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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言语》14)

何晏字平叔,因母亲改嫁曹操而被曹氏收养,“见宠如公子”(《三国志》裴注引《魏略》),在魏晋之际是一个位高名显的人物,也是一个领风气之先的名士。正始十年为司马懿所杀。他的事迹以两项最有名:一是与王弼诸人一起引导了玄学的兴起,一是由他引导了服药的风气。这种药就是上文所说的五石散。

在中国古代医药学中,以石入药起源是非常早的,古人认为石类药物具有延年益寿的效用。屈原《涉江》有云:“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养生方》中记载:“冶云母以麦籍为丸如酸枣大”,服后“令人寿不老”(《马王堆汉墓帛书》)。而汉武帝“信求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三国志·魏志·卫觊传》),更是有名的历史故事。在汉代形成的《神农本草》中,把丹砂、石钟乳、石胆、曾青、禹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十八种石列于“轻身益气、不老延年”的上品药中。有很多材料可以证明中国古代服石传统的悠久,此处仅是聊举数例。服石能够养生延寿的观念,或许有来之于经验的成分,但同时恐怕也是一种原始思维的遗存,即认为通过服石有可能获得石所具有的坚固长存的特性。法国著名学者列维布留尔把这种思维称为“互渗论”。

石药中有一类名为“寒食散”,包括多种方剂,其共同的特点是服药后须以吃冷食等方法调节身体的反应。它的来源可以追溯到东汉时代,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已提及“侯氏黑散”之将息方法为“宜冷食”,而最早直接以“寒食”命名的“紫石寒食散”亦首见于此。张仲景所拟方剂是用以治病的,魏晋时期在此基础上改进为新的方剂,应用范围也大为扩展,其中最有名的一种就是“寒食五石更生散”,或简称为“五石更生散”,后来又由此衍生出一种“五石护命散”。由于五石散的流行,它和“寒食散”几乎成了等同的概念。唐代名医孙思邈的《千金翼方》卷二十二载有《五石更生散》的药方,由于服石的风气在唐代仍有遗存,孙思邈所记当与魏晋人所用的原方相差不多:

紫石英 白石英 赤石脂 钟乳 石硫黄 海蛤并研 防风栝楼各二两半 白术七分 人参三两 桔梗 细辛 干姜 桂心各五分 附子炮,三分,去皮

右一十五味,捣筛为散,酒服方寸匕,日二。中间节量,以意裁之……

服用寒食散成为普遍的风气,甚至成为上层人物身份地位的标志之一,是从何晏开头的。《世说》刘孝标注引秦承祖(传本误作“秦丞相”)《寒食散论》说:“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用之者寡,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又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六引西晋皇甫谧《寒食散论》之言云:“寒食药者,世莫知焉,或言华佗,或曰仲景。……近世尚书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心加开朗,体力转强。京师翕然,传以相授,历岁之困,皆不终朝而愈。”

就古代文献记载来看,服五石散能够带来,或服食者指望带来什么好处呢?一是补虚。皇甫谧说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意思是说他因为纵欲而体虚,服散后乃得“体力转强”。第二是久食可以长寿,大概凡是能够使弱者转为强壮的药,人们都相信它具有延年益寿之效。照秦承祖的说法,寒食之药“虽未能腾云飞骨,练筋易髓,至于辅生养寿,无所与让”(《医心方》卷十九)。第三是可以增强性功能,孙思邈说:“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备急千金要方》卷一),可见“寒食散”确曾被当作房中药。因为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药,容易引起神话式的夸大,所以到后来,也有人宣称它是可以治百病的。

但五石散是一种剧毒的药,它带来的弊害也实在是很惊人,大概说来,吃成疯癫的,吃成瘫痪的,吃死掉的,都有。所以清代学者把它比作鸦片。为了防止或减轻服石的患害,就有专门的将息节度的讲究,皇甫谧的《寒食散论》是这方面现存比较完整的文献。他提出的主要方法是:服散须臾要以冷水洗手足,待药行之后,则脱衣冷水洗浴,常当寒衣、寒食、寒饮、寒卧;常饮酒令体内熏熏不绝(各种食物均要冷吃,酒却是要吃热的);还须烦劳,如行走、跳踊、劳动出力等。这些方法据说有散毒排毒的作用。

五石散吃起来那么麻烦,危险又那么大,为什么服石竟成一时之风尚呢?这真的很难说,时尚这东西常常是很奇怪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莫名其妙地流行一时,也是屡见不鲜。但无论如何,它和魏晋时代某些特点的关联,我们还是能够体会到的。这就是自东汉末以来,由于主导意识形态的崩坏,由于社会强烈动荡以及瘟疫流行造成的人口大量丧亡,由于个体意识的觉醒,在士人内心中形成的自爱与颓废相混融的精神状态。生命的意义是难确认的,而死亡却随时可能到来,人们恐慌地试图要抓住什么东西。五石散,这一据信能保障长寿和性的快乐的药物,就为之提供了必要的刺激。至于“散发”带来的麻烦乃至危险,反倒是提高了药物的身价,并相应地提高了服食者的身价。

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文学》101)

王恭字孝伯,其弟王爽,小字睹。服五石散的目的是求长寿,但因药性发作而“行散”(步行发散药力)时,能够感受到的只是眼前的痛楚。所以会想起“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以为那是古诗中写得最好的一句。一切都在变化中消逝,它提醒人们生命是有限的,在“行散”时,似乎对此理解得更为深刻了。

鲁迅的讲演中说:

吃了散之后,衣服要脱掉,用冷水浇身;吃冷东西;饮热酒。这样看起来,五石散吃的人多,穿厚衣的人就少;比方在广东提倡,一年以后,穿西装的人就没有了。因为皮肉发烧之故,不能穿窄衣。为豫防皮肤被衣服擦伤,就非穿宽大的衣服不可。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晋人轻裘缓带,宽衣,在当时是人们高逸的表现,其实不知他们是吃药的缘故。一班名人都吃药,穿的衣都宽大,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宽大起来了!

还有,吃药之后,因皮肤易于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袜而穿屐。所以我们看晋人的画像或那时的文章,见他衣服宽大,不鞋而屐,以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飘逸的了,其实他心里都是很苦的。

这说得很有意思,却又不尽然。本来士大夫的生活是向着享乐和松散的一面变化,而由于服散,衣着和行止上需要有所适应,遂两相煽动,使传统礼仪更难遵守,风气于是大为改观。葛洪《抱朴子·讥惑》篇云:

上国众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闻(江表)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帏帐茵褥,任其所安。于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于丧位,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于沉醉,曰此京洛之法也,不亦惜哉!

这里大概意思,是说江东士人自称效“京洛”之法,其贵人在丧礼中亦以有病须服石散为由,多饮食,不离酒,居安适之地,而凡琐小人则即使不服散,也不愿住在守丧专用的粗陋的房屋中,而是“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酒大饮”。我们看到的是服散给了人们破坏礼仪规制、追求舒适生活的理由。骨子里,这其实是“越名教而任自然”。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任诞》6)

史籍中并无刘伶是否服药的记载,但此种裸袒的狂诞纵使与服药有关,也绝非只是用服药就可解释的。 SRKh/kF/D3im/OhWjCVv294YPF3qmoOJFScGfIeNyKFnjAWL6kel1yDk8JgkQ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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