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子建、士衡,亟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
至于轩、岐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总入乐府。缪、韦所改,亦有可算焉。
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序乐篇,以标区界也。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讴吟垧野,金石云陛。《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岂惟观乐,于焉识礼。
这是《乐府》篇的最后部分。刘勰对有关乐府的一些具体情况作补充说明。
主要是说声、辞关系。歌词配曲,有种种不同情况。一种情况是先有诗篇或徒歌,拿来配上曲子(包括器乐)。汉代相和歌原是里巷歌谣,被采集后,由乐工配以器乐,就是此种情况。刘邦的《大风歌》,刘彻怀念李夫人的“偏何姗姗其来迟”歌诗,被配曲歌唱,也是此种情形。又一种情况是已有曲子在,但不欲用旧词,于是或另外创作新词,或取现成的某首诗篇来配上去。这种情况大量存在。《宋书·乐志》载清商三调歌辞,有小字注曰:“荀勖撰旧词施用者。”就是取曹魏三祖、曹植和无名氏古辞配入三调的各首曲子。刘勰所谓“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大约也包括这种情况,即取古辞配入已有的曲子。由于该曲本来不是为“古辞”度身定做的,故须增字或减字才能配得协调。乐工送样做时,往往不顾那现成的诗篇在内容上与旧曲有无关系,也不顾及诗篇的完整性,可以随意剪截或取别一首诗中的一部分拼凑起来,这就是所谓重声不重辞 。
“子建、士衡,亟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是说曹植、陆机屡有优秀的乐府诗作,但当时未曾配入器乐曲歌唱。这里涉及乐府诗有词而无曲的问题。所谓乐府诗,原以配乐演唱为其本质特征。但后来文人沿用乐府旧题写作歌词,却可能由于种种原因,不曾入乐歌唱。刘勰这里说的“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就是这种情况。但因为用了乐府旧题,人们便也称之为乐府。其实只是一般的诗作罢了。当然,其内容可能与旧题和原先的歌词有某种联系,其艺术表现可能采用某些常见于乐府诗的因素(如有叙事成分,写入人物对话,语言比较质朴等)。送种情况后世也非常之多,作者们可能本不打算写了配乐,只是作为一种诗歌形式进行创作而已。再往后面,索性抛开旧题,自拟新题,那主要是唐代以后的事。杜甫就有不少这样的作品,李绅、元稹、白居易的新题乐府也是著名作品。宋代郭茂倩编《乐府诗集》,将此类作品都归入《新乐府辞》中。
子政品文,诗与歌别 这两句有些费解。注家多据《汉书·艺文志》(其前身为刘向校书所成的《七略》)将《诗经》归入《六艺略》,将汉人所作、所采集的歌诗归入《诗赋略》加以解释。但此说似嫌牵强。“诗与歌别”的“诗”,不应仅指诗三百。按《艺文志·六艺略》《诗》家后序(出自刘向《七略》中的《辑略》)有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明白地区分诗与歌。所谓“子政品文,诗与歌别”当指刘向此语而言。又《诗赋略》既已著录“《河南周歌诗》七篇”,另又著录“《河南周歌诗声曲折》七篇”;既已著录“《周谣歌诗》七十五篇”,另又著录“《周谣歌诗声曲折》七十五篇”。“歌诗”指歌词,“歌诗声曲折”指所配的唱腔之类,那也是“诗与歌别”的反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