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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麟先生，我在您这几天的谈话中收获非常大，您将我带到了认识我自己的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度和高度，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我的未知部分，我已经做好了更进一步来深入您和您的谈话更深层面的准备。可现在有一个恐惧从我的内部生起，那就是我在这几天里深深地被您震撼了，现在我仍然处身于那个深深的震撼之中。我这几天来不敢想到有一个我存在，我甚至在谈话中不敢使用“我”这个字，因为我深怕在想到我自己的时候，加重了我的自我——那正是我们要坚决破除的东西！请问我该怎么办？
我亲爱的朋友！让我再呼唤你一声，亲爱的朋友！就像你深情地多次呼唤我亲爱的师父一样。——让我们在深情地呼唤中走向交融，走向深深的沟通。我亲爱的朋友！
要觉悟，要觉醒，要觉知，要警觉！但我们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放松，内在的深处要放松，越放松越好。对，请放轻松一些。
要把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重复：放轻松一些。要让我这句话下沉，下沉到你的身心深处去，下沉到尽可能深的地方去。
先来听我讲一个小故事吧。
有一个山里的姑娘，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但她从来也不去注意她的漂亮。有一天，她进到城里去。一个十分偶然地一瞥，她发现了街头有一个巨幅广告，那幅广告上面有一个长得和她很像的女人肖像，而且那个女人的一对和她一样美丽的乳房露了出来。
就在她瞥见那幅广告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乳房，她十分震惊地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盯着她的乳房看。从此以后，无论这个姑娘走到哪里，她总是无意识地捂住自己的乳房。但她又马上明白，如果她捂着她的乳房，看她的乳房的人就会更多，女孩子陷入了一个深深的矛盾之中。她一方面担心别人都在盯着她的乳房而想捂着乳房不让别人看见，一方面又担心她这样做会引来更多的人来看她的乳房。
很自然地，这位姑娘从此以后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最后她终于变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你现在就是这位精神病患者，这个故事中的主人是因为惧怕她的乳房被别人盯着看而产生的精神病，而你则是因为盯着看你的自我而产生的精神病。
你的身体可以独立存在，但你的思维却不能独立存在。你的精神是你的身体（包括大脑）做出来的一个梦，你的精神是你的身体（包括大脑）的一个影子。影子不可能先于它的主人而存在，它最多只能和它的主人同时产生。在很多情况下，影子都是在它的主人产生了一段时间以后才产生的。主人可以独立存在，但影子无法独立存在。
有一个适用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法则必须被了解：当一个影子与它的主人正面相遇的时候，影子就消失了，而主人被保留了下来，主人被凸现了出来。
影子、幻觉、梦、妄想、想象本身就是一个不存在，它们之所以存在，那是因为你在时刻供给它们活力，它们才能得以存在。一旦你觉悟到你的所作所为是一场愚蠢的游戏的时候，依附在你身上的一切影子、一切梦、一切幻觉都将立即消失。
你越是注意你的影子、你的梦想，它们就越会充满活力，它们就越是真实地呈现在你面前。你越是执著于你的影子你的梦想，它们就越会深入到你的存在深处，它们就越是将你吞噬掉，最后将你的整个存在都消解到了它们的内部去成为它们的一个组成部分。
通过反对你的自我，通过憎恨你的自我，你永远破除不掉你的自我。你不仅破除不掉你的自我，而且你的自我会在你对它的空前的反对中、空前的憎恨中、空前的注意中变得越来越生气盎然，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坚固，因为你对它的空前注意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在帮助它成长！
只有释迦牟尼时常谈论到自我这个东西，只有与释迦牟尼基本上同时代的另一位著名的印度开悟者玛哈维亚（大雄）时常谈论到自我，这是因为与他们所处的印度传统中时常谈论到自我这个东西有直接的关系。
老子很少谈论到自我。这不是说老子没有发现存在于每个人内部的那个自我，老子非常了解自我和它的一切运作方式，老子了解到自我是障碍每个人成为永恒的、极乐的、圆满的、智慧的、解脱的真正敌人——但他很少谈论到它。
如果你去问老子：亲爱的导师，我想像您一样成为一位开悟的成道者，我应该怎么办？我是不是需要去拼搏，我是不是需要去打败我的自我？老子一定会告诉你：不，不不！不要这样，这样你会陷入到一个深深的战斗之中，南辕北辙！不，不要去管你的自我，它很好，忘掉它，它很好。要成为一位内部放松的人，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暂时从红尘恩怨情仇之中走出来，到青山绿水中走一走，来帮助你尽快地进入深深的放松状态。不要去与自我抗争，只需要认识它，只需要深入它，它就会消失——但你无法通过与它的奋勇战斗来破灭它！
你现在的恐惧和紧张状态与我有关，因为我太过于谈论你的自我了，是我的谈论挑起了你对自我的愤恨和对抗。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时间来谈论自我？就是因为现代人已经越来越自我化了。上一个世纪和这一个世纪里，有很多西方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都在谈论自我，都在用各种方式鼓动人们要成为他们的自我，他们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强化人们的自我意识。
自我在当代已经成了人们追求的一个目标了，自我在当代已经成了人们的一个神——一个唯一的神。在当代，如果一个人自我意识不够坚硬，社会就会认为你是一个没有个性、没有价值的人了。
自我只有在对抗中才能得到发展，自我只有在仇恨中才能得到发展，自我只有在你崇拜它的时候才能得到发展。而在当代工商业时代，自我找到了它从未有过的最适合它发展壮大的机会。这是一个自我主义的时代！这是一个加强自我、发展自我的时代！
老子的方式，整个道家正统的方式，在当代显得不被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方式在当代只能被少数的几位非常聪明的人所认可所使用，但它无法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老子说要自然，这个时代说，不，要斗争，要把自己改造成一名“冷血杀手”；老子说要无为，这个时代说，不，要成为有为，要成为一名“全能的竞争者”；老子说要无为，这个时代说，不，要成为有为，要成为一名控制者，要成为一名主宰者，要将一切纳入到自己的掌握范围。当代是作为老子方式的反对者存在的。老子说要接受自己以后，你才能深入你自己；当代人说，不，除非我首先能认识我自己，我才能去接受我自己。老子说除非你首先成为一名没有自我的逻辑的人，你才能了解你的身心和外界万物的一切逻辑；当代人说，不，除非我用我的逻辑了解了我的身心和外界万物，不然，我决不放弃我产生出来的逻辑。
这就是自我意识充满社会的现状，智性世界被打破了，人们永远不知倦怠地钻研着客体存在，改造着客体，却置主体功用于不闻不问，这种失去了对人类发展归宿的真实认识的做法使得整个社会行为如同沙上建筑一般肤浅与浮躁。从经济数据等资料的显示中，我们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人类生活的水平已达到了空前的提高，这就意味着人类生存的安全感、保障程度以及自在程度都大大地提高了；但是人们却丝毫不敢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对自然物质资源的浪费与对精神文明的践踏程度都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了。每个人身心的危机感与沉重感都是空前的，社会矛盾并没有因社会收入总量的增加而得以解决，运转机制反而是愈加沉重！社会中仅留的一些精神财富已被人们践踏得一片狼藉了。面对着无知的践踏，人们的目光永远朝向一个方位——向成果看，就是没有回头的勇气——向后看，向破坏看；因为人类的身后是一场恐怖而惨痛的浪费与践踏。如果我们能平和地进入，接受这个问题，那么试问人类历史是功大于过呢，还是过大于功？这恐怕是任何一个经济学家都不敢面对的问题。
对破坏的破坏，就是建设！生命的建设在当代无法被直接完成，除非将那个破坏生命的自我破坏掉，生命就能显露出来。当代已经将我的谈话逼近到了不容我回避自我的境地了，我怎么办？我只能带领你们正面去遭遇你们的自我。
我现在对自我很恐惧，我开始与它抗争。我甚至都不敢想到我自己，在与他人谈话的时候，开始尽可能地回避使用“我”这个字。
放松，正面接受你的自我。自我只是你的一个幻影，幻影是什么？幻影就是本来不存在，但你却坚持认为它是一个存在的东西。你与一个想象出来的东西战斗，你永远都不可能获胜。你越是试图与你的自我战斗，你就越是在支持自我的成长。
当你识破了一个骗子的所有骗术的时候，这个骗子一定会逃离你。当你认清了自我的一切诡计的时候，自我马上就会破灭。这就是为什么自我永远将自己隐藏在暗处，而不敢走到光明之中的原因，因为当它一旦处身于光明之中，它的一切伎俩都将显露出来，它那幻影的本性都将显露出来，它也就再也存活不下去了。所以自我永远生活在你的暗处，它生活在你很不易察觉的地方，它总是弄一团烟雾将自己罩住。
师父的点化、师父的教导，你的觉悟、你的观照，相对于你的自我而言，它们都是照彻自我的阳光。只要太阳升起来，黑暗就会消失。太阳从来不对黑暗说，你先消失，然后我才能升起来。不，太阳从来不对黑暗这么说，因为太阳明白，当它升起的那一瞬间，黑暗自动就消失了。自我就是黑暗，觉悟就是阳光。你了解你的自我多少，你的自我就消失多少，当你能从整体上能从根本上了解了你的自我的时候，它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不要对抗，不要恐惧，不要紧张，仅仅需要觉悟就足够了。
你说你经过了一番努力战胜了你自己，你以为你的挫折、嫉妒、仇恨、愤怒、痛苦、无聊等东西真的在你战胜了你的自我以后消失了吗？它们根本没有消失，它们之所以看起来像消失了，那是因为它们被你沉入进了潜意识之中了，那是因为它们被你沉入进了你的深处去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要想使你的挫折、嫉妒、仇恨、痛苦消失，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深入地觉悟它，深入地认清它，它们就在你深入地认清它们的当下消失掉。你的自我也是这样！
禅师们反复地告诉你：只要保持觉悟，只要保持觉醒——就足够了。
你的欲望，你的那些目的和目标产生以后，它们需要一个根基来依赖，自我在你的欲望、你的目的和目标产生以后，马上就随之产生了。你已经是你的自我很久很久了，它在你看来是你的唯一真实的存在。你早就已经太相信你的自我了，你无法想象当你的自我不存在了以后，你将会怎么样存在。
自我是生命的一个幻影，幻影不是你的原初存在，幻影存在于你的存在之后，幻影无法抓住你，幻影无法变成一个障碍，幻影没有灵魂。你现在为什么对一个本属幻影的自我产生如此强大的恐惧呢，以至于你在谈话的时候都不敢使用“我”这个字？这是因为你的自我在你看来它太真实了，它太充满力量了，它太巨大了，你在它面前感觉到你很像一个小孩，而它却像一个超人，因此你对它产生深深的恐惧，你对它产生近乎本能的对抗。——你在干什么？！要觉醒，要觉醒到你清楚现在在干什么；你现在干什么？！你要觉醒到为什么问我“我如何才能从恐惧中走出来”这句话的深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