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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tuán)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 语译-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的体形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鲲化成鸟,名字叫作鹏。鹏的脊背,不知道有几千里。鹏振翅高飞,它的翅膀像天边垂落下来的云。这只鸟在大海翻腾、海风刮起时就将飞向南海。南海就是天池。

《齐谐》这本书,是记载奇闻异事的。这本书上说:“当鹏飞往南海时,水浪击起达三千里,借着旋风盘旋直上九万里,它是乘着六月的大风飞去的。”像野马一样奔腾的雾气,飞扬起来的细小尘埃,还有各种各样微小生物都是被风所吹而飘动的。天色湛蓝湛蓝的,难道是它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远到没有办法到达,而看不见边际呢?鹏在高处向下看,也是这样的吧。

◎ 和解

1. 据当代著名神话学家袁珂考证,所谓“鲲”,其实就是经过神话特别夸大表现的鲸,也就是《山海经》里面的海神禺京;禺京同时兼任风神,作为海神是人头鱼身,作为风神是人头鸟身;鲲鹏之变就是写禺京由海神变为风神的经过。他同时认为,所谓鹏实际上就是大风,“风”与“凤”在甲骨文中本来就是一个字,巨鸟所经过的地方,必定有大风相伴。《说文》中解释说:“朋及鹏,皆古文凤字也。”

2. 《北冥》本亦作溟,北海也。嵇康云:“取其溟漠无涯也。”梁简文帝云:“窅冥无极,故谓之冥。”东方朔十洲记云:“水黑色谓之冥海,无风洪波百丈。”

3. 陈抟为五代宋初著名道教学者。字图南,自号“扶摇子”。亳州真源(今安徽亳州,一说今河南鹿邑东)人。

4. 李白《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清照《渔家傲·记梦》:“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ào)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è)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 语译-水积蓄得不够深厚,它就没有力量负载起大船。把一杯水倒在厅堂中的低洼处,一根小草就可以成为船;但是放一个杯子上去,就会被黏住,是因为水浅船大的原因。风力积蓄得不够大,承载巨大的翅膀的力量就不够。所以鹏高飞九万里,风就在它的下面,然后才会乘风而行;鹏背负青天,而没有什么能够拦阻它,然后才开始向南方飞去。

◎ 和解

里尔克十四行诗:“在真理中吟唱,乃另一种气息。此气息无所为。它是神灵,是风。”

海德格尔:“这种风的鲜明把万物的透彻的不可置换带进大气之中。在大气中,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以及大地之子呼吸着。”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 语译-蝉和小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从地面上迅速地飞起,遇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飞不上去,就落到地上,何必要飞九万里往南海去呢?”去到近郊的人,只带三餐粮食当天就能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去到百里之外的人,就要准备过夜的粮食;去到千里之外的人,必须积攒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虫鸟又哪里能知道呢!

◎ 和解

1. 王国维《人间词话》:“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2. 《史记·陈涉世家》:“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而园悟禅师的《碧岩集》中记载:唐宣宗年少时受到武宗的疑忌,于是逃出宫廷,在香严智闲和尚门下剃度为僧。后来,他跟随智闲和尚来到江西庐山。两人同观瀑布,智闲提出要作诗,想趁机考考他,以判断其底细究竟如何。智闲先吟出两句诗:“穿云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宣宗接着吟到:“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智闲和尚见此人学识渊博,气度不凡,便以礼相待。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 语译-小智慧比不上大智慧,短命的比不上长寿的。如何知道是这样的呢?朝生暮死之虫不知道一个月的光阴,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短命。楚国的南方有一只灵龟,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棵大椿树,它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这就是长寿。但是如今活了七百来岁的彭祖因长寿而闻名于世,很多人都想与之相比,难道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么!

商汤问棘即明此义。商汤问棘说:“上下四方有极限吗?”棘说:“无极的外面,还是无极。在不毛之地北面,有个大海,就是天池。里面有条鱼,它的身体宽广达几千里,没人知道到底多长,它的名字叫作鲲。那里也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作鹏。鹏的脊背像泰山,翅膀像垂下天边的云彩;借着旋风盘旋上到九万里的高度,超越了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行,要飞向南海。小泽里的麻雀讥笑鹏说:‘它要飞到哪去?我一跳就飞起来,但是几丈高就落下来,翱翔在蓬蒿丛中,这也就是飞行的极致了。而它还想要飞去何方呢?’”这就是大与小的分别。

◎ 和解

1. 潘岳《朝菌赋序》:“朝菌者,时人以为蕣华,庄生以为朝菌。其物向晨而结,绝日而殒。柰何兮繁华,朝荣兮夕毙。”

2. 王羲之《兰亭集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3. 《淮南子》:“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脱;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因此,后世文人多以“蜉蝣”“朝菌”等词来慨叹生命的短暂,如苏轼之《前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佛教徒亦将生命比作蝼蚁,朝生暮死。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 语译-所以,那些智慧能胜任一个官职,品行能够顺应一乡百姓,德行能符合君王的心意,能力被全国所信任的人,他们自己看待自己,也都像这些麻雀那样。宋荣子对这种人加以嘲笑。宋荣子这样的人,没有因为被世上所有的人都称赞而特别奋勉,也没有因为世上所有的人都非议,而因此沮丧,他已经认清楚了自我与外物的分寸,辨别明白荣辱的界限,不过如此而已。他对于世俗功名,都未曾去积极追求。即便这样,还是有他未达到的境界。

列子乘着风而行,飘飘然十分擅长,十五天以后返回。他对于求福的事,未曾去积极追求。这样即使免于步行,仍然要凭借风力而行。

倘若顺成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地,他还需要凭借什么呢?所以说:至人能忘却自己,神人不会求取功利,圣人无意于名声。

◎ 和解

1. 郭象注:“(宋荣子)未能齐,固有笑。”成玄英疏:“荣子虽能忘有,未能遣无,故笑。”

2. 嵇康《琴歌》:“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

3. 《庄子》一书中对“至人”“神人”“圣人”的概念多有模糊。旧说三者并列,都代表了庄子心中崇高人格的代表。或说,三者之中至人最重,是庄子理想中修养最高的人,可以对应于“无为而无不为”的老聃;而“神人”是庄子理想中仅次于“至人”一等的人,可对应于庄子本人甘愿“游戏于污渎之中以自快”;而“圣人”本是儒家理想中修养最高的人,而庄子却置于“至人”“神人”之下,作为第三等,自然是“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孔子了。

4. 《老子》:“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jué)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jiāo)鹩(liáo)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zǔ)而代之矣。”

▲ 语译-尧打算把天下让给许由,对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而小火炬还不熄灭,它想和日月争辉,不是太难了吗?应时的雨水降下了,还要灌溉田地,对于润泽大地上的禾苗,不是显得徒劳吗?你如果被立为君王,天下一定大治,我却还占着位置,我自省起来感到惭愧,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您。”

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而我再接替您,我这难道是为了虚名么?虚名,仅是实利之附庸。我是想贪图虚名吗?鹪鹩在树林深处筑巢,只需要一根树枝;鼹鼠饮河水,不过是喝饱肚子。您请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有什么用!厨子即使不尽职守,主祭的人也不该超越权限而代行厨子的职责。”

◎ 和解

1. 庄子在这部分中提及了“名实之辩”。“名者,实之宾也”,“名”反映“实”,但是又不能完全代表“实”,即概念语言等并非与现实一一对应,所谓的对应仅仅是一种相对性的关系。

老子的认识更为彻底:“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人对世界的认识从命名开始,概念语言使混沌的世界清晰明了,变得可以把握,但是另一方面,语言也限制了世界的无限性和丰富性。以惠施和公孙龙为代表的名家抛弃了哲学上的认识,仅仅把“名实之辩”处理成一个逻辑学的问题,强调“名”与“实”的各自相对独立性。孔子的观点是“以名正实”,“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所谓“正名”,就是通过语言来调节现实,规范社会,使之纳入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等级秩序中,以维持父子、君臣之间的这种“名”与“实”之间的关系。无论“实”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名”的秩序也不可改变。墨家主张“以名举实”。从经验主义出发,强调客观存在的第一性,现实是基础,语言概念等都是现实的反应,要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

相对于中国古代思想而言,西方哲学更多强调的是认识上的“名”与“实”。“存在主义”的最基本原则就是“存在先于本质”,即只有先有事实才能对其本质进行言说,同时只有对事实加以命名才能对其进行有效认识,对事实的认识是在语言中进行的,这一点与道家哲学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

伽达默尔:“世界本身是在语言中得以表现的。”“没有语言之外的自在世界。”

维特根斯坦:“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世界的界限。”“在逻辑空间中的事实就是世界。”

2. 颜之推《颜氏家训》:“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3. 成语“越俎代庖”的出处。

4. 左思《咏史·习习笼中鸟》:“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曰:‘藐姑射(yè)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cī)疠(lì)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连叔曰:“然,瞽(gǔ)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qí)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穅,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yǎo)然丧其天下焉。

▲ 语译-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说过一段话,言辞夸大不切实际,一说下去就离题万里并且没法回来。我对他的话感到震惊和害怕,他的话就像银河一样漫无边际;跟一般的言论相差太远,简直是不近人情。”

连叔说:“他都说了些什么?”

肩吾说:“他说:‘在遥远的藐姑射山上,居住着一位神人。皮肤像冰雪那样洁白,体态风姿像姑娘一样优美;不吃五谷,只是吸食清风露水,乘着云气,驾着飞龙,就这样遨游在四海之外。只要他的精神凝聚,就可以使万物不受灾害而年年五谷丰收。’我认为这是狂言而不可相信。”

连叔说:“是这样的。盲人无法让他欣赏纹饰图样,聋子无法让他欣赏钟鼓乐声,那里仅仅只有形体上有瞎眼和耳聋?在智慧上也是同样的!这些话对当时的你而言也是那样的。这位神人,他的品德凌驾于宇宙,可以让万物结为一体,世上因为争功求名而纷乱,谁又肯辛辛苦苦地操劳天下的事情?这样的神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他,洪水滔天,淹没不了他,大旱时金石熔流、烧焦土地山脉也热不到他。神人扬弃的尘垢秕糠,可以造就像尧舜那样的人,他怎么肯把整治俗间事务视为要事?”

有个宋国人收购了一批帽子到百越之地出售,越人的风俗是剪掉头发,文刺身体,帽子对他们毫无用处。

尧治理天下百姓,使海内政治清平,然后前往遥远的姑射山,汾水的北面拜见四位有道之人,于是茫然忘了他身居天子之位。

◎ 和解

1. 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体元则大,怅望姑射之阿。然窅眇寂寥,其独适者已。”

2. 李大钊《青春》:“吾愿吾亲爱之青年,擎此夜光之杯,举人生之醍醐浆液,一饮而干也。人能如是,方为不役于物,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穅,将犹陶铸尧、舜。自我之青春,何能以外界之变动而改易,历史上残骸枯骨之灰,又何能塞蔽青年之聪明也哉?”

3. 有关断发文身。断发文身是越人的传统习俗,断发是为适应湿热的气候和多水的环境,文身则是在早年群婚情况下有效防止乱伦的措施。

《淮南子·原道训》:“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像鳞虫。”东汉高诱注:“被,剪也。”

《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hù)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xiāo)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píng)澼(pì)絖(kuàng)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yù)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 语译-惠子告诉庄子:“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的种子,我播种,等到成熟以后,结出的葫芦可以容纳五石东西。但是用来盛水,它的质地脆到不能提举。切开它做成瓢,又因为大而平浅无法容纳东西。并非嫌它不够大,因为它太大而没有用,我就把它砸了。”

庄子说:“您真的不善于使用大的物件。宋国有个人善于制作防止手皴裂的药,他的家世代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个客人听说了,请求用一百金来买他的药方。这个宋国人召集全家人一起商量:‘我们家世世代代靠这种药从事漂洗丝絮不皴手,一年的收入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掉这个药方就马上可得到百金,请大家答应我卖掉它。’客人得到了药方,就去游说吴王。那时正逢越国入侵,吴王就命他为将,在冬天跟越国人展开水战,因为吴人用了不皴手之药,所以大败越人。吴王就割地来封赏他。同样一个不皴手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却仅仅靠它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不同。您现在有可容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考虑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中,却担忧它大而无处可容纳?可见你的内心仍然像被塞了枯草一样,不通呀!”

◎ 和解

1. 大瓠即葫芦,上古时代有葫芦崇拜,古代神话中的伏羲、盘古等都与葫芦有关。可考证匏瓜是否是古代的渡河器具,例如《诗经》中有记载,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之语。

2. 《论语·阳货》: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chū)。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shēng)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gǔ)。今夫斄(lí)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 语译-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家都叫它臭椿。它巨大的树干臃肿而且有很多赘瘤,不合绳墨,它那小枝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在路边矗立,木匠们都不会看它一眼。现在您说大而没有用,而大家都舍弃它不用。”

庄子说:“您难道没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它们屈身埋伏,等待捕捉小动物;它们东跳西跃,对高低都无所回避;一旦踏进捕兽的机关陷阱,就身死网中了。再看看牦牛,它的身躯大得就像天边的云彩。它的能力巨大,但是却连老鼠都抓不了。您现在有一棵大树,还愁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之乡、广袤空旷的原野,随意地徘徊在它的旁边,逍遥自在地睡卧在它的下面。它不会遭到斧头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伤害它,正因为没有什么用处,又哪里还会招来困苦呢?”

◎ 和解

1.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当代人止步于自然律,如止步于不可触犯之物,就像古代人止步于神和命运。今人古人都又对又不对。不过近代系统让人觉得似乎一切都得到了解释,而古代承认有一个明白的限度,就此而言,古人当然更明白些。”

2. 海德格尔:“人对于无用者无需担忧。凭借其无用性,它具有了不可触犯性和坚固性。因此以有用性的标准来衡量无用者是错误的。此无用者正是通过让无物从自身制作而出,而拥有它本己的伟大和规定的力量。以此方式,无用乃是物的意义。”同时海德格尔在《艺术品本源》中特地探讨了物的“有用性”,他认为“有用性”是人类对于物的规定,仅仅是一个暂时的概念和枯燥的概念,是人对自然的粗暴干预,纯然之物和具有永恒价值的艺术品,是不需要以“有用性”来衡量的。 /Sns1IiznBI0e3QeWxsvKhueMHLzk6qRzwtHaZOZ2euS06VhGtdIat4qeEkySd0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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