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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不想牺牲这四年

每天都有无数对情侣在吵架,当然能像紫薇和尔康那样吵得天雷地火,也能像萨特和波伏娃那样吵得理性思辨。但大多数人都不是那样的传奇,吵架的桥段,其实每次都大同小异。

比如杨康从寝室赶到东区门口的时候还是想好好哄哄穆念慈,赶紧把这事儿给翻篇了。可终究敌不过穆念慈的不依不饶,开始反唇相讥。吵架一般都是这样升级,然后马上从单个事件回归到每次吵架都会论及的终极分歧——

“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你,我就缺了两节课你非要闹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

“杨康我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来给你报班,不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现在还冲我发脾气,问我有没有意思。好,我没意思,我没意思就是因为这一年多,我看错人了。”

“你看错人了我可没看错,我告诉你,我就不是这块料。你若觉得跟我在一块儿没前途没出息,趁早重新找一个有前途有出息的。至于我想去上课还是晃荡,那是我自己的事,穆老师,你少替我操这份心。”

“你……你现在嫌我烦了是吧,你现在要我重新找一个是吧,杨康,我们分手,今天就分,现在就分。”

……

两个人一路从东区吵到曦园,又从曦园吵回到东区。最终以穆念慈头也不回甩下杨康冲进东区而告终。

杨康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尹志平、赵志敬都没回来,不知是出去吃夜宵了还是到网吧通宵了。鲁有脚正坐在走廊上摇头晃脑地读《论语》。郭靖拿了个盆正准备洗衣服,他把郭靖拽过来,点起两支蜡烛,翻出几瓶红星二锅头和一袋花生米,要郭靖陪他喝会儿酒。

清澈的酒液下口总是带来浑浊的感觉。杨康觉得从身心俱疲中恢复了一点过来。他摇着酒瓶问郭靖:“如果黄蓉每天都要问你很多遍‘你是不是已经很烦我了’‘你是不是已经受不了我了’‘你是不是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办?”

“暗就如实告诉她,没有啊。”

“如果黄蓉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你不喜欢做的,你不想做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不会啊,蓉儿让暗做的事情,肯定都是对的。”

“……”

“杨兄弟,你是不是又和穆姑娘吵架了?”

杨康扔下一个喝空的瓶子,他对与郭靖这种答非所问的聊天方式已经十分习惯了。郁愤难平时,需要的其实是一个陪你喝酒听你倒垃圾的伙伴,别人给的建议再睿智放在你身上基本都是扯淡,所以还不如郭靖这样每次陪你喝到底听到底的伙伴。

“杨兄弟,穆姑娘其实挺好的,你别老跟她吵架。”

“是,我知道她挺好的,她一直对我很好。我的事情我自己老是不记得,可她都记得。我忘记打水,她会帮我去打。我忘记洗衣服,她会帮我去洗。我忘记剪指甲,她会帮我剪,剪完手指甲还会捧着我的臭烘烘的脚丫子帮我剪脚趾甲。我妈都没帮我剪过。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为什么老是跟她吵架呢?”

郭靖和杨康碰了一下瓶子,背景音是寝室对面水房里男生们边洗衣服边哼唱“爱拼才会赢”的高亢声,走廊里互相追打的尖厉声,门口鲁有脚高声诵读“子曰”的激扬声。寝室到处弥漫着乱糟糟的味道,所有找不到位置摆放的东西都堆在长条形的桌上,杨康越过一堆赵志敬的笔墨纸砚频瓶瓶罐罐抓起一把花生。他想起了在这乱糟糟的寝室里与穆念慈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他翘着打着石膏的腿一跳一跳地追穆念慈,假装绊了一下摇摇欲坠,穆念慈来扶他,结果被一把扑倒在床上。穆念慈一挣扎他就喊碰到了他的断腿,于是穆念慈红透了脸却不敢动。正在这渐入佳境的时候,“嘭”地一声郭靖推门进来,兴冲冲地说:“杨兄弟,暗娘空运了一大包鹿茸山参牛大骨说给你补补,虽然你让暗今天别回来,但暗想还是先给你送来。哦,暗走了。”穆念慈“噌”地一下从他怀里跳起来,夕阳从背后的窗户里打进来,映出一片长发披肩的剪影,美得像一支泥潭里傲立的兰花。

杨康的嘴角转出一抹笑容,大学时代的爱情像这乱糟糟的寝室一样简陋,但简陋之下是稚嫩清澈的纯粹。他在想,穆念慈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成熟而现实,只不过是自己的孩子气太浓,令穆念慈逼着自己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成熟而现实的引导者形象,引导着他们的爱情向成熟而现实的方向发展,这样可能更符合普世的规律,也有可能令他们的关系更加长久持续。但如果穆念慈不扮演这样一种形象,他们在一起是更快乐,还是已经分手了呢?杨康不得而知。

杨康又喝空了一个瓶子,四两二锅头下肚,他变得有些飘忽起来。他对郭靖抱怨起来:“她老说是为我好,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究竟需不需要别人为我好?为什么我看到别人一为我好就烦?究竟是她烦还是我烦?”

鲁有脚刚好念好《论语》进来,捧了盆正准备去洗漱,听到杨康的话插了一句:“我是谁,为了谁,依靠谁。子曰,听到这样的论调,就知道杨康,你醉了。”

然后关了门去了水房。

杨康没有理会鲁有脚,他继续问郭靖:“你觉得大学这四年,应该怎么过呢?”

郭靖挠挠头说:“暗娘跟暗讲过,大学大学,就是要大大的学习嘛。”

杨康眯起眼睛,开了第三瓶酒:“苦了那么多年,终于考上了大学,人生的前二十年,就这么没了。大学毕业之后,为了生活,为了立足,会苦更多年,人生的后四十年,也就这么没了。大学四年,是唯一能够自由自在,能够自己想到干点啥就干点啥的四年。我不想为了一个未必靠谱的‘更美好未来’,把这四年也牺牲掉啊!”

郭靖想了一会儿说:“你的话暗有点儿听不明白,但蓉儿也跟暗讲过差不多的话。你该去找蓉儿聊聊,说不定有得聊。”

杨康说:“哦,那你们家蓉儿还讲过点啥?”

郭靖说:“蓉儿还讲过……讲暗一点儿也不浪漫。杨兄弟,要怎么样才浪漫呢?”

杨康说:“浪漫嘛……穆念慈就觉得,我每天不要逃课,跟着她一起上课就是浪漫。我每天不要打游戏看闲书,跟着她一起去自习就浪漫。我买束花给她她都嫌我乱花钱……我也不是说每天一起自习不浪漫,但你想想,若有一天,我在她面前用玫瑰花从东区一直铺到3108,然后遥控飞机从天而降,带下一块鸽蛋大的钻石,你愿意每天跟我一起自习吗?无数人在旁边围观,一起喊,答应他,答应他。我鼓足勇气,拿起戒指,单膝下跪,问她,大学这四年,你愿意每天和我一起自习吗?她扑到我怀里,感动地流下泪水,呜咽地对我说,我愿意。啊,简直浪漫得醉了。”

鲁有脚正好洗漱完回到寝室,准备爬上床睡觉,听到杨康的话又插了一句:“鸽蛋大的钻石?你以为你女朋友是国际章么,子曰,听到这样的论调,就知道杨康,你确实醉了。”

只有郭靖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杨康看了一眼被他喝空的三个酒瓶子,忽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就对郭靖说:“晚了,睡觉吧。”

郭靖点点头,他确实有些困了,抽出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然后踩着凳子沿着铁架子床爬到上铺,倒头便睡了。

杨康举起一支烧掉一半的蜡烛,搬开郭靖用来踩着爬上床而堵在窗边的凳子,站到窗台前,默默地望着寝室楼前黑漆漆的水杉和黑漆漆的夜空,望了许久,念了一句汉代的乐府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感觉头有点儿昏沉,他也打算睡觉了。睡觉之前想起搬走了郭靖用来爬上爬下的凳子,就想着帮他搬回去。可昏沉之下,搬错了东西——他没有把那个凳子搬回原处,却拿了鲁有脚盛着半桶水的塑料水桶,放在了凳子的位置上。

第二天早上,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他伸出头看了一眼,看到郭靖抓着床边的铁架子,正努力把一只脚从塑料水桶里拔出来,脚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耳边则传来尹志平的欢呼声:“鲁有脚你又把人家的凳子搬走啦!”他转过一个念头:“郭靖一早起来蹦跶到水桶里干嘛?真是愈发地笨了啊。”想完之后觉得头沉沉地痛,于是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MOlP2ePCFJoHdzpOSCDdqxn6+G1t78F8odIBSMvEMKVFWDMaprZu5/xEKnokAZ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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