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买车的事情上。那是2010年12月17日，我刚到休斯敦3天，那天上午，朋友陪我去买车，很快就挑了一辆白色的三菱，日本车。没办法，休斯敦是全美第4大城市，城市很大，高速公路林立，公共交通并不发达，没有车在这里是寸步难行。我们居住的糖城，理论上是另一个城市，属于大休斯敦地区，开车去火箭所在的丰田中心要半个小时左右，没车压根就没法采访。不只是在这里，在全美绝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美国就是一个靠高速公路串联起来的国家，车就如同人的腿，没车就是没腿，哪里都去不了。这在美国文化中有着很深的印记。像NBA讲究个人对位，更看重恩怨情仇的球队对抗，他们喜欢用的一个词“Rivalry” ，专说的这个。他们的一些对抗，就以高速公路来渲染煽情。2006年NBA季后赛，火箭首轮打小牛，姚明NBA打的第2次季后赛，就被认为是“州际45号”之战，因为串联休斯敦和达拉斯的就是这条45号高速，两地隔着近300公里，开车也就3个小时左右。再譬如21世纪初热闹的加州内战“国王vs湖人”，也被全美的媒体津津乐道地称为“州际5号”之战。

所以，姚明刚一来到美国，第一件事情不仅仅是踏上球场，适应迥然不同的篮球风格，还有就是学车，和当时的翻译科林学习驾驶。在上海，姚明不需要开车，交通等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但是在美国在休斯敦却不行，他必须学车。学完后考完驾照就买车，自己开。姚明的车技一般，倒车比较差，方向感更差，差不多就是一个路盲。最初在休斯敦开车迷了很多次路，只能频频打电话向朋友“求救”，他开车只能走熟路，稍微生一点就不行，很快就会迷路。有朋友打趣说，“姚明真是个路盲，比如说他去球馆和回家，都是走固定路线，稍微变动一下就不行，就迷了路。”但没办法，姚明还是得开车，能开就行，要求不高。

说到买车，别有意味。写东西喜欢用“造化弄人”这个词，但直到那一天，我比任何时候都体会这个“造化弄人”的意味。

2011年12月，我到美国后第一念头就是赶紧买辆车，这是为了平时采访的交通之用。如果要采访1个赛季，租车太贵，不如买车划算。我是个急性子，说买就买，去一家朋友推荐的车行，看个大概差不多就定了。买完车，就兴冲冲地开回去，刚进门不到5分钟，就听到一位同行惊呼：姚明又骨裂了！赛季报销了！火箭官方发来邮件，宣布了这个噩耗。我记得我当时撰写的稿件标题就是“晴天霹雳”。这宣告姚明整个赛季的结束，最终也导致了他职业生涯的终结。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当地时间12月16日，风和日丽，天气非常好，但是传来的消息却再糟糕不过——火箭宣布通过最新的MRI检查，姚明此前受伤的左脚踝中部有压力性骨裂。骨裂此前没有显示，而是在姚明目前的康复过程中最新呈现出来，骨裂和姚明此前跗骨、舟状骨的受伤有关。火箭还表示姚明复出目前没有时间表，球队目前对此不发表任何评论，进一步的治疗消息将在稍后公布。只不过，这一次姚明比较镇定，不再像之前几次受伤后那样痛心疾首，悲到肺腑。姚明窝在家里，但没有将头“埋在沙子里”，以前给他写书的ESPN记者里克·布彻给他打电话，姚明不仅开口说话，而且调侃了起来： “我又没有死，现在我正喝着啤酒，啃着炸鸡呢，你以为怎么了，是一个葬礼？” 这句话，后来上了美国《体育画报》评出的最佳引语之一。

后来，问过姚明当时的心境，姚明说早有准备，天塌下来，他个最高，扛着：“我当时呢，就是想乐观一些。这个伤有反复，原来就有准备，因为去年做这个大手术的时候，医生对我说这个伤恢复起来有些难，会有反复。”

只是苦了我和一些原本打算在此长期驻站的同行们。3天前，我来到美国再一次见到姚明的时候，姚明还是精神状态很好，有说有笑，和中国记者们插科打诨，和以前并无二致。看到我后，他有些发愣：“张老师，来了，也不说一声啊。你看看准备的圣诞贺卡，没有为你准备一份啊，抱歉，实在抱歉。”我也有一点想法：姚明不打了，网站会不会不让我继续驻站，而是换去其他城市，或者干脆打道回府。如果那样，刚买的车怎么办？好不好卖是一回事，会不会赔大发了？

后来，姚明碰到我，多次拿我的二手车开涮：“嗨，你也买得太早了吧？就不能等两天？”“如果你知道我赛季都不能打了，还会买车吗？”“你这车，之后准备怎么办啊？”说这话的时候，姚明对外还没有公开退役打算，但从“马后炮”来看，姚明这样说，显然是退意早定，不好挑明而已。

姚明说得最绝的一句话是： “你说，你刚买车，我就彻底挂了，我这次受伤不会和你买车有关系吧？” 我苦笑着反问：“这有什么关系呢？”——内心最为彷徨和无助的时候，姚明似乎比谁都信命，比谁都要迷信。

信命的姚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调。

以前，姚明碰到重大伤病，火箭都会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通报病情，姚明也会出席介绍情况，透露自己的想法。但这次宣布赛季报销后，出来的只是医生，姚明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话。一直到10天后，火箭主场打奇才，易建联过来，姚明来丰田中心看球，才第1次公开亮相。之前，姚明和阿联说好，他到休斯敦打球的时候，一起聊聊。

姚明来到球馆，让很多人兴奋，但他却一脸平静，走近更衣室后，把身上的西装一脱，扔在衣橱那里，然后走进里面的房间。尽管姚明和一些记者打招呼，但还是坚决不接受采访。记者们守候在他衣橱那里多时，他仍然不出来。多事之秋，姚明不愿多谈，他甚至和媒体玩起了“捉迷藏”，他和易建联赛前没有聚在一块聊天，中场休息也没有，却是在下半场，大伙都在看球的时候，两个人在更衣室里话起了家常。当时，阿联因为膝伤休息，不打比赛，一场赛季前注定会被热捧的“中国德比”就这样成为两名中国伤兵的茶话会。赛后，阿联在客队更衣室的外面被中国媒体团团围住，姚明溜得比兔子还快，早早躲开媒体。

以往，姚明的手术都会事先知会，让媒体早有准备，但这一次，2011年1月，姚明却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手术，手术很突然，和之前预计的几种时间版本都不一样。消息出来后，同行们都感觉错愕：这么快就做手术了啊？这么低调啊？记得当时同行们还在讨论要不去医院去“逮”一下，但是考虑到姚明需要休息，医院保密措施也会做得很到位，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而且，美国很重视个人隐私，如果兴师动众地去医院采访，对于姚明和其他病人都是一种很大干扰。甚至，连姚明身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快动手术。“开始，我以为他会晚一点动手术，没想到提前做了。我是直到那一天的早上，才接到他的电话，说要手术了，就是感觉非常突然。”火箭中文电台主持人、也是姚明密友的姚安迪说。

这是一次小手术，只是骨裂的左脚踝那里进行固定，很普通的手术。姚明没有大张旗鼓，和这个有关，也和他的心态有关系，他的每一次手术都很顺利，恢复都很好，但最终都是“虎头蛇尾”，这让他信心日渐不足，越来越低调。

2010—2011赛季的最后时刻，他职业生涯的绝唱时间，姚明不想说话。通常而论，姚明那时既然私下决定退役，应该在理论上还是职业生涯最后的岁月发表一下感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留待人们评说。但是姚明没有，他不想说话，他在上赛季最后倒数第2次出现在丰田中心的时候，刻意回避媒体，来到更衣室后就窝在里面的房间里，不出来，直到媒体开放时间截止，他才出来。那个时候，记者已经进不去更衣室了。当地时间4月11日晚，火箭主场迎战小牛，这是本赛季的最后一个主场。赛前，姚明出现在更衣室，他本来依然不准备接受采访，但是在安迪的反复劝说下，姚明终于同意在赛季告别的时候说点东西。

“我当时觉得姚明不想说话，可是不说实在说不过去。上一场，那么多媒体就在等着他开口，他不想说，可这一场是赛季主场的最后一场，他应该说些什么。这是他的责任，因为这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个赛季。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应该接受采访。”安迪解释说。

可真开了口，姚明多少有些言不由衷，或真或假。“要说我这个赛季的心路历程，总的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没法改变它，就要去适应，去控制自己可以控制的东西。”先养伤，再去想是否复出，“我未来就是先把伤养好，再看后面怎么样。你的未来都是建立自己的能力基础之上，这主要看你恢复到什么程度，到那个时候再说。”如果姚明未来恢复很好，很多球队都给他开出报价，那么在同样的条件下，他会优先选择火箭吗？姚明打起了“太极”：

“呵呵，不能谈假设，正如我说的，先看脚伤恢复情况。当然，别人也不是不看你脚伤，我代表不了其他队，你也代表不了。

很多东西，在建立太多的假设之上是无法推论的。

火箭是我打NBA至今唯一效力的球队，这么多年下来，我和火箭、球迷都建立了很自然的默契和感情。在这里，我觉得很舒服。”

……

不能全怪姚明，他要为自己的商业利益着想，提前曝光退役或许会伤害赞助商的利益，进而也损害到自己的利益。可最终，纸还是包不住火，他要退役的消息还是被没有任何顾忌的美国媒体曝光，这让姚明和姚之队彻底处于被动，最终来了个不尴不尬的“被退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是很多圈内人士的感慨。

丰田中心的最后一次采访结束，姚明问及各位记者的回国时间和打算。大家都希望姚明来年在火箭复出，姚明含糊应对：“再说，再看吧。”姚明问我怎么处理正开着的二手车，是否要卖掉，我打趣说：“不卖了，先扔在这里，下个赛季再过来开，等着你复出了。”

姚明笑了，轻轻摇着头。想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uX1z9jPcbRorOXaZX9ulBjMZzRvi8d6z5Evl8zEoyDneGot2oKLGbesPKV0IQ5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