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涯,日用而不匮。《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赞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玄圣,炳耀仁孝。龙图献体,龟书呈貌。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这是《原道》篇的最后一段,是全篇的总结。这总结就是指明道、圣、文三者的关系,即“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最后强调文之所以重要,之所以能发挥治理国家、制作典法、鼓动天下的作用,乃是由于这“文”乃是“道之文”的缘故。在这里圣人是道与文的中间一环。由于圣人是以道为本原、精研其道而后制定法则、进行教化并撰成经典的,因此这些经典(法则、教化均包含于经典中)当然是“明道”、体现道的。通过这样的总结,既归纳全篇,又开启下文《征圣》、《宗经》两篇。
上文已经说过,关于形而上的宇宙本体道的学说原来主要是由道家建立的。儒家也讲道,但重在讲形而下的运用于实际社会、政治生活中的治国平天下、教化万民之道。刘勰这里把这两种道统一起来了。这种做法,由来已久,而以创立于魏晋时的玄学最具代表性,最有学术意味。玄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儒道合一。刘勰的论述正反映了玄学的这个特点。
在论述完毕之后,刘勰以八句四言韵语“赞曰”结束全文。《文心雕龙》全书五十篇,都有这样的赞,以概括一篇之大意。赞不是赞美之义,而是助、明之义。帮助彰显文意,故谓之赞。
(一)问数乎蓍龟 数,注家或释为规律,或释为命运、定数。那当然也不算错,但若体会刘勰的原意,这里的“数”应释为数字,指决定卦爻之象的数字。若只说是规律,显得较泛。按周易与数字密切相关。筮法建筑于数的基础上,分布蓍草时由所得之数决定爻象,数变则爻位卦象随之而变。故“问数乎蓍龟”,即用蓍草或龟甲进行占问(实际上后世主要用蓍草)。卜筮是为了从卦象、繇辞中得到启发和指导,从而知道该如何行事。而卦象、繇辞何以能指示人事,那是不可解释的,只能说是“道”、“神理”的体现。故“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也就是为了“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数”在这里关系重大,是与“道”、“神理”联系着的。
(二)赞 将篇章之后文字名之曰赞,始于班固《汉书》,但乃散体文字,无韵。其《汉书·叙传》中载各篇大意,倒是四言韵语,却并未称之为赞。至范晔《后汉书》各篇后的赞,乃为四言韵语。又汉晋以来,常有为人物图像等作赞者,郭璞还曾作《尔雅图赞》、《山海经图赞》,均为四言韵语。《文心雕龙》有赞,受史书和图赞的影响。南朝风气,颇重视史书各篇后的赞。范晔自诩“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狱中与诸甥侄书》)。其《后汉书》论赞曾别出单行(见《隋书·经籍志》)。又昭明《文选》,不收史书,却收录史书的赞、论、序、述(即上述《汉书·叙传》中的四言韵语)。南朝人之所以重视赞,是因为赞富有文采,为“综缉辞采”、“错比文华”、沉思翰藻之作(见《文选序》)。刘勰每篇作赞,自是此种风气下的产物。从达意的角度说,设赞似嫌多余,故唐人刘知幾讥范晔为“矜炫文彩”(《史通·论赞》)。但从欣赏角度言,却为南朝人所爱。刘勰《文心雕龙·史传》亦曾称班固《汉书》“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刘勰生活在非常重视藻采之美的骈文时代,其文章审美趣味、观念总的说来是与时代风气一致的,即就每篇设赞而言,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