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后,天就转阴了。阳光一消失,气温马上下降,凉夏很快变为深秋。7点左右,我们在昂仁县附近的公路旁找到了宿营地,这时阵阵寒风已使我感觉到了冬天,赶紧穿上羽绒衣。这是一块不大的草地,不远处就是一列被云雾模糊了的山岭。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水很浅,L带着厨工小Y在溪中挖了一个坑,以便积水取用。以后每到一个宿营地,这是小Y的第一件事。但有时前面的宿营者刚走,就有现成的坑可利用。
藏族司机帮厨师S在卡车旁准备做饭,其他人的第一件事是搭帐篷。我和X合住一顶,但我们都从来没有搭过,在L的示范下才搭起来。但他走过来一扯绳子,就说搭得不合格,要是绳子不拉紧,风一吹就会倒下,我们只好重新将绳子一一拉紧,将插入地面的长钉按深按紧。到了第二天黎明,我们才庆幸补了这道工序。我们又用东风车上的气泵将橡胶气垫打满气,铺在睡袋下面,躺下后感觉还不错。搭完帐篷,又搬了行李,就气喘吁吁,心跳头痛,取出保暖杯喝了几口茶,又坐在草地上歇了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高度计显示这里的海拔是4 350米。
我们和藏族同伴用的是七顶迷彩军用帐篷,T一家三口和J合用两顶橘黄色圆形帐篷。这种圆帐篷看来比我们的帐篷矮,里面却显得宽敞,而且在门口增加了一块长方形的空间,既可用来放行李和鞋子,又可坐着看书休息。T太太说,攀登珠峰的登山队都用这样的帐篷,抗风性能很好。附近的几位牧民汇聚过来,T十三岁的儿子小D和两位牧民的孩子很快混熟了,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高山反应,不停地奔跑玩耍。文化厅的C取出收音机听音乐,她太太拿出自己做的藏式点心让大家充饥。汽油喷灯呼声大作,夹杂着生菜下热锅的喧腾和高压锅蒸气的嘶鸣。这一切,使原来寂静而单调的草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经过一番忙乱,晚饭做好了,菜是土豆烧牛肉,还有白菜汤。高山反应似乎没有影响我的食欲,越来越大的寒风使才从锅里打起的饭菜很快变冷,更使我不得不尽快吃完。用冰凉的溪水草草漱洗一下,就钻进了帐篷。10点过后,周围已是一片沉寂,一片漆黑。帐篷外除了风声,一切都已融入黑暗之中。这是真正的黑夜,因为方圆百里间不会有任何露天灯光。这是真正的寂静,因为传播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机械或人工发出的声音。在我的一生中,在这样的黑夜露宿还是第一次,我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夜空,群星如此繁多,如此灿烂,比我1982年在帕米尔高原上见的还多还亮。我从未感受过如此深沉的寂静,那次我躺在去克孜尔千佛洞的戈壁滩上休息时只有一种暂别尘世的感觉,现在却仿佛来到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境界。
我在睡袋里衬了一条鸭绒被,又把拉链拉紧,希望能在温暖中快快进入梦乡。或许是周围太静了,我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听到了脑血管中的奔流。这两种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汹涌的洪流和激越的鼓点,使我头痛欲裂,越来越难以忍受。我不停地翻动着身体,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急,脑中的血流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短促,这些似乎都已接近极限,使我感到恐惧和绝望,只是本能地挣扎着。突然间眼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亮,伴随着奇异的巨响,刹那间一切归于平静,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已完全松弛,正静静地倾听着一个声音,有人在娓娓而谈。我清楚地记得,谈的是平实的人生哲学,其中包括对择友的分析和心态的调整。
我在淅淅雨声中醒来,一切高山反应的症状都已消失,这时是3点20分。20分钟后雨停了,我听X在翻来覆去,看来很不舒服,就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说头痛得厉害。我让他喝了点水,第二天他说喝的是生命之水。当我再次被弄醒时,帐外风雨大作,这时我猛然想起我们的鞋子放在帐篷外面,赶紧抢救进来。风一阵紧似一阵,帐篷布似乎快给撕裂,系帐篷的绳子好像要给拉断了,我在考虑如果帐篷吹破后首先该做什么,边想边穿好了衣服。
风雨突然停止了,就像它突然开始一样。天已微明,我索性起身了,前几天早上都感到的头痛没有再出现。事后我谈起那天晚上的奇异经历,因为我明白这绝不是一场梦,我的记忆是那么清楚。藏胞说这是菩萨显灵,庆幸我得到了佛的保佑。但我自知不信佛,平时还免不了有不敬之处,岂不受之有愧?或许菩萨真是无私的,保佑众生时并不计较你是否信他敬他。但我至今无法解释那天的经历,或许是越过了一个生理上的极点,进入了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