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约定的时间,我们应该在6月19日上午11点从假日酒店门口出发。我与H、X整理好行李,在招待所等待,但去有关部门取批文和旅行证件的L却迟迟没有回来。没有这些证件我们就无法去阿里,外国人更会寸步难行,所以只能耐心等候。但T一家在11点前就坐在越野车上了,所以让J一次次打电话来催促。
近1点,L才胜利归来,我们的车立即开往酒店,但T一家等得不耐烦,已去餐厅吃午饭了。我们的三辆车已经会齐:一辆东风卡车装大件行李、帐篷等宿营用品、梯子等考察工具、粮食和蔬菜等生活用品;还有好几大桶汽油,因为过拉孜后沿途就加不到汽油,三辆车的用油和我们的生活燃料都得靠这些汽油维持。藏族司机D是复员军人,三十多岁,看样子有四五十岁。厨师R和帮工小Y坐这辆车,R是四川人,也是复员军人,不到四十岁;小Y是陕西人,来拉萨投奔他开小餐馆的哥哥,正准备积钱自己开餐馆。两位越野车司机也是藏族,W27岁,P三十来岁,都来自日喀则旅游车队,经常为外国旅游团开车,对沿途情况相当熟悉。陪同我们去阿里的区文化厅官员C、S一行要明天上午才能出发,约定明天中午在日喀则宾馆会合。
等T一家吃完饭,我与他们上了W的车,其余四人上了P的车,三辆车一起出发。根据L的安排,到曲水后午餐,并等待开得较慢的东风车。
从拉萨至日喀则约330千米,是近年修通的一条沥青路面的二级公路。在这条路修通前,必须绕道浪卡子、江孜。1987年我曾走过那条路,过曲水不远就要翻越干巴拉山口,沿途还要经过几处险峻的山口,距离远,路况差,客车走了一整天。而现在的路,据司机说,大约4小时就能到达。
我们的车驶在最前面。公路平整,车速很快,不久就见到我熟悉的曲水大桥从公路左侧闪过。W继续往前开,我以为他大概会在约定的地方停下,但过了很长一段路后还没有见他减慢速度,而后面的车早已不见踪影,这时我才问他:“不是约好在曲水停车吃饭吗?怎么还不停?”W顿感惊奇,原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此时离曲水已有几十千米,路上既无人迹,路旁也没有人家,W的意见是不如慢慢往前开,等后面的车赶上来。又开了一段,到了通往尼木县的路口,旁边正好有一家四川人开的餐馆,W停车等候,我们下车散步。
公路一直在溯雅鲁藏布江而上,至此已进入高山峡谷,江面收束,水流湍急。在近山的背后,不时可见一座座高峰,峰顶大多积雪,高度都在5 000米以上。在通向尼木的公路旁长着一棵大树,虽不高,却干粗叶茂,称得上是一棵百年老树。一股激流从树旁泻下,上游不远处还有一座在高原上罕见的水车。附近几棵小树虽然还不成气候,却使大树不至过于孤独。
这棵大树引起了我的思考:既然这样的大树可以存活,说明在海拔3 800米的地方并非不能种树,也不是不能成林。这棵树未必是人工栽种,或许只是人们长期砍伐的幸存者。如果是这样,这一带的雅鲁藏布江河谷绝不会从来如此荒芜,即使没有成片的森林,至少也曾为树木和绿色所覆盖。这棵树能活到今天,当然得感谢人们刀下留命的仁慈,但树旁的流水无疑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从地图上看,这一带的雅鲁藏布江支流上建有一些小水电站,这股水流可能就是从小电站引来的尾水。但和西藏的绝大多数流水一样,这股落差不小的水流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和利用。尼木县是一个农业县,目前有4万多亩耕地,有近3万人口,还有25万亩林地。这里的无霜期100天左右,日照时数2 947小时,辐射强,夏季雨量集中,年降雨量有300多毫米,如果有更多的人力和更先进的技术,农林牧业的发展余地还很大,环境也能得到很大的改善。
西藏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贫瘠荒凉,也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生命的禁区,要不,在生产力还很落后的一千多年前怎么会形成一个能与唐朝长期对峙的吐蕃王国?
后面的两辆车来了,同伴们到了曲水后见不到我们的车,估计我们错过了约定的地方,只好赶来了。从此每天每次出发时,都由L或H向三位司机布置,再没有出现这样的事。路旁的餐馆没有其他顾客,马上为我们准备午餐。由于这家餐馆没有高压炊具,饭菜做得极慢,吃这顿饭花了两个小时,直到5点,三辆车才重新启程。
公路依然蜿蜒于峡谷之中,这一段的路状很差,有的地方沥青路面已经破损,有几处还是临时铺就的土石路面,看来塌方和水毁很严重,以至无法及时修复。有时公路直逼江岸,但与水面有很大高差,状如悬崖。以后C告诉我们,他曾在这一带发生车祸,越野车从路面翻入45米谷底,离水面仅一步之遥。公路在棚布普曲与雅鲁藏布江相交处经过妥雄大桥后,进入了仁布县,在雅鲁藏布江的南岸沿江而行。峡谷逐渐变为较宽的河谷,但沿途一些山上积满了沙,有的已从山坡上泻入公路,又从公路泻入江中,在离日喀则五六十千米的地方,沙已淹没了公路的大半,仅容单车通行。从这里的地形地貌看,沙是岩石就地风化形成的,而不是从其他地方吹来的,要防治相当困难。
W 忽然刹车,原来他见路旁抛锚的一辆车是他同单位的,P的车也停下了,他们一起帮那辆车的司机修车。在西藏,再好的车也难保不发生意外故障,司机们一般都会互相帮助,何况是同一单位。重新上路后,P的车渐渐落在我们的后面,但负责安排住宿的H在后面车上,所以到离日喀则25千米处我们只能停车等候,却一直不见踪影。半小时才等来了东风车,得知那辆车又抛锚了,P正在帮助修车。T有些不耐烦,我们决定先去日喀则宾馆。又在宾馆大堂中等了半小时,P的车才到。我与X的房间在三楼,服务员要帮我们搬行李,我想只有一个背包和一个提包,这点小费还是省了吧。谁知尽管休息了半小时,提着东西上楼梯时就体会到了高山反应的余威。底层特别高,刚走到二楼就已气喘吁吁,到三楼的房门口时,竟又有点头痛了。赶紧躺在床上休息,顺便看了中央电视台9点的新闻。缓过气来后,我们一起外出晚餐。大家的胃口都不是很好,就在宾馆旁的小餐馆吃了面条和捞糟蛋。日喀则餐馆的价格似乎比拉萨还便宜,5元一碗的面条比拉萨的还多些。
11点上床后很快入睡了,但醒来时又感到阵阵头痛。看了一下手表,只有3点30分。我起来喝了水,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觉得气闷,但打开窗后还是如此。看来高山反应又来了,是路上累了,还是这里的海拔比拉萨的高了?后来居然又睡着了,只是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到7点30分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梦境也从记忆中消失。
到大堂时,T正与H在谈话,一度还发生了争执,原来T发现H准备的梯子太短,不符合他的要求。H不断解释,一来太长的梯子无法办飞机托运,二来以为在拉萨也可以买到。T认为这些都不成其理由,而且实际上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梯子。最后H同意再作最后一次努力,今天上午在日喀则找梯子。
T一家由当地文化局派人陪同去参观拉苏寺,我随H、R一起去找梯子。我们看了几家大商店,又来到专卖建筑材料的街上,都一无所获。接着去地区电视台和广播台求援,他们也表示爱莫能助。尽管这是意料中的结果,我们还是颇为失望。
12点过后,T在文化局一位官员的陪同下回到宾馆。他们在大堂谈话,我当翻译,T对拉苏寺的艺术性十分赞赏,希望采取保护措施,通过文化局捐一笔钱。我注视着那位官员,越看越觉得面熟,他也想起了我。1987年我过日喀则时,正是班禅回札什伦布寺的前一天,我去文化局了解情况时,就是这位局长接待的,他告诉我很多有关班禅和日喀则的情况。我还向他了解了西藏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状况、一妻多夫制、天葬等颇为敏感的问题,他的直率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们还有过小小的争论。要不是他正忙于筹备接待工作,我们的谈话还可能更长。
近1点,区文化厅的车到了,车上坐着C夫妇和S。6月20日下午2点,我们的车队驶离日喀则市区,奔向遥远而神秘的阿里。
市区一过,沥青路也随着结束了,但通往拉孜的路还算平整,车行顺利。在拉孜县城曲下镇小歇时,遇见一群乞丐。其中一个小孩紧跟着我乞讨,我动了恻隐之心,一掏口袋中正有零钱,就给了他一张。不料这下子惹了麻烦,其他几位马上围着我不走,一个小孩甚至拉住我的衣服,C和S过来解围,用藏话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离开。旧时西藏的乞丐很多,1987年我还见到过大群乞丐,长途汽车一停下,总有一群乞丐围住乘客,大声乞讨。与以往相比,这次见到的乞丐已大大减少。据藏族朋友说,以前西藏的乞丐多,当然与贫穷有关,但并不尽然。由于寺庙和信众有布施的习惯,难免造成一些穷人以乞讨为求生的手段。这种情况在内地一些地方也有,看来在贫穷还没有完全消除之前,移风易俗同样重要。
5点到达渡口。过江的车不多,我们的车稍等了一会儿就上了渡船。这里的雅鲁藏布江并不宽,但水流很急,据说洪水来时水位很高,渡江不易。就在渡口不远的地方,一座大桥已经合龙,即将建成,这个渡口不久就会成为历史。
休息和渡江时,藏族朋友拿来很多煮鸡蛋给我们吃。我们每人吃了一二个,把多余的放在车里,他们见了忙说:“多吃几个,今天一定要吃掉。”原来按照藏族的习惯,煮熟的鸡蛋必须当天吃,吃不完就得扔掉,因为他们认为过了夜的鸡蛋是有毒的。我们吃不了那么多,却舍不得扔掉,就藏在车上第二天悄悄地吃,其实鸡蛋一点没有变味。后来我还发现,忘记吃的食品放上好几天也不会坏,路上买的食品看来很脏,吃了也没有问题。我想大概是由于西藏海拔高,太阳辐射强烈,紫外线丰富,空气中细菌少,气温较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