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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切佛语心”:个体心性的非言说性

《五灯会元》卷一记载的佛祖灵山拈花示众、迦叶破颜微笑的故事,暗示了禅宗对待语言的基本态度,即所谓“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则后出的传说的真实性当然值得怀疑,不过,禅宗的兴起的确是以经典言教的对立面而出现的。从早期禅宗祖师的言论来看,也的确包含着“不立文字”的精神。

“不立文字”并非把语言文字当做一个独立的问题来讨论,而是关于佛教真谛与经律论藏的关系问题。自南北朝起,禅宗大师就强调实践修行,不重视诵经说法、著律造论。同时,他们的实践修行也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建筑佛寺、开凿石窟、广行善事、诵经礼拜之类的宗教救赎活动,而是戒、定、慧三位一体的宗教解脱方式。如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就对梁武帝宣称“不将一字教来”,宣称“造寺度人,写经铸像”没有真正功德,教导弟子们“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见《历代法宝记》,《大正藏》第五十一卷;释道宣《续高僧传》卷一六《齐邺下南天竺僧菩提达摩传》,《大正藏》第五十卷)。达摩的“理入”方法虽主张“藉教悟宗”,即依随经教文字所说,确立“众生同一真性”、修行者必能达到“舍伪归真”的牢固信仰,但更强调通过坐禅“壁观”,专一观想,由此摆脱对经教文字的依赖,“更不随于言教”(见释净觉《楞伽师资记》卷一,《大正藏》第八十五卷),从而自证真理。简言之,所谓“理入”者,就是通过坐禅壁观,把握佛经说的教理。

达摩诸祖虽亦信奉四卷本《楞伽经》,但并不看重其文字教理,而在于所谓“诸佛说心”。《楞伽经》只有一品,即《一切佛语心品》,本来是说此经为一切诸佛所说的核心,而当一些禅师将此“心”字解释为精神本体之“心”(即心性)时(参见杜继文、魏道儒《中国禅宗通史》第50—51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楞伽经》便提供了否定经教文字的经典依据。佛教所言“心”是纯粹的内在体验,无法用言辞解说或文字传达,这不仅因为体验是非思维的精神活动,无逻辑可言,如佛经中常言“不可思议”,而且因为体验是纯粹个人化的行为和成果,如《坛经》契嵩本那个著名的譬喻所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换言之,语言是思维的产物,是规范化、形式化的东西,而人的体验却是无限定、非规范化的形态,因此语言在表达人的体验方面是无能为力的。同时,《楞伽经》一切佛语之“心”是无比清净的真性,是人所追寻的终极境界,是一种存在于内心的感觉而不是存在于现象中的实在,它也就无法通过语言文字去认识。因此,依循言教是无法走向觉悟之路的。事实上,《楞伽经》本来就有“破名相”、“莫执着”的思想,主张冲破语言文字对思维的束缚。如《楞伽经》卷二曰:

第一义者,圣智自觉所得,非言说妄想觉境界。是故言说妄想,不显示第一义。言说者,生灭动摇,展转因缘起。若展转因缘起者,彼不显示第一义。

“第一义”是佛教最上最深的妙理,亦名“真谛”。《楞伽经》认为,言说不能显示“第一义”。所以达摩以此经付诸慧可:“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续高僧传》卷一六《齐邺中释僧可传》)而慧可的弟子那禅师、满禅师之徒,“常赍四卷《楞伽》,以为心要,随说随行,不爽遗委”(同上)。由此可知,《楞伽经》其实就是心法,不属于言教范畴,所谓“专唯念惠,不在话言”(同上卷二七《兖州法集寺释法冲传》)。后出的禅籍更将达摩的话改造为“吾观震旦唯有此经可以印心,仁者依行,自得度世”(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三《僧那禅师》,《四部丛刊三编》本),或是“吾有《楞伽经》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来心地要门,令诸众生开示悟入”(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一《初祖菩提达摩大师》,中华书局排印本,1984年),干脆把《楞伽经》直接视为达摩在中华的传心法宝。慧可之后,信奉《楞伽经》的僧人开始分化,善禅师、丰禅师等人撰有各种《楞伽》疏解(《续高僧传》卷二七《法冲传》),印证了慧可那句“此经四世之后,变成名相,一何可悲”的预言(同上卷一六《僧可传》);粲禅师、那禅师等人则坚持“心行”传统,“口说玄理,不出文记”(见同上卷二七《法冲传》)。而粲禅师就是后来被禅宗尊为三祖的僧璨(?—606)。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待《楞伽经》的态度成为禅宗与义学的分水岭。

自慧可起,禅宗诸祖进一步突出了觉悟心性的重要性,二祖慧可认为:“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同上卷一六《僧可传》)其实就是发现自身即有佛性,心性与佛性本无差别,只须反观自身,不须外求。三祖僧璨的《信心铭》提倡“信心不二,不二信心,言语道断,非去来今”(《景德传灯录》卷三〇) ,更是把“心”视为惟一真实、绝对的东西。四祖道信(579—651)曾撰《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五祖弘忍(602—674)“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楞伽师资记》卷一),都将修行入道的重点放在觉悟心性上面。

从纯粹宗教学的角度看,达摩诸祖奉行的不同于其他教派持戒习理、诵经拜佛的坐禅方式,是从外在的宗教救赎到内在的心灵超越的转变 。也就是说,坐禅的目的是通过对自身内心空寂或清净的感受进行体验,从而进入一种“不生亦不灭”的无差别的终极境界。禅宗这种重视心灵体验的作风,与魏晋南北朝的玄学风气有关,而其语言观也明显受到玄学的影响。禅宗祖师大抵都认为佛教的第一义非言教经典所能传达,这一方面可从《楞伽经》一类佛经原典中找到理论根据,如《妙法莲华经 · 方便品第二》中说:“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另一方面也可在玄学“言不尽意”的命题中得到支持,如《庄子 · 秋水》所谓:“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事实上,参禅悟道的经验,类似于庄子所言轮扁斫轮的经验,属直觉范畴。轮扁即使能告诉他人,也只是斫轮的“技术”,而非斫轮之“道”。慧可的再传弟子法冲认为:

义者,道理也。言说已粗,况舒在纸,粗中之粗矣。(《续高僧传》卷二七《法冲传》)

这种将道理、言说、纸上文字分为三个等级的观点,很容易使我们想起《周易 · 系辞上》孔子的话:“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或是《庄子 · 天道》的一段论述:“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事实上,佛教把真谛视为“第一义”,也隐含着类似的有“第二”、“第三”的等级观念。换言之,玄学和佛学都认为,人类对“道”的内在体验,是无法转换为语言的,因此,“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语言是人为的,文字更是人为的,相对于“道”、“意”而言,文字(书面语言、纸上言说)是模仿的模仿、影子的影子、“粗中之粗”,和真理隔着三层。正如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批评西方古典哲学时所说:“逻各斯的时代就这样贬低文字,把它视为媒介的媒介,视为向意义的外在性的堕落。”

禅宗诸祖对言教经典的怀疑,正是基于这种思路。慧可从修道的角度明确指出:“故学人依文字语言为道者,如风中灯,不能破暗,焰焰谢灭。”(《楞伽师资记》卷一)僧璨承认语言文字不能成为通达圣道和成就法身的手段:“故知圣道幽通,言诠之所不逮;法身空寂,见闻之所不及。即文字语言,徒劳施设也。”(同上)道信明确运用了庄子“得意亡言”的说法:“法海虽无量,行之在一言,得意即亡言,一言亦不用,如此了了知,是为得佛意。”(同上)弘忍曾对神秀开示《楞伽经》义曰:“此经唯心证了知,非文疏能解。”(同上)所以,尽管“不立文字”的说法,首见于五代时南唐静、筠二僧所编《祖堂集》卷二:“惠可进曰:‘和尚此法有文字记录不?’达摩曰:‘我法以心传心,不立文字。’”(释静、筠《祖堂集》卷二《第二十八祖菩提达摩和尚》,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佛藏要籍选刊》本第十四册)但这种说法,大体是符合早期祖师们的基本思想的。 WSEeTnK6/ox5nIrrqiBf9id0SUM6PX2WZUXXp44ffN1sJxm80SpJdxAUZNnxyh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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