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下不久,天就黑了。我们去餐厅用餐,在等待开饭时顺便与餐厅唯一的工作人员聊了起来。这位青年是四川绵阳人,因为家乡工资低,到狮泉河宾馆工作,现在独自承包这里的餐厅。塔钦的旅游时间是半年,另半年仍回狮泉河工作。我问他半年收入多少,他说一般能赚一万多元,积累几年可以回家乡开个小店了。餐厅的价格当然比较贵,馒头1元5角一个,米饭2元一碗,两个蔬菜炒土豆丝和粉条都是18元,但能吃到热饭菜已经不错了。吃完时他告诉我们,因为客人少,明天不开早餐,原来大多数转山者都自带干粮或自己开伙。
9点半电灯亮了,据说供电时间至12点半。我们抓紧时间商议明天转神山的事。据介绍,沿转山道绕一圈有一百多里,一般都是走两天。也有年轻力壮或体力特好的人早出晚归,一天转完的。年纪大的或一路叩头的信徒花的时间更长,有转上八天十天的。转山都得步行,但行李食品可以雇牦牛背。T以前来转过,他告诉我,第一天的转山道都不到海拔5 000米,一般没有困难。第二天早上到折返点这段路是不断上坡,最高点卓玛拉山有5 700多米,这时多数人会感到头痛心跳,但过了这一点后就一路下坡了。他认为,以我的体力和前一阶段的适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藏胞视转神山为吉祥,当然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所以连三位司机在内都要参加。可是H和J决定留下休息,这就使我为了难。T一家三口,我当然不便和他们一起住。藏胞们转山时有很多规矩,还要不断拜佛,立玛尼石,献哈达,他们显然也不希望外人与他们同住。考虑下来,我只得放弃转山。但我想不能参加全程,转一部分体会一下也好吧!藏胞告诉我,佛教和喇嘛教徒转山的方向是顺时针,而本教徒是逆时针方向转。我想,我什么教徒都不是,所以不管哪个方向都行。
塔钦的海拔已升至4 600多米,Z告诉我们,先我们而至的文物局人员中有几位身体不适应,没有转山,已经提前到普兰去了。我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为不能全程转山而未能立即入眠。夜里狂风大作,等12点熄灯后周围人声全无,风声却一阵响似一阵,使我渐入梦乡。
第二天大家起得很早,转山的人各自备齐了随身用品。不一会儿雇定的几头牦牛出现在围墙边的场地上,8点过后T、C和步行的人就先出发了。我与H等在牦牛旁,过了好一会儿两位赶牦牛人才姗姗而来。大家正往牛身上装物品时,H与赶牛人争吵起来。原来他们提出要按三天时间收费,尽管实际只用两天,还说是旅游局的规定。最后找来旅游局的人,经他调停,按两天收费,但另给赶牛人一笔好处,实际等于付了两天半的钱。这自然花了不少时间,加上装运的东西很杂,到9点半牦牛才起程,S、Z、两位司机和炊事员R随行。Y留下来采购归途用的米和食品,因为除了还剩下一点在东嘎村宰的羊肉外,我们已经没有储备了。
我吃了一点在札达买的尼泊尔产饼干,这进口货的味道实在不能恭维,除了一股很重的油腥味外,就是一块稍甜的硬面团。但为了能体会一下转山的意境,不用它充饥又怎么行?
出门一里左右,就开始绕山而上。踏上转山道后,一路不见行人,为了当天能到达仅有的几个宿营点,并且能在两天内转完全程,一般转山者都已早早出发。但不用担心迷路,这里只有这条唯一的环绕神山的大道。
说它是大道,倒并不在于它的宽度。有几段上下坡处就很窄,但在平坦处就显得很宽,因为与周围地方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两旁照例堆积着无数的玛尼石,有的上面还刻着经文和祷词,有单个放置的,也有堆成一座小丘的。可以想象,几百年来多少信众曾经从这条道路上走过,完成他们一生中最神圣的使命。他们不远千里、甚至万里,带着家人、村民的期望和祝福,来向神山和佛祖表达他们的虔诚,祈求庇佑和幸福,即使这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世界。
自从昨天在路上见到过神山的全貌后,就再也没有能瞻仰它的尊容。尽管我们这儿可以见到蓝天,但神山周围一直是云遮雾障。我曾怀疑是近处的山峰挡住了视线,特意离开道路爬上一处山峰,但前面依然是茫茫一片。
据说转山时大多数时间是看不见神山的,一般要到第二天早上攀登5 000米以上这段路时,才能清楚地看到神山,时间也不长。如天气不好,即使距离近也未必能见到。但对信徒们来说,见到神山当然是莫大的幸福,见不到神山也可以了却心愿,神山的魅力早已超出了它的形象,而深深植根于信徒的心中。
由于思绪不断,我丝毫没有感到孤独和单调。为了保存体力,我不敢走得太快,还不时停下略事休息。极目山下,近处有公路可见,从地图上看,这是通向革吉县的,从塔钦以下一段基本与转山道平行,到前面谷口才分开。不过转山者是不会利用这个便利的,他们需要一步一步自己走完全程。更远处就是鬼湖拉昂错和圣湖玛旁雍错,两个象征意义截然不同的湖水似乎连在一起,随着天空云层的消长变幻着不同的色彩。纳木那尼雪峰在天穹下若隐若现,时而闪亮,时而晦涩。除了风声,听不到其他任何音响;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大自然的广阔天地。要说缺少了什么,那就是绿色,即使偶尔存在的植被也失去了它们固定的颜色。但生命没有随着绿色而消失,从神山流下的水汇成森格藏布,滋润着这世界上最高的土地,养育着世界上生活得最高的民族;更流向巴基斯坦和印度,造福于不同信仰的亿万苍生。就是在这片近乎凝固的土地上,也处处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生命力,且不说那些生活在雪线上下的动物,就是这些不知名的植被也顽强地显示着它们的存在;更不用说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在资源如此贫瘠、生存环境如此艰难的条件下生生不息。不仅如此,他们还创造了和这里的山川凝聚在一起的灿烂文化,使每一座山、每一个湖都吸引着世界各地的向往者。
此时路稍高,云稍淡,神山终于露出了雄伟的身影。只是由于主峰背后依然是一片云雾,与雪峰几乎浑成一体,仔细看才能分辨出那金字塔形的山体。我赶紧打开相机,拍下了离它最近的一张照片,但冲印出来后,还是难见神山真面目。
对面走来一位外国游客,交谈后得知他来自日本东京。他是昨天从塔钦出发,反时针方向绕山的。这倒不是出于信仰,而是一种更保险的选择——趁第一天体力充沛先攀上最高点,第二天就不成问题了。万一第一天过不了关,返回也比较方便,而顺时针方向走到了第二天是有进无退的。如果是一般旅游,他的走法倒是一个更合理的方案。他告诉我,再走一小时就可以到达第一个“贡巴”——位于海拔4 800米处的确古寺。
12点半,我顺着小道攀上一座小山,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山谷,转山道由此下坡,进入山谷,再顺谷而上。山脚下传来潺潺水声,由谷中流出的拉曲河由此流向山外。两只苍鹰在山谷上空盘旋,偶尔还飞近小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我得留下返回的时间。而且如果现在走入山谷,返回时将走一段很长的上坡路,所以我决定休息一下后就此折返。
山顶上有一片不大的平地,我找了一块表面平些的石头坐下,发现周围地上散落着不少衣服,几双半新的鞋子特别显眼。当时我感到有点奇怪,但并没有想到这就是藏胞进行天葬的场所,这些衣服鞋子就是被天葬者留下的,而我坐的那块石头或许就是不少藏胞的遗体最终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
事后有人问我:“如果你知道这就是天葬台,还敢不敢坐在那块石头上。”我实在不能作肯定的回答,但当天的确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或许已经好久没有举行天葬了,只是因为环境高寒干燥,那些衣服鞋子长期不会毁坏。或许是由于每次天葬时天葬师处理得特别彻底,而苍鹰又吃得非常干净。按照藏胞的习俗,如果遗体被吃得越干净,死者的灵魂就越早升天。在离神山最近的地方天葬,本来就是一种少有的荣耀和幸福,一切自然会进行得更加圆满。
归途中我遇到五位尼泊尔转山者,其中至少有两位老者,他们准备走三天,所以今天只要能到达确古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