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招待所的房间,就像换了一个季节,感觉弥漫着一股凉气,而拉萨的阳光是如此强烈,离开了阳光就等于离开了夏季。刚才提着箱子走了几级台阶,就觉得气喘心慌,不过在屋里休息一下就过去了,我暗自庆幸,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出现——可以免受高山反应之累。
L来招呼我们去吃午饭,出门后步行不远就是一家他熟悉的餐馆,原来这里的店主就是他招聘的厨师R。我们四人各要了一碗肉丝面,又要了两盘豆腐,一盘蔬菜,一碗汤,L半真半假地对R说:“今天这顿饭是鉴定会,看你的菜做得是不是合格。”R的饭菜的确做得不错,虽然对我说来还是稍为辣了一点。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价格相当便宜,一碗肉丝面才5元,菜价更低。我以为是R给我们的特别优惠,但以后发现其他餐馆的价格也差不多。这得益于改革开放以来进入西藏的流动人口,他们不仅在拉萨开起林立的餐馆,还在城郊种植蔬菜,养殖家禽。现在拉萨蔬菜禽蛋自给有余,而以往都得靠川藏公路由四川运来,几分钱一斤的白菜光运费就要5角,而且经过长途运输,蔬菜大量腐烂变质,一年内的多数时间只能吃罐装蔬菜。第二天早餐时我发现,一个鸡蛋1元,一个咸鸭蛋却要2元,原因就在于鸡蛋是拉萨产的,而咸鸭蛋是从四川运去的。
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使我更增加了抗拒高山反应的信心。但午睡时就有点不妙,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尽管昨夜睡的时间很少,今天的旅程也不轻松。越睡不着,就越想到会不会是高山反应的先兆。我自己测了一下心跳,每分钟86次,比平时的72—76次稍快了些。与我同住的X也说睡不着,看来心跳的加快真是不祥之兆。L和H传来的消息是,T一家与J昨天已从加德满都飞抵拉萨,J最早出现高山反应,昨晚已开始吸氧。我开始失去信心,要是高山反应真的非来不可,还不如让它早些出现,可以在启程去阿里前多一些适应的时间,但我明白,这同样是由不得自己的事。
傍晚我们一起去假日酒店,见了T一家和J。寒暄一番后我们就去中餐厅晚餐,席间谈的自然是下一步的考察。T丝毫没有我所想象的豪富气派,倒更像我熟悉的美国大学教授。从谈话中听得出,他对西藏的历史和文化了解很深,也不是第一次去阿里,提的问题相当专业化。X和我用英语与他交谈,其他人则通过J的翻译。我与他一家是第一次见面,大家知道J正受高山反应折磨,还是少麻烦她为妙,所以没有多谈。T太太M显得比T年轻,以后知道她俩同年,都是46岁。M经常陪T外出考察,也来过西藏。她告诉我,他俩曾在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脉中步行了两个月。但谈到考察的具体问题时,她从不插嘴,都由T答复或决定。他们的儿子小D13岁,比同龄的中国孩子长得高,是第一次来西藏,丝毫没有高山反应的迹象。
不知是这家酒店的菜做得差,还是我的胃口已经打了折扣,这顿价格不菲的晚餐吃得很勉强,完全是出于不饿肚子的需要。回招待所就喝水睡觉,但高山反应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半夜两点多醒了,感到头痛,以后虽又睡着过,但时间都不长,而且总是因头痛而醒来,无论如何变换姿势,甚至坐着或起来散步,一阵阵的头痛毫无缓解。我知道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多休息,多喝水,让身体慢慢适应。
17日早上依然被头痛弄醒,但我还是按平时的量吃了早餐,上下午除了办事就在房间里休息,X也一样,我们说等于是到拉萨来住院了。说办事,其实就是吃饭,中午到假日酒店,会见将要陪我们考察的自治区文化厅两位官员,厅领导C和文物处的S,然后由T招待午餐。晚上由文化厅将我们接到康桑酒家,宴请T一家和我们一行以及国家文物局将去阿里考察文物保护的一个工作组。
我刚坐下,主人就将我介绍给自治区党委副书记D先生。D书记是复旦大学新闻系1982年的毕业生,他听说我来自复旦大学,很高兴地问起母校的情况。他说,毕业二十多年一直没有时间回母校,去年本来准备参加母校九十周年校庆,临时有重要公务无法分身,没有去成。他当过驻阿里记者站的站长,在那里工作多年,所以告诉了我不少阿里和古格遗址的情况。宴会开始前主人邀我到主桌坐在D书记旁边,但这时我已感到很不舒服,怕不能坚持影响了宴会的气氛,决意辞谢,留在另一桌上。这一桌上有几位文物界的“老西藏”,不时谈到他们经历中的异闻趣事。当有人讲到高山反应不宜饮酒时,一位“老西藏”说了一个相反的例子,他说有一次他们在山上宿营,当时并不知道高度,临睡前喝了不少酒,一夜安然无事,第二天起来才发现是在海拔5 000米以上,赶紧往下撤,幸亏没有出事。要是事先知道有那么高,当然不敢喝酒,说不定早有高山反应了。他的结论是高山反应与心理因素也有关系,但在我身上似乎没有应验,尽管我不把高山反应看得很严重,反应却更严重了。我只喝了很少一点青稞啤酒,包括甲鱼汤、石斑鱼这类高原上罕见的佳肴在我口里味同嚼蜡,还在诱发呕吐。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是宴会快些结束,能躺在床上必定比什么都舒服。
18日早上又在4点钟被头痛唤醒,再也无法入睡。早餐后又睡,却连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过。使我颇感紧张的是,午餐时只吃了半碗面,而饭后接到通知,明天中午出发去日喀则。我去医务室量血压,结果是92—141,比平时高。医生作了一些检查后,认为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属轻度高山反应,不必用什么药,还是多喝水和休息。
或许心理因素真的起了作用,19日早上4点多我又醒了,但不是因为头痛,而是由于新到的客人大声喧哗。居然又能入睡,再醒已是7点30分,是入藏以来睡眠最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