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于日程,我们匆匆地离开了古格废都,但继续在追寻古格的遗存。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东嘎乡的东嘎和皮央村。根据前几年的文物普查,那里保存着丰富的洞穴壁画。
7月4日上午,我们的车队在札达县城稍事停留后,就向东嘎进发。我们的人员已经减少了两位,X和L另有急事,在札达直接雇车,从南线回拉萨去了。在札达——嘎尔兵站公路103千米处折进一条支路,不久就到了东嘎村。村民们认识T和陪同的人,纷纷向我们招手致意。下午2点,我们在一处谷地札营。除了我们自己的帐篷外,乡里还搭了一顶大帐篷供大家公用。一条小溪绕谷地而过,流水潺湲,萋萋芳草之间,还盛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将星星点点紫色、白色、红色和难以名状的色彩镶嵌在绿色的地毯上。在我们扎过营的地方,这是景色最优美的一处。
但这里的海拔又升高到了4 060米,气温已明显降低,就是下午气温最高的时候也不会有札布让那样燥热。而且每当云层遮住了太阳,我们马上就会感到寒意。4点多,我们在村边散步拍照,突然刮起了大风,同时下起了不小的雨。我们赶紧躲进帐篷,但厚帆布已挡不住寒风,多日不穿的羽绒衣又用上了。半小时后雨过天晴,离我们不远的山坡上已经积了一层白雪。
第二天早上醒来,才7点,第一感觉就是冷,被子上是湿的,帐篷布也是湿的。走出帐篷,地上也是很重的露水,脚踩在上面更觉得冷。东方的天空浓云密布,太阳迟迟不肯出来,山上的雪却比昨天更白了。直到10点多才转为多云天气,我们开始上山。这一天我上下山都穿着羽绒服,居然没有什么热的感觉。
那天我看了三个洞,都在海拔4 200米左右。一号洞较小,壁画已经残破。三号洞也不大,所供的佛像已毁,但“擦擦”(模塑的小泥佛)很多,地上随处可见。小的擦擦只有手指大小,但也见到几个像拳头般大的,形象相当精美。最精彩的是第二号洞,约5米见方,高度也有5米。洞顶是五层方圆交错的藻井,图案异常精美。四壁绘满彩色壁画,基色为蓝色,证明年代较早。T发现其中一位妇女像是露背的,他认为这是和田人的装束,而不是藏人的习俗。
但正是在二号洞的顶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缝,由缝中渗入的水已经在洞顶和洞壁留下了一道道泥痕,污损了画面。更严重的是,顶部藻井已经崩塌了一大块。如果不采取防护措施,藻井的崩塌部分必然会扩大,壁画也会受到更大的破坏。
出洞以后,我们就沿着蜿蜒的山脊一步步攀向山顶。与山顶的海拔大概只相差100米,但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要爬上山顶也不容易。走不了多远,我就落在后面了,再走了一段,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阵。这样停停歇歇,花了个把小时才到了似乎近在眼前的山顶。不过要是没有前阶段的适应,花再多的时间恐怕也会无济于事。
登上山巅,就看到了一道约50米长的横向深沟,显然已经深达二号洞顶,沟的最宽处有近1 米。这里的山体是砂石结构,极易风化,但更大的威胁却来自水蚀,这道深沟就是水蚀的产物。由于这里几乎是不毛之地,裸露的山体毫无植被遮掩,雨水和融化的雪水都在无情地冲刷着已经风化的砂石。一旦形成沟壑,汇聚的流水就会以更大的力量往下切割,年深日久,就形成这样的深沟,直到沟外缘的山体崩塌,或者将山体一分为二。从二号洞长期渗水看,这道沟的底部离洞顶已经不远。如果不加整治,用不了多久,洞顶就会开裂,壁画将被完全破坏。如果山体崩塌,二号洞就会不复存在。
当务之急是要制止沟的扩大和加深,但在这样的条件下很难找到可行的办法。以往一般是用土法将沟的表面封住,以断绝水源。但对付如此长和宽的沟面,这种办法已难奏效。另一种办法是向沟中灌泥浆,使沟底的裂缝粘合起来,并使沟缩小,如果在泥浆中加入树脂等粘合剂效果会更好。但这里泥和水都缺乏,更没有电力和必要的机械,显然无法施工。我建议采用定向爆破,顺着深沟将已经开裂的外缘山体炸掉,然后将洞顶平整加固,防止出现新的沟壑,就能维持较长年代的安全。现有的定向爆破技术完全可以保证洞的安全,将炸下的砂石抛入洞前的山沟。当然,在这样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环境中,人的力量格外渺小,任何一种方案都还是纸上谈兵。我只能希望水蚀作用的速度慢一些,以便在人们采取有效的措施以前不致使洞毁灭。
第二天是个少云的晴天,虽然还离不开羽绒衣,但已经没有彻骨的寒意。我们来到不远的皮央村。村落分布在两座高约百米的土山之麓,山上是密如蜂窝的洞穴。大多数洞中空无一物,少数是村民的储藏室,或者被用于关牲口,有壁画或佛像等文物的已是凤毛麟角。要是没有村民的指引,要找到文物就像大海捞针。
一位和蔼热情的老人为我们带路,据陪同我们的Z介绍,他已经69岁,这位老人多年前来自拉萨,与本地一位比他年长三十多岁的妇女结婚,如今他的太太已经103岁,称得上是阿里的人瑞。这位老人的经历本身就是一个动人的故事,要是时间允许,我们真想见见他的老太太,见识一下世界屋脊上的百岁老人。但现在我们得跟上老人的步伐,因为稍一放松就远远落在他的后面。
走上一个缓坡,崖边现出一个小洞。为了保护他们的圣物,村民平时用石块将洞口堵死,今天特意打开洞口供我们参观。洞口太小,仅容一个人匍匐而入,我刚探进身子,就被羽绒服卡住了,脱下衣服才爬了进去。洞室方形,阔约3米,高也是3米左右,原来洞门一边的山崖已经崩塌,所以无路可走,只能从旁边的小洞出入。洞中的壁画年代也较早,原来应该是绘满四壁的,但现在已经残破。
我们循原路退出,回到山下停车处,见T、H等已在山上另一处洞口,就赶紧攀上山去。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山洞,壁画也已残破,与前面看过的那个洞相比,年代明显要晚。当我的目光移到壁画左上方时,顿时感到无比惊异——上面画的一条龙完全是内地汉族的模式,与藏族传统的画法迥然不同,在阿里其他地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绝不会来自某一位古格艺人一时的灵感,或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而应该是文化传播的产物。但由于没有更多的线索,具体的过程只能留给遐想——是内地的艺人到过这里?是古格的艺人到过内地?还是因为他们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汉族艺术?这条龙的形象是通过什么途径传到这里的?要不是亲眼看到了这条龙,我根本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数百年前的古格王国会与数千里外的汉族地区有什么文化交流和联系,但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思索着这个难解的谜。
老人依然精神抖擞地带着我们绕到后山,他遥指崖上一洞,说里面有壁画。H在1994年曾经上去看过,说洞里的壁画不多,但T和ZH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上攀了。崖上完全没有路,而且很陡,洞虽然不高,要接近也不容易。生长在阿里、惯于攀登的ZH首先爬上最后一道崖壁,援手将T拉了上去。T太太虽然没有与丈夫同行的本领,却想一睹洞中景象。她想找到一条捷径,便先登上山顶,再从上面的洞穴往下移动。一些洞穴中有暗道相连,这使她比较容易地接近了那个洞。但此时再也找不到任何通道,这段崖壁也光滑如镜,没有落脚的地方。尽管她离T所在的洞顶仅有最后的几米,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只得循原路退回。
T和ZH拍完照后下来,说洞中的壁画不多,大家决定不再进洞,在老人带领下继续上山。途中经过几处寺庙的遗址,但地面上只见到一片废墟,没有发现什么文物。快到山顶时有一处较大的遗址,从残存的墙壁和土台看,这曾是一座不小的寺庙。遗址旁有一个山洞,洞中还保持着一座小庙。洞内光线很暗,洞室不过3米见方,四周的壁画以红色为基色,看来是萨迦派的作品,时间较晚。但洞中供的两座铜佛是印度12世纪的原物,还有更早的印度10世纪大理石造像的残片,年代都比壁画早得多。很可能是年代较早的寺庙毁弃后,残存的佛像被移到这个小山洞中,才出现了这种新庙供旧佛的格局。或许这样的搬迁已进行过不止一次,正是这类转移才使古格文化的瑰宝延续到今天,尽管它们只留下了一些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