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麟先生,有很多时候,发现您的谈话很不合逻辑,可经过实践以后,又发现您的语言很正确,您的语言和发生的事实很吻合。请您对此谈一下吧!
逻辑是什么?逻辑就是事物的法则,逻辑就是从事物中显露出来的规律。每一个事物都有它自身的法则和运作规律。每一个事物的法则和规律都有其独特的个性,每一个事物的法则和规律又和其它的事物的法则和规律之间有一些共同之处,我们通常将事物与事物之间有共同之处的法则和规律称之为“共性”。你越是从事物的外表上去看,事物的法则和规律就越是不同;你越是深入到事物的内部,你就能看到事物与事物之间的法则和特性是愈加接近。当你深入到事物的根基的时候,事物的个性就消失了,这个事物也就随着它的个性的消失而马上消失了,此时事物不存在了,差别不存在了,个性不存在了,此时只有存在存在着,只有生命存在着,只有无限存在着,释迦牟尼称之为“空”。
释迦牟尼所说的“空”和老子所说的“无”的意思完全一样,“空”和“无”的意思不是指什么都没有,而是指你所看见的一切事物都不是真的,它们没有作为个体存在的根基。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事物是事物,它们都是存在或叫生命的一种暂时的反映,你只是被这个反映迷住了,而没有从这些反映中看到它们的本质“存在”或曰“生命”。
你看到一个演员在这部影片中是一个富有的恶人,过几天你又在另外一部影片中看到这个演员成了一个贫苦的善人,你会问:这个演员究竟是一个富人呢,还是一个穷人?他究竟是一个恶人呢,还是一位善人?事实上,这个演员既是一位富人也是一个穷人,既是一位恶人也是一位善人。富人也好,穷人也好,恶人也好,善人也好,这都是这位演员的一个反映,都不是那个真实的演员本身,这位真实的演员超越了他在影片中扮演的一切角色。
你说这座山是山,释迦牟尼和老子却说,不,这不是一座山,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存在的一个反映。你说这个太阳是一个太阳,释迦牟尼和老子一定会告诉你说,不,这不是一个太阳,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生命的一个反映。在你们看来,身体就是身体,山水就是山水,日月就是日月,时空就是时空,生死就是生死,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它们本身,可在佛陀们看来,一切都不是它们本身,一切都是存在或曰生命的一个暂时的反映,基于你的五官和思维的一个反映。所以释迦牟尼和老子告诉你说:在我看来,一切都是空无的,唯有存在和生命不是,―切都不是它们本身,一切都只不过是存在或曰生命的一个小小的反映。
除了存在以外,除了生命以外,除了永恒(无限或曰涅槃)以外,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你也什么也没有,这个世界只是一股流动的存在,这个世界只是一股涌动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看似独立的事物只是这股涌动的存在、涌动的生命的一个浪花,一个反映,一个游戏。
当你深入你自己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正在消失;当你深入到一座山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座山正在消失;当你深入到他人内部的深处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人正在消失;当你深入到一切之中的时候,一切都会消失。
这正是当代科学家们的困惑,因为他们发现一切都不存在。科学家们开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每一个事物都有它们的个性,都有它们区分于他物的一个界限。可当科学家们深入到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去以后,他们发现所有的事物的个性和边界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相同的分子。可当科学家们进一步深入到分子、原子的内部去以后,他们惊奇地发现那些组成事物的基础物质——分子和原子也不存在了,消失了。最后,整个物质都从科学家的眼里消失了,不存在了。科学家们的原意是想找到真正的物质,是想找出那个作为万物存在的基础,可找到后来,发现物质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宇宙中只有一股涌动的能量——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就存在本身而言,就生命本身而言,只有一个逻辑,在永恒中反映自己,在自己中反映永恒;它只有一个特性,无论在事物的流动中怎样变化,它永远都保持是它自己,而不会在流动中成为别的东西。
就存在的反映者——相对独立的个体事物而言,它们永远保持着跟随整体(存在)一起流动。在保持着跟随整体一起流动的时候从某一个角度、某一个层面来反映着整体。
每一个事物的规律和特性都不可能完全独立地存在,它必须以它的周遭事物和周遭事物的规律与特性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作为自己存在的基础,如果失去了周遭的事物,这个事物本身就会马上消失。每一个事物都被另外的事物支持着才能存在,同时每一个事物又都在支持着另外的事物的存在。
生命永远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存在永远保持着绝对的觉醒状态,因为只有在存在和生命的绝对觉醒下,从存在和生命中反映出来的万事万物才能保持着永恒的有序性和个性,事物与事物之间才能保持着绝对的和谐与协作。
生物学家们惊叹道:人体内部太完美了,它完美到你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能准确地形容它。只要你稍微看一点生物学、医学、人体解剖学、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之类的书,你就会和那些科学家们一样发出惊叹:人体的结构太完美了。不仅人体的结构和人体机能的运作十分完美,大自然所有的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内部结构和运作方式都是十分完美的。在宇宙的完美面前,在大自然的完美面前,在生理结构的完美面前,人类的模仿能力与创造能力,显得十分的无奈、十分的幼稚、十分的机械。
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是在合乎逻辑的前提下运作的,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是合乎逻辑的,唯有我们人类例外——唯一的一个例外。
人类是最不合乎逻辑的一种生物。当我说“人类”这个词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指人类的自我。你不会发现天下任何一个事物像我们的自我那样不合逻辑。
自我不可能合乎逻辑,自我事实上只有当它不合乎逻辑的时候,它才能得以存在。一旦它彻底地合乎了逻辑,自我马上就会从身心里消失。
自我无法理解出生命的逻辑,自我无法合乎万事万物的逻辑,自我最多只能去模仿一下逻辑,自我最多只能创造出一个与真正逻辑比较相像的“逻辑”。
人类中几乎所有的发明都是在自我对事物的逻辑的模仿下产生的,人类中几乎所有的那些关于对事物的解释而形成的知识和学问都是自我对事物本身的逻辑的想象——而不是那个事物的逻辑本身。
自我的逻辑是真实事物的逻辑最蹩脚的模仿者!
当牛顿给出了物理学中的三大定律以后,人们异常激动地欢呼:现在天下再没有秘密了,因为所有的奥秘都被牛顿的物理学揭示了。在牛顿的墓碑上就刻着这样一句话:自然的法则在黑暗中隐藏,上帝说让牛顿降生吧,于是一切都被照亮。——这可能是后人对他最高的赞美了。终于在某一日,有一位智者对着牛顿的墓志铭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担心自然并不愿意按照牛顿的物理学去运动。在后来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诞生以后,这句话又一次出现了:我担心自然并不愿意按照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去运动。
每个事物都有它自身圆满的逻辑,这些逻辑不是谁赋予它们的,这些逻辑在事物诞生的时候就作为这个事物的生命而出现的。事物和这个事物所内涵的逻辑不是两个东西,它们是一体的东西。身体有身体的逻辑,精神有精神的逻辑;身体有身体的法则,精神有精神的法则。身体和精神的逻辑与法则是生命的法则的反映之一。只有你的自我不是生命的反映,它是死亡的反映。自我能使它所接触到的一切迅速成为一个死亡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宇宙永远保持着生生不息的活力,而唯有人类之中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死物的原因。
你说,有很多时候,我的语言看起来似乎很不合乎逻辑。
合乎什么逻辑?是合乎生命逻辑?还是要去合乎自我的“逻辑”?我的语言是生命的逻辑的自然流显!它不是自我所创造出来的“逻辑”。你是一个自我的化身,你的思维、你的理解、你的想象和推理都是自我的化身!自我最多只能理解另外一个自我,自我最多只能想象另外一个自我,自我最多只能推理出另外一个自我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从另外的这个自我中流露出来的“逻辑”和语言。
自我本身有着一个与所有的事物都不同的“逻辑”,这个逻辑是自我的化身,也可以说这个所谓的“逻辑”就是自我本身。
科技基本上完全属于自我的逻辑的显化,数学、逻辑学、哲学、形而上学等基本上完全属于自我的显化,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无法通过科技、通过哲学或通过数学这条路达到开悟的原因,因为自我通过的这条路正是它自己。
宗教就不同了。世界上几种大的宗教流派都直接脱胎于开悟者的语言和行为。我为什么在这里用“脱胎于”这个词,而不用“源于”这个词呢?“脱胎于”这个词和“源于”这个词是有很大区别的。脱胎的意思是:这个事物来自那个事物,只不过在后来,这个事物发生了重大的变质。源于的意思是:这个事物至今仍然保持着它起源时的原貌原汁原味。
宗教——至少世界上目前流传的几个大的宗教流派,它们在起源的时候,直接是生命逻辑的反映,直接是存在的真相的反映,只是它们的那个源头——开悟者们去世以后,就被严重地打上了自我的烙印,被你我他——历代的人们的自我深深地改造了一番。尽管现在世上流传的这几大宗教被后人的自我深刻地改造重塑了一番,但它毕竟仍然包含有生命的真相在里面,它毕竟包含着通向开悟通向生命殿堂的大门,它毕竟包含有那些开悟者的化身。这就是为什么有一些人通过宗教这条道路最终能获得开悟的原因:宗教里有一颗被历代无数个自我组成的垃圾所包围的能使人们获得开悟的明珠!
宗教本身不可能使你获得开悟,因为宗教也是历代的人们的自我组成的,但宗教里埋藏的那颗明珠能使你获得开悟,因为这颗明珠不属于宗教,它是历代开悟者的化身。
只要你通晓一点宗教,同时也通晓一点科技与哲学,你就一定能发现宗教与科技之间,宗教与哲学之间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逻辑。宗教的基本职责就是建立一系列如何来证明有一个人格化的或神格化的神灵存在的体系,而科技与哲学的基本职责在于建立一系列如何证明自我的逻辑的存在体系。一个想试图证明神灵存在,一个是想试图证明自我逻辑的存在,由于所要证明的对象不同,因此它们这二者之间所创设的逻辑体系也就自然不同了。
从科技和哲学里显露出来的逻辑看,你会发现它基本上全部属于自我逻辑;从宗教里显露出来的逻辑看,它有时候属于生命逻辑,有时候又属于自我逻辑,但最多的时候,是生命逻辑和自我逻辑的综合——二者的集合逻辑。
从我的语言里显化出来的逻辑,既不属于科技和哲学中的自我逻辑,也不属于宗教里的集合逻辑,我既属于这两者,又超越这两者——我属于生命逻辑!
站在科技和哲学的自我逻辑里来看我和我的语言,我很不合乎逻辑——不合乎你的自我逻辑;站在宗教的集合逻辑里来看我和我的语言,我很不合乎逻辑——不合乎你的集合逻辑。
历史上所有的开悟者从他人的角度上来看,他都是一位孤独的漂泊者,因为他生活在生命的逻辑之中。与他同时代的科学家们无法接纳他,无法认同他,因为他们生活在不同的逻辑体系中;与他同时代的宗教家们无法接纳他,无法认同他,因为他们生活在不同的逻辑体系中。所以无论在历史的哪个时代里,开悟者在他人的眼里都是一位“异类”,因为他不从属于世俗中的任何一类,只有他的一些亲近的弟子们勉强地从属于他。释迦牟尼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位开悟者的一生都保持着孤独,即使当他后来拥有了几十万名弟子,他出门的时候身边的弟子比一位帝王出朝时候的随从还要多,可你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孤独。
事实上,你在人群中不可能找到两个完全相同的自我,就像你找不到两个个性完全相同的人一样。个性是什么?个性就是自我的特性。由于每个人的自我的来源不同——他的父母和你的父母不同,由于每个人的自我的形成的环境不同,致使每个人的个性(自我的特性)也就不尽相同。自我不同,那么自我创造出来的逻辑也就不同。你的自我的逻辑就是你的自我的运作方式的显化,所有人的逻辑都是他们含有鲜明特性的自我的独特运作方式的显化。
这就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那么难以沟通,那么难以相互理解的原因,因为每个人都是透过他的自我来看待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在用自我那独特的含有鲜明特性的运作方式——“我”的逻辑来理解他人,来认识他人。人与人难以沟通并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体难以沟通,也不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心灵难以沟通,而是在于彼此之间的那两个含有不同特质的自我难以沟通。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他人的深刻误解和曲解之中,无一人能够例外,误解和曲解在人与人之间、在人与物之间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不仅没有消失过,而且已随着人类社会中的每个人的自我越来越坚固,人们之间的误解和曲解愈加难以疏解,难以调和。
严格地讲,你们不仅在我这里找不到和你们一样或相近的逻辑,你们就是到人群中也不会找到和你们一样或相近的逻辑。只不过从我身上显化出来的逻辑比他人身上显化的逻辑差异大了一些而已。
自我有一个边界,无论你的自我有多么深广,它仍然有一个边界。你的自我的边界就是现在的你的边界,你的自我的边界就是你现在的理解力、你现在的逻辑的边界,天下没有一个人的自我显化出来的逻辑是无边的、是永恒的、是圆满的。
有一个故事说:
有一位律师发现自己有一种天才的能力——作为被告代理人的天才,作为反方的天才。
有一次,他又被聘为一位被告的代理人出庭,为这位被告作反方辩护。那位原告的代理律师问他,亲爱的同行,我们马上就要为各自的顾主作辩护了,在我们两个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证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对这个案子了解了多少。
一点儿也不了解,被告的律师说,但这没什么,我不需要事前了解案情多少,我只要知道我有一个天才的能力就够了,那就是无论你说什么,你所说的话看起来很合乎逻辑又很圆满,我都能——一定能从你的逻辑中找出破绽,找出漏洞,从而给予你强有力的反击。
这就是自我中显化出来的逻辑的特点:永远有漏洞,永远似是而非,永远有一个极限。
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思考某一个问题的时候,无论你对它思考了多少遍,你的结论中,你的推理论证中永远都有或大或小的破绽,都有某些奥秘没有被你思考出来,没有被你推理论证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推导一个事物的时候,无论你向这个事物的内部深处推导了多么深,你永远都会有一个无法再向前推导的界限。因为你的自我逻辑是混乱的,是残缺的,是有界限的。
比如说在哲学里就有一个思考“人类的起源和宇宙的起源”的问题:人类起源于猿猴,猿猴起源于低等动物,低等动物起源于有机物,有机物起源于无机物……起源于地球,地球起源于太阳系,太阳系起源于……只要你向前不断地推导下去,一定会有一个再也无法推导下去的界限出现。哲学说为什么会有这个宇宙呢?神学家说:因为有一个神存在。可是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新的问题又来了:是谁创造了那个神呢?它为什么要创造那个神呢?
你可以一直思考下去,你可以用你的逻辑一直推演下去,但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再也走不下去的界限,那个界限就是你有限的自我的逻辑的边界。
为什么会有一个身体存在?为什么会有精神存在?为什么会有生命存在?为什么会有整体的存在?为什么会有真理存在?为什么……当你开悟了以后,你就能发现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为什么”,山就是山——它不为什么,水就是水——它不为什么,身体就是身体——它不为什么,宇宙就是宇宙——它不为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为什么”。世界从来不为“为什么”而存在。一棵小草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我只知道我已经存在了。太阳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我只知道我已经存在了。所有的事物都会告诉你:它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存在,它们只知道它们已经存在了。
不要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如果你试图追问“为什么会有这个?”那么你就中了圈套了——中了你的自我的圈套了,此时你的自我会找到一个什么答案或干脆给你创造出来一个什么答案来,告诉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个呢?那是因为它来自于那个。为什么会有那个呢?因为那个来自于这个。最后,你一定会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回到了你的自我里来了。
不要试着问我诸如“为什么自我破灭了以后就能获得开悟呢?”或者“为什么成为了生命以后就获得了永恒(涅槃)呢?”之类的问题,对于这些,我永远无法回答你们,我唯一能回答你们的是: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等于什么也没有回答。
释迦牟尼说:这个世界是“法尔如是”的——它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老子说:这个世界是“道法自然”的——它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耶稣说:这个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上帝就是这个样子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