112不敌对手,姚明的出场时间是51分36秒。赛后,客队更衣室里,姚明筋疲力尽,低着头喘着粗气,半天无法平缓过来。姚明说,他知道自己打了很长时间,但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姚明并不在乎自己的出场时间,“不管打了多长时间,我只在乎是否赢了。如果能赢,我才不会在乎打球时间。”火箭和里克·阿德尔曼的想法很简单,很职业:作为俱乐部,就是要赢球,最好的球员就必须多打,越是关键时刻就越要留在场上!阿德尔曼更现实,赢球是他的工作,赢球是他的饭碗,否则就是砸他的饭碗,他自然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他们无法理解中国社会中无比重要的关系和“打招呼”,他们甚至认为已经很好保护了姚明,无论赛前的热身还是赛后的恢复,都是一对一的专程照顾,火箭最好球星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这之后,姚明上场时间依然没有减少,一场打个40分钟左右成为家常便饭,直至2008年二月下旬的突然伤退,赛季彻底报销。消息传来,中国篮协高层乃至总局高层都震惊和愤怒不已。中国男篮主教练尤纳斯私下也大为不满,抱怨火箭过度使用姚明,让中国男篮的前景变得异常凶险。
还好,最终姚明还是于2008年7月在杭州举行的斯坦科维奇杯上复出,顺利打了北京奥运会,表现也不负众望,所有的人才为之长舒了一口气。否则,姚明不打,难以想象。
姚明也不可能不参加北京奥运会,除非是胳膊断了,腿瘸了,实在不能打了。但他在奥运会半年前的受伤,自己都捏了把汗。
那是当地时间2008年2月26日,火箭在傍晚召开新闻发布会,姚明一脸沉痛地宣布左脚骨折导致整个赛季报废的消息,他说:“真是难以置信,我一直想努力地打好比赛,率领球队走得更远,但是……”姚明几度挤出笑脸,但无法掩饰难过与悲伤,眼圈也红红地,他为自己在这个时候的骤然离开说抱歉。说两句话,叹一口气。说两句话,叹一口气,再说两句话,还是叹一口气……不是难过到极点,不会这样。
这个让人感伤的新闻发布会,最让人感慨的一句话是姚明被问及参加北京奥运会的前景时,哀伤地说: “如果我因此不能够参加奥运会,将是我永生的遗憾。”
为了能够参加北京奥运会,他甚至催促医生用恢复时间最快的医疗办法。伤停后,他问火箭队医克兰顿的第一句话是,“我的这个赛季还能够打吗?”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姚明追着问,“那奥运会能够赶上吗?”克兰顿觉得正常恢复可以,但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听到这话,姚明稍稍宽心。一星期后,姚明的左脚手术获得成功,主刀医生克兰顿和助手麦卡维修复了姚明应力性骨折的左脚踝舟骨。面相温和的克兰顿告诉姚明,手术进展非常顺利,他在三四个月后可以开始有球训练,逐渐备战北京奥运。躺在病床上的姚明,也悬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那一头的中国篮协,获悉消息后也心神方定,在和姚之队联系后,中心副主任胡加时透露姚明在术后将根据具体情况,利用中医的特点,进行恢复。
姚明心急,火烧火燎,因为奥运在他心里的分量大过天,“以前觉得2008年奥运会还挺远,现在一眨眼的时间,奥运会就要在北京召开了。我得抓紧了。毕竟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啊,如果能够参加,这将是我一辈子最大的荣耀。”在各种场合,姚明被无数次问过职业生涯的最大目标,他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打好奥运会,争取能够在NBA拿个总冠军。”而且,排名有先后,“最重要的当然是奥运会,这是一名运动员一辈子的梦想。”
所以,姚明不可能不打奥运会,火箭其实也知道。私下里,有人问火箭高层姚明为什么一定要打北京奥运会。姚明挂了之后,美国舆论一致认为姚明动辄受伤,主要原因就是他在打过了漫长的NBA赛季之后,还要在每年夏天代表中国队参加很多场比赛,长此以往身体肯定吃不消,所以反对他这次伤愈后复出打奥运。火箭总经理莫雷无奈地说:“没有办法,这是在中国举行的奥运会,姚明必须打,他自己也决心要打,这都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实。”前火箭主教练杰夫·范甘迪劝过姚明,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考虑,最好不要打奥运会,应该彻底养伤,这样才会有更长远的职业生涯。但以前很听范甘迪话的姚明,也是很果断地摇头:“教练,不行,我必须打奥运会,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后来,在各种场合,无数次,姚明都很满足地说,打了北京奥运会是功德圆满,毫无遗憾。
但是,这样的“功德圆满”多少有着不祥的隐喻。2007—2008赛季,姚明打了55场比赛,场均上场37.2分钟,是他职业生涯之最。姚明左脚骨折宣布NBA赛季报销后,进入漫长的养伤恢复时间,一直到那年的7月17日,伤别赛场143天的姚明在2008年斯坦科维奇中国对塞尔维亚青年队的热身赛中复出,正式备战奥运。八月下旬,奥运男篮比赛结束,姚明最终率领中国男篮获得第八名,平了历史最好成绩。奥运烽烟熄灭,姚明脱下国家队战袍,此时距离火箭下一个赛季训练营开始,也就剩下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紧锣密鼓,鸭子必须被赶上架。2008—2009赛季,姚明在82场常规赛中出战77场,这是他2005—2006赛季遭遇伤病后打得最多的一个赛季,这个赛季,姚明也率队冲过季后赛首轮,职业生涯抵达一个新高点,可在西部半决赛对湖人的比赛中,姚明再次受伤倒下。这之后再也没有好好地站起来,身形矫健,他2009—2010赛季彻底没打,2010—2011赛季只打了5场就倒下,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难免让人断想:如果姚明没有打北京奥运会,没有那样连轴转地打高强度的比赛,姚明会不会就避免了后来那次直接摧毁NBA生涯的左脚骨裂?如果姚明不是那么辛苦那么累,会不会他的职业生命还在延续,甚至飞升到巅峰?
“那么多假设,怎么回答?这不现实,对吧?”姚明说。
最重要的是,姚明打北京奥运会没有商量,一点余地都没有。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在自己家门口打奥运是他的梦想,为了国家民族,为了中国男篮,甚至为了上海,这些都足以说服姚明。还有,他代言的可口可乐是北京奥运会的主要赞助商,姚明打了奥运会,打得好,都可以更好地维护他和赞助商之间的关系,让赞助商的利益得到最大体现。姚明性格里就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一个让很多人忽略的细节是,2008年7月10日,姚明回归中国男篮不久,可口可乐正式推出他们和姚明合作的最新一部奥运主题广告片“畅爽奥运”,正式拉开“全球同畅爽,奥运共开怀”的一系列奥运活动。更不要说和奥运会或直接或间接高度相关的赞助商都需要姚明出现在这个世界大舞台上,为他们做最好的代言。
“我以前就和姚明说过,当你被放在架子上,是很好看,但太累。可是姚明身不由己啊……”前述提到的姚明发小也是体育经纪人的沙伊峰叹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