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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青春

1962年9月,我考进上海市上海中学(简称:上中)。上海中学创始于1865年的龙门书院,1927年正式改名为上海中学,位于上海西南面,是上海市最著名的、排名第一的寄宿制中学,该校学风严谨、名师荟萃。据报道,在上中培育的人才中,中国科学院与中国工程院的两院院士有50多人、解放军将军有30多人、大学正副校长有200多人、省部级以上领导干部有100多人。

进上中时,我大哥送我到学校报到。我大哥(1928—2014)曾是圣约翰青年中学初中和圣约翰大学附中高中(周培源先生早年毕业于该校)的优等生,从初二跳级到高一,又从高一跳级到高三,但由于家庭变故、经济困难,终未能上大学。今天回想,我大哥坚持由他来送我去上中,他内心一定是有想法的,只是没有说。我是家中最幼的排行第8,父母和哥哥姐姐都付出了很多。我后来在北京上大学,生活费用都是由我在北京工作的二哥负担的。

1965年,在上海中学龙门楼前

上中是寄宿制学校,星期六下午回家,周日晚返校。每天早上统一时间起床,有早锻炼与早自修,上午有4节课,下午有2节课,晚饭前有体育锻炼。晚饭后有2节晚自修课,晚上统一时间熄灯。现在的上中课程设置与我们那时可能有所不同,但我始终认为:2节晚自修特别有用,可以做很多事、看很多书。

20世纪60年代初,没有什么零食,大家从家里带炒好的小麦面粉,开水一冲,香味扑鼻,下午一到下课,宿舍里飘荡着炒麦粉的香味,十分愉悦。

上中的教学是严谨的,记得每次物理课,老师一进课堂就拿一块小木板挂在黑板上,上课前先出一道题考考。数学测验或考试的最后一道题都比较难,超出教学大纲的基本要求,要得满分一百分也不容易。生物老师在黑板上画的标本就像美术作品。俄语老师让我画了几张连环画,然后让同学们对着画自由发挥——用俄语讲故事,各人讲的都不同,创造出来的俄语中国故事很有趣。我高中3年都是数学课代表、班墙报委员,早自修领着全班同学念一段俄语课文,这大概是我高中阶段担任过的职务。我也是班上篮球队和排球队的成员,尽管打得并不好,但是很积极。然而,我始终未能加入共青团,据说是我在靠拢团组织、思想汇报方面做得不够,其实我觉得好好学习、为国争光,实在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思想要经常汇报。

在上中排球场上(左一)

我在上中3年的学习成绩全部是优秀(5分),体育成绩也是5分。体育课每学期要考4项内容,如100米、400米、跳高、跳远、引体向上、投掷等。4项测验中若有一项不及格,即使其他3项是5分,总评就不可能是5分。体操有一项是腾空翻,然后侧手翻,最后倒立,我偏偏倒立特别不行,在空中停不住,为此,下午一下课我就去体育馆练倒立,终于过了关,保住了体育5分。

教我们课的老师中,数学老师汪天忠(高一、高二时的班主任)、俄语老师黄志强、物理老师杨惠伦、生物老师顾巧英、体育老师张允中等,教我们的时间久,留下的印象最深了。

我的上海中学学生证与3年成绩单

每周从上中回家要换3部车,两角五分钱。如果从裕德路下车多走一站到徐家汇可省5分钱。每周回校前,常常去徐家汇的新华书店,许多书如《从杨辉三角谈起》《从祖冲之的圆周率谈起》《一笔画与邮递线路问题》等课外书和学习参考书都是在那里省钱买下的。周日晚学校的大礼堂常常放映电影,但我很少去看过,都是在教室里用功读书。只记得有一次例外,大概在1963年的“八一”建军节首映《甲午风云》,我是掏钱在正规的电影院里看的。

华罗庚先生曾来上中为我们讲课,他举了个例子。说有一次他到一植物研究所参观,看到研究所人员总是用长乘宽再乘(5/6)作为叶面面积,问为什么乘(5/6),答说不知道。原来长叶子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变尖,叶面分成6块,2块叶尖部分只能算1块,这是一种近似。如果不是这种长条的叶面,这样的计算就完全不对了。华先生用这个例子说明,凡事要问为什么,不求甚解、抄公式是不对的。我一直记得这个例子,在我的科研中所用的数理公式,都要知道由来与推导。华先生的演讲既生动又深刻,这对于当时一个中学生的我,能对科学家有了具体形象的了解。当时演讲场景学校是有照相的,我坐在前排,可惜作为学生,也不知当时留个照片,将来也是个纪念。

我们还听了中国第一台万吨水压机的总工程师林宗棠、中科院研究员陈念贻、上海交响乐团指挥曹鹏等人的报告,特地到闵行参观了在上海汽轮机厂的我国首次自行设计、自行建造的万吨水压机。特别是,曹鹏先生为我们一一介绍演奏交响音乐的各种乐器,令人感到有趣、印象深刻,我对交响乐的认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上中校园的绿化是十分美丽的,尤其在大礼堂周围,有许多名贵的树种。高二暑假,我特地帮生物课老师对全校的树木做了测绘,在什么地理位置,是什么树木等,都标在测绘图上。不知这些测绘图是否还在。我后来回上中时问过,但没有人知道。经历过“文革”10年动乱,这些图可能找不到了。

1964年上中组织了几个学生,参加市里举办的数学竞赛学习班,准备参加上海市数学竞赛,我也是成员之一。记得指导老师有华东师范大学的李锐夫教授、复旦大学的夏道行教授等。上海市第一届数学竞赛的第一名是上中的毕业生。可是,刚进行了一周的学习就停办了,据说是上面有指示,说数学竞赛是学苏联修正主义的。参加竞赛学习的只有数学特别好的几个同学,不参加的同学也没有意见,不像现在那么多人都要参加奥数,实在异化了数学竞赛的科学含义,赋予了不该有的功利目的,高考各类加分措施实在应该停止。

2015年回上中时,得知上中学生已多次在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获得金奖,为国争光,实为欣喜。可惜,我们那时没有机会。

20世纪60年代初期,国内的生活是艰难的,美国与苏联合围对付中国,国内政治氛围也比较激进。我立志科学报国,少年宫绘画组就不再去了,一门心思学习数理化。“自力更生、发奋图强、为国争光”,是那个年代有志青年特有的纯真理想。我记得60年代的中国缺油,汽车顶上都有一个大沼气袋,用沼气代替汽油开车。每周乘公共汽车回家的路上,汽车路过中山西路沼气站,需要停下来加沼气。加气时气味非常难闻,乘客纷纷捂着鼻子。但我想,我将来要为国家搞科学研究,什么危险都有可能,现在这点气味算什么?照样大口吸气。虽然今天也许有人会觉得好笑,但那是一个10来岁少年的拳拳之心。

现在许多人片面地呼吁要为学生减轻课业负担,其实紧张一点、多学习一点知识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为了一个考试的目的,我们是否在重复性训练上做得太多了?学习要向前行,反复练习、背诵同一水平的东西,对于职业训练也许有用,但对于才能的健康成长并不有利,甚至可能会遏制新思想、新能力。

我记得,老师每天布置的课外作业一般晚自修前我就可做完,晚自修基本上都是在看课外书。例如:1964年中国科学家基本粒子研究提出层子模型,当时宣传得很多,我特地阅读了《物理学的未知世界》。我也看了苏联人写的《太阳物理》《苏联十年级课外读物》等,知道欧拉、齐奥尔科夫斯基等不少科学家的故事,这些书引导了我的后来的科学趣味和高考志愿。中学6年里,我都是学俄语的,但我也开始学习一些英语,这些学习都是与课堂作业和升学考试毫无关系的,但以后的事实证明,这些主动的学习对于我以后的学习与深造都是有益的。对于求学,“知之,好之,乐之”,乐之是最好的境界。

现在有人提出大学的通识教育,我觉得中小学的通识教育才是重要的,到大学再谈通识则晚了点。我的历史、艺术、文学等方面的知识都是在中小学期间打的基础。现在,在中学阶段,不少学校单纯为升学进行高强度应试训练,到了大学却进行强度不高的通识教育,以为什么都浮光掠影学一点,就是“通识教育”,这是有问题的,懒散什么事都办不成。

在高三最后一堂语文课上,教我们语文的李灵芝老师说,他代表中小学12年来的语文老师,对我们最后一堂语文课说一番话,并写了一首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时觉得这是大白话诗,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哲理。高三毕业时,我们举行了最后一次班会,主题是:“今日龙门楼下别,来日群英会上见”,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激情。

高三毕业为上中修游泳池(前右一)

从上中毕业约半个世纪之后,我在2015年2月26日又回到上中,参加了上中的开学典礼,并对全校师生讲了话。令人欣喜的是,上中在度过“文革”巨大的浩劫之后,有了十分迅速的发展,美丽的名校校园依在,龙门楼、先棉堂、大礼堂、体育馆、第一宿舍、第二宿舍……依在。面对朝气蓬勃的上中学生,我特别怀念起自己做学生时的情景,因为我曾经是这个人群中的一分子,这是人生宝贵的时光、纯真的青春时光。在那么熟悉的校园里,真感到母校培育的温暖。在校史馆里,有上中毕业的50多位院士的照片,我的照片也在里面,能以这样的方式回馈母校,我感到幸福。

2015年2月26日与上中冯志刚校长交谈

2015年10月17日,参加庆祝上海中学建校150周年大会,

2015年10月上中建校150周年之际,我在《东风桃李,栋梁成林》一文中写道:“回想自己走过的学术发展的道路,我青少年时期在上中的学习生活无疑是我成长的最重要的阶段之一。上中的学生证与成绩单我一直保留着,上中的学习生活使我形成了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使我养成了认真的学习作风,使我有了坚实的文化基础,也使我有良好的体格和艰苦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参照北京大学的校歌,为上中题词:“今日东风桃李,明日栋梁成林,龙门吟,千千结,眼底浦江水,胸中黄河月。”题词登载在2015年上中网站和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史品上中》,我画的“上海中学龙门楼”速写印在庆祝上中建校150周年的邀请信和礼品包上。为母校做了这点小事,我十分欣喜。

2015年10月17日 x/Goa8DahZL7absDtZ2FQscc1H/TeBEX6ULWBrJXtg6Zr/goTGo7qUQAIZZT/6B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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