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语言本身有很多境界,沉默很可能是语言的最高境界——天下再也没有比沉默所说的话语更富有内涵的了。唐朝女皇武则天为自己树立了一块丰碑,天下最奇特的一块碑——无字碑,偌大的一块石碑上竟空无一字,一片空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但它却于其中包含着这位女皇的全部心路历程,它也记载着历史对这位女皇的全部评价!
无论我说什么,语言都只能起到指月的手指作用,最多能起到一种象征意义。那个真实永远只能被你经验到,我无法给你讲出任何真相,语言在真实面前是一种毫无作用的现象。所以,当我们之间的开示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比如我们到达一处风景胜地的时候,我必须自觉地明智地保持沉默,以使你全然地进入风光的欣赏与经验之中,语言的描述在此已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的生命无法局限在我的语言中,无法消融在我的语言中,我的语言也没有任何的功能与能力来承担起经验生命之境这一重负。你只能在我的语言引导下进入生命状态,通过深入它来认真地体悟生命世界,语言只能起到一种象征作用,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人类创造的一个意识产物。
但是人类已落入语言的窠臼很久了,已习以为常了,认为语言表述的就是真相与真实,而遗忘了语言在任何环境中都是一种苍白与多余!可以回忆一下我们所聆听过的一切语言,除了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痕迹残留在大脑的记忆中之外,它们未曾对你产生过任何作用,你只是听到了几个文字,但你对文字中的境界却犹如海市蜃楼般不可触及,所以你通过语言,没有得到任何的真实与享有。
人们早已与语言文字认同了,人们早已与五官认同了,人们早已与自我认同了,他们认为世界这么大,没有一物能逃离他的思维,逃离他的眼光,逃脱他的语言。可是,沉静、明澈与皎洁的形容并不是月亮本身,光明灿烂的类比并不是太阳本身,无限的蔚蓝与辽阔并不是真实的天空;从此,你可以发现语言是什么了。它是一种苍白无力,是对事物真实存在的亵渎。无论你是在赞美或是在批判,你任何的言辞都是对事物真实存在的一种玷污!是思维与语言将我们的身心从生命中撕裂了下来。是啊!面对着广阔的宇宙,浩瀚的生命,我们仅得到了几个文字!自认为是宇宙主人的人类只是面对着生命收获了几个文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就是思维的悲剧,语言的悲剧,人生的悲剧。
无论我对你们说什么,你都会很自然地将我所说的东西纳入到你的五官里去,纳入到你的思维和“自我”里去——无论我说什么!我对逻辑不感兴趣,我对语言文字不感兴趣,我对你们的自我不感兴趣——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而你,而你们,则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你几乎成了这些东西的化身,你几乎成了这些东西的影子,你几乎成了它们的奴仆。因此我只能保持着沉默。
沉默是语言的起始,沉默也是语言的终结。语言只能存在于一个沉默到另一个沉默之间的过渡状态。
释迦牟尼一生都保持着沉默。释迦牟尼说:当我对你说话的时候,不要理解成是我在对你说话,那是因为你还在与语言这个东西发生着深深的联系,那是因为你仍然在认同语言这个东西,如果我对你说话,那肯定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或兴趣,那只能是出于我的慈悲——因为你正在被语言、被文字、被逻辑、被自我弄得十分混乱,你被它们干扰的心烦意乱,为了能使你安静下来,为了能使你变得舒服一些,出于慈悲,我才对你们说话。
就在几天前,有三个自称是追求真理的人来到我这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来到了我这里。他们看起来像十足的乞丐,一见面就向我问了很多问题,几乎都是一些哲学问题。这些问题一直摆放在他们的心里,把他们干扰得身心极度混乱。我能看得出来,他们那个时候充满了烦恼,他们的身心像着了火一样,非常焦躁,他们需要别人给他们一杯凉水,他们需要一些安慰。
但是我知道那没有用,一杯凉水和一些安慰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呢?什么也解决不了,即使你给了他们,他们很快还会干渴,他们很快又会被另外一些事弄得身心骚乱。但语言最大的功效也只能如此了,语言所有的能力只能是暂时地给你一杯凉水和一些虚假的安慰。
最后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三十分钟,整整三十分钟,他一直正面注视着我。事后我问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有的,他回答说,当我开始注视你的时候,你的眼睛、你的眼神、你的整个身体越来越清楚。然后,很奇怪的,你的身体和五官在疾速地发生着变化,学者型的,沉思型的,老年型的,神圣型的,儿童型的……变化得非常快,但每一个形象都很清晰。再后来,我发现你整个人在迅速地虚化、光化,化成了一团似有似无的光团。紧接着,我就发现你在吸收我,我感觉到我整个身心都被你吸了进去,我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恐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好像是只有面对死亡时才有的那种恐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两个朋友离开了你,我想他们可能有同样的感受吧。我努力地保持我不被你吸收,我努力地保持着放松,可是我渐渐地进入到一种亢奋状态,一种深深的未知向我迎面走来。
一种深渊般的感觉,一种狂醉般的感觉,一种不存在的感觉,一种死亡后或者是未出生前般的感觉,一种到达新地方的感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一种被再生的感觉,一种穿透一切般的感觉,一种春天般的感觉,一种深深的爱情的感觉,一种……总之,当我从一阵恐慌里放松,被你吸收进去以后,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在我内部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去比喻它,形容它,当你叫我停止的时候,我才从那里面走出来,我发现刚才,对,就在刚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显得特别的可笑,甚至有一种愚蠢的感觉,是的,从现在起,我发现我不会再问你任何问题,也不会再去问别人问题了——至少,不再问刚才的问题了。
这是一个奇迹——难道不是吗?在他回答我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两个伙伴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他们无法理解,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事也没有做,可是就在刚才,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太有点不可思议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这种启示下的方法并不是我独创的,实际上,它已经很古老了,至少有二十五个世纪的历史。释迦牟尼、耶稣、老子、密勒日巴等等,这种方式已被数不胜数的开悟者使用过了。什么语言也没有,什么事情也不做,双方只是静静地对视着,在两者之间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
每个人的内部都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自我所构想出来的世界,它是一张由意识、知识、逻辑所编织的大网;另一个是真实的原初的真正的世界,我们习惯上称它为上帝之国或叫生命净土,也有人叫它涅槃或本我,还有其他很多种称呼,比如说本性、智慧、极乐世界、梵、始基、真理等。你内部的这两个世界,总是后天形成的这个虚假的世界在上面在表面,而那个真实的世界总是被压抑和束缚在下面在里面。
每个人都像一个小偷,他心怀胆怯,空虚惭愧,他无法坦然地正视一下自己,更不能正视一下他人。如果你目不转睛地直视他人,哪怕就一分钟,对方会产生一种恐惧感或情绪上的反感,他有一种被污辱被冒犯的感觉。不仅他人有这样的反应,连你自己也会产生和对方一样的感受,所以,在这个社会里,很少有两个人能放松下来正视对方一分钟以上的,更不用说正视对方的眼睛和五官了。
我们的眼神中已经没有坦诚与全然了,我们的五官已不是那么真实与率真了。真正的五官在现在的五官后面,真正的他在他的内部。你可以正视任何一个人,只要时间足够长久,你一定能发现对方的五官和全身的变化,表面的这一层五官和存在会消失掉,真正的东西会显露出来:比他的外表丑陋或比他的外表更美丽,比他的外表更虚假或比他的外表更神圣……甚至你能看出一个魔鬼或一个神来。这才是对方真正的脸,这才是对方真正的东西。每个人都能做得到,这不需要进行任何训练,这不需要任何技巧,每个人都能做到,只需要放松下来正视对方足够长的时间。
没有人可以真正地隐藏自己,人们之所以能在你面前达到某种隐藏,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能正视过他,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能深入地去看他。没有人可以真正地隐藏自己,相反,他越是试图隐藏,你越是能真正地看清楚他。
释迦牟尼说,我是一面镜子,从我这面镜子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东西,你们不要在我的语言里寻找什么答案,那里面没有答案。你们要想真正地寻找答案的话,很简单,抛弃语言,丢掉你的问题,放松了注视我,我的存在会给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只要你们能注视我,我就能把你们带到你们从来不曾知道的境界里去,你们的一切问题都会在那里被解决——而不是被回答。
回答一个问题是容易的,解释一个问题是容易的,但解决一个问题是困难的,因为所有的问题都必须被带到一个比这个问题更高的层面才能被解决。所有的问题都无法在你现处的这个层面里被解决,在现处的层面里,你的问题只能被解释。在很多时候,你所遭遇到的问题可以在你现在的层面里十分合理十分圆满地被回答、被解释,但那没有用。只有回答是不够的,仅有解释是不够的,问题必须被解决!
那些学者,那些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那些教授和讲师们,那些雄辩的演说家们,那些政客和商人们,他们每天都在创造一些解释系统,创造一些供回答你们各种各样的问题的理论体系、解释系统。他们的理论体系看起来十分合情合理,看起来十分合乎逻辑,这些系统和理论能令所有的人为之折服为之倾倒——但没有什么用,你将还是原来的你,问题还是原来的问题,没有任何变化,问题仍然被放在那里,你仍然被问题折磨着,没有一个东西被解决掉——这个世界依然如故。
释迦牟尼说,你们要尽可能地少向我提出问题,你们要尽可能地少让我给事物以某种老的或新的解释。我知道你们早已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包围了,我知道你们被各种各样的问题折磨得寝食不安,每日都被这些问题拖进痛苦和烦恼的地狱里,但在我这里不准你们把你们的问题提出来,也不要请求我给予什么语言上的解释,因为我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是催眠曲——只能使你们暂时地安睡一会儿,但问题依然会存在,它们并不会因为我的解释而少去一个。
没有人能代替你将你的问题彻底解决,甚至没有人能告诉你如何来将你的问题彻底地解决。要想被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必须上升到一个全新的档次,在那个全新的档次里,你的很多问题将会不解自决!即使你的问题在那个全新的层面里不能得到不解自决,但你也能清楚地发现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和途径,从而轻松地解决这些问题。
这就是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无不为。老子说,当你仍然处在原来的层次里的时候,你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用尽所有的办法,努力了再努力,可你还是无法彻底地解决你所遭遇到的那些问题。当你将你的层次提升了以后,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些紧紧围绕你的问题突然不存在了——被解决了,被摧毁了。
释迦牟尼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你们:放下你的那些问题,放下你那些想马上从我这里求得什么答案的欲望,甚至将你整个身心都放弃在一边,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来,注视着我,感受着我,体悟着我——尽可能地放松,尽可能地投入!
任何一位开悟者都是一扇门,任何一位成道者都是一扇门。其实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物都是一扇门,只是我们庸俗的大脑无法从它们内部发现生命在其中的写真,领悟不出生命的浪漫与率真,我们对一切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我们的觉悟系统一直就是瘫痪的、麻木的!人们已错过了无数的生命显示与暗示,至今依然是两手空空,得到的只有空虚与无聊。
你生存于生命的哪个层次,你的行为必然展示的是那一层次;你承受的是生命的哪一种特性,你必然绽放出这一特性的绚烂:这是一个事实。我们是他人的一个门,外物是我们的一个门,一切的事物都是生命写真的象征,我们只能用觉悟来发现它!你达到了你内在的哪个层次,你的这扇门就会把他人也带到这个层次里。如果你只达到了你以外的那个金钱、权力、知识的层次,那么你也会必然地把他人带领到金钱、权力、知识的层次里;如果你只达到你的感官的层面,那么你也会必然地把他人带领到感官的层面里;如果你达到了你的精神层面,那么你也会必然地把他人带领到精神的层面里;如果你达到了你的心灵层面,你也会将他人带领到心灵层面;如果你是一位开悟者、一位成道者,你会把他人也带领到开悟和成道。
你是什么层次,你将别人也带领到和你一样的层面上来,所需要的时间并不会太长,有时候需要几年或几个月,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瞬间。需要时间的长与短主要取决于对方,取决于对方对你的信任程度,取决于对方对你的臣服程度,取决于你们双方对对方的放松程度。没有什么另外的方法,信任本身就是方法,臣服本身就是方法,相互对对方彻底放松自己就是方法,除此以外,不会有任何方法。
佛陀说,解决你们的问题不能依靠我的语言,但我的整个存在可以解决你们的一切问题——我的存在可以提升你们,把你们提升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我的存在能把你们带入到一个非常深的深度,在那里,一切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所以说,我采用的方法并不是我的独家创造,那只不过是我借来的一个方法。这个正面长久的注视方法不止一次地被释迦牟尼采用过,不止一次地被耶稣采用过,不止一次地被那些开悟者采用过,它本身就是生命真境无声展示的最佳方式。
一位开悟者就是一道能迅速带你进入到涅槃里的大门,一位成道者就是一道能迅速带你进入到生命的大门。生是一种启示,灭是一种启示,物质虽有生灭,但这一启示永存。开悟者的语言和文字只是他的大门前的阶段,只是他的这扇大门的僵死外壳,除非你有足够的理解力和悟性,你才能超越文字,升华文意,荣幸地进入这道大门,否则,你必将游戏于文字,终日徘徊于大门之外而永远不得进入。
所以释迦牟尼把开悟者、成道者比喻为一朵优昙花。优昙花是一种传说中的奇花,它非常珍贵且稀有,如果你能发现一朵优昙花,这朵优昙花就能给你带来无尽的智慧和幸福,它能满足你一切所愿。但你很难遇到它,即使你无意中遇到了优昙花,你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它。没有人能知道优昙花什么时候开放,没有人能知道它将会在哪里开放,甚至没有人能告诉你怎样才能发现它,这就是优昙花的珍贵和不可思议。释迦牟尼说,优昙花肯定会在这个世间开放,事实上它一直在开放,遍布宇宙世界,处处都洋溢着优昙花的光泽与清香。
开悟者就是生命开放在世间的优昙花,开悟者就是生命的无边神性、无边智慧和不生不灭的永恒本性(涅槃)在世间开放的优昙花,但你必须将你的自我空掉,优昙花才能以你的身心作为土壤,以智慧为雨露而向世间灿烂地开放!这一点,你必须记住,必须被你深深地理解。每一位开悟者都是这个世界中千载难逢开放一次的优昙花。
每一朵优昙花都是真理的一道大门,每一朵优昙花都是生命的一道大门,只要你能进入到开悟者的内部去,你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带入涅槃之中,你就会被带入到生命之中。
所以我保持着沉默——一种旷世的沉漠——深沉而广漠!如果我在对你说话,无论我在对你说什么,你都能够发现到我语言下面的沉默。进入到我的沉默中,比进入到我的语言里好得多,因为真理保持着沉默,因为生命保持着沉默。任何一种语言,如果站在真理或者叫生命的角度来看,它们都是一种噪音——一种浮躁的噪音。语言无法深入到真理的内部,语言无法深入到生命内部,语言无法深入到沉默内部,语言永远属于表面,语言永远属于现象世界的一部分。
我为什么反复重复一件事“你必须将你空掉”?因为只有当你的身心空掉以后,你才能真正地开花——开放出一朵优昙花,“你”的存在会阻碍你的优昙花的开放,唯有当你不存在的时候,你的优昙花才能存在,才能开放。
为什么前几天的那位拜访者在凝视我的时候,他会产生一种他的身心正在消失虚化的感觉?他不仅发现我的身心在变化了几次以后迅速地虚化了、光化了,他发现他随着我的虚化光化也一起被虚化光化了。紧接着什么发生了?他发现他正在濒临死亡!他发现他正在生起死亡降临时他才会有的那种深深的恐惧。如果你当时也在场,你作为一个旁观者,你会发现他的身心并没有消失,也没有濒临什么死亡。他真实地存在在那里。难道他在发生幻觉?不,他那时的身心很正常,甚至比他的任何时候还要正常,从未有过的正常。他的感觉是真实的,他在我的同化下正在深入到他的内在——他从未进入过的内在最深层的地方。是谁在濒临死亡?是他的自我!他以前太深入到他的自我了,他早已与他的自我认同了,他与他的自我已经不是什么朋友关系了,他就是他的自我!
每个人,所有的人,只要在他的自我里待得太久了,他就会无一例外地成了他的自我。此时他的自我就会深入到他的身心深处,牢牢地统治着他的身心,并将他的身心全部纳入到他的自我里去,此时他的身心就成了他的自我的生存土壤和雨露,此时他的身心就成了他的自我的外在存在,此时他的身心就成了他的自我的根。
当他被我同化的时候,他的自我正在破灭,所以他会产生一种濒临死亡的感受,并生起了深深的恐惧。这是一条界线,能越过这条界线,你就会发生蜕变!越不过去,你就会在你的恐惧的迫使下退回来,你就会在你的死亡的威胁下逃走,这正是发生在他的那两位同伴身上的事:避开、逃走。
事后他对我说,你当时是不是对我发什么功了?你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没有,天地作证,我当时没有对他发任何功,也没有对他施展任何法术,天地作证!我没有。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我只是放松地坐着,我只是放松开来尽情地让我被展现。——但开悟就这样被降临在了那位自称是追寻真理的拜访者身上!
开悟有三种,第一种开悟严格地讲还不能算是开悟,因为这种开悟是发生在那些学者们身上的,我称这种悟为“似悟”——似有所悟。
学者们有很高的形象思维,想象力很丰富,理解力很强。尽管他本身没有开悟,但他看过很多圣者和开悟者们的语言和文字,他们通过开悟者们象征性的语言和文字对生命、对涅槃、对生命的神性等的表述,就可以借助他们丰富的形象思维和丰富的想象力在他们的大脑里将生命、将涅槃、将上帝和真主(代表生命的神性)勾画出来。包括他们自己在内谁都明白这种勾画出来的生命、涅槃、生命神性等不是真实的,尽管不是真实的,但由于这些人具有十分丰富的形象思维和想象力,具有十分难得的理解力、领悟力,因此他们大脑想象出来的那个生命那个神性与真实的生命真实的神性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我也就勉强地将这些人也称作开悟者。
由于想象出来的事物永远不可能等同于真实事物,所以第一类“开悟者”不会是真正的开悟者,他们只是看上去像一个开悟者。这一类的“开悟者”本人不会从他们的“开悟”里获得任何受益,他们的身心也不会在他们的“开悟”里被自然地蜕变,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在他们的“开悟”里被超越。但他们这个近似的“开悟”可以作为他们真正的开悟的一个很好的大门——只要再向前突破一步,真正的开悟就会发生了。达到这一步的“开悟者”很多,那些认真学习过圣者和开悟者的语言文字的宗教家和学问家们几乎都达到了这一步,我发现古今中外有很多被人们尊称为大师的人都是这一类的“开悟者”。
第二种开悟,我叫它为“初悟”或“小悟”。小悟的人的悟是真正的悟,他真实地发现了生命、涅槃或叫上帝真主(生命的神性)。但小悟之人仅仅是看见了它们,难得的一看,伟大的一瞥!在这种情况下,主体和客体依然存在,尽管此时的主体和客体的界线很模糊,但界线毕竟存在,主体(看者)与客体(被看见者,生命和生命的本有特性:不生不灭的永恒、极乐、净土、智慧、光明、神性等)依然没有统一。
我刚才对你讲的前几天那位拜访者在我的同化下发生的悟就属于小悟。尽管那个“伟大的”“神圣的”“终极的”仅仅被你短暂地瞥了一眼,但你永远不会忘记它,你可以忘记你的性别和姓名,但你不会忘记你那一瞥在你身心里的深深烙印,它会在你的那一瞥中迅速地给你的身心和生活与人生投过来一束令你永远也忘不掉的绮丽的光芒,它会令你整个身心发生一次最深刻的颤抖!它绝对会令你生起对它无限的信任!它会给你带来愿意放下一切去追求它的冲动和勇气!
最后一类,也就是第三种开悟,我叫它为“大悟”或叫它为“真悟”。真悟和小悟的不同在于,小悟时主体和客体依然存在,看者与被看者之间的分别依然存在。只有当主体和客体彻底相融了,只有当看者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跳”进被看者的里面,大悟才会在此时真正地降临。大悟就意味着主体与那个“伟大的”“神圣的”“终极的”“永恒的”相融了,大悟就意味着看者与被看者相融了。
从梦幻颠倒之中进入到大彻大悟之间时常要出现一个小悟的阶段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你从来没有经验过生命境界的同一和宁静、净然与和平。即使因为某种原因,你把你自己或你的师父把你带到了它的面前,此时出现一个是“跳进”去还是退回来这样的犹豫过程是可以有的,这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
有一件可笑的事情发生了。那位在我面前坚持时间达三十分钟之久的人最终发生了小悟以后,万分兴奋地向他的两位同伴——两位逃避者详细地描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并连声赞叹: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同时狠狠地责骂了他的两位同伴: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他的两位同伴在他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也开始后悔起来,再次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能否让他们两个再次正面凝视我?
我知道机会已经错过了,再想挽回已经很难了,严格地讲,再想挽回几乎是不可能了。为了弥补一下他们的遗憾,我还是让他们正面凝视着我——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是否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呢?本来我只需要讲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只要拥有一点不太多的理解力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两次是如此的不同。但我还是担心你会理解失偏,而错过整个事情的要点,看来,我还得饶舌来讲一讲。
第二次的凝视与第一次不同,原因大概有两个。第一,第二次凝视的人太注重那个结果了,因此他们的身心就必然地高度紧张了起来。唯有高度放松下来,相互之间的同化、相互之间的带动才能实现。
第二个原因,第二次凝视有了一些东西在中间阻碍着,这些东西就是语言和语言的描述。由于那位开悟者向他们两位讲了太多的语言和通过语言将那个“东西”描述得太多了,他们在第二次凝视我的时候,他们其实不是在看我,他们在他们的大脑里去体会他们刚才听进去的语言和描述了,他们根本就不在看我,他们根本就不在体会我领悟我。——所以,一件本来神圣的事情被这两个原因弄得看起来十分丑陋,也十分的荒唐了。
所以我时常保持沉默,我沉默的时候给对方打开的我的大门有时候要比我讲话的时候给对方打开的大门还要大,还要纯粹。有很多时候,我甚至不让我的弟子们说话,因为他们语言越多越会给我对新的对象的点化和启迪带来干扰。
沉默真的很美!
但我所说的沉默指的是全然的沉默,全然的沉默意味着彻底的全面的所有的层面的沉默。你说我现在不说话了,我现在沉默了。但这种沉默不是全然的,因为你的思维此时很像一个正在开讨论会的大会堂——喋喋不休,喧闹四起。我所说的沉默主要是指你的内在,不仅你的嘴巴沉默,不仅指你的五官和四肢沉默,主要指你的思维也要保持着深深的沉默!有一个故事:
一位伊斯兰圣者,他是一位开了悟的人,他的悟主要得益于他全然的彻底的沉默。
他出生在一位伊斯兰教的教区里,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伊斯兰教教徒,很自然地,他也就成了一位伊斯兰教教徒。他每天都和其他教徒一样去清真寺里做祈祷——赞美真主并请求真主赐福于自己。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既然我的真主是至上至大至圣的,既然我的真主是全知全能的,那么我现在正遭受的各种痛苦与烦恼,我现在正在遭遇的生和死的煎熬,我现在的一切和我真正需要的一切,我的真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干嘛我每天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东西向我的真主再三重复呢——因为他是至上至圣、全知全能的呀!
一个伟大的转折从此开始了!
从那以后,出于习惯的原因,出于礼貌的原因,出于传统的原因,他还是每天按时去清真寺,但他只是在清真寺里静静地坐着!
很多年过去了。他的教友们越来越注意他了,他看上去越来越和以前不同了,整个面貌整个神态整个身心都和以前产生了很大的不同,教友们一致认为他的脱胎换骨式的变化来自于他们那位伟大的真主,但是人们没有发现他在这变化的几年里向真主发出过一声祈祷。
有人终于忍不住去问他,你这几年来身心发生这么巨大的蜕变,这一定是我们的真主的恩赐,这一点想来你是不会怀疑的。但是我不明白,你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祈祷,难道你是在你的心里向真主祈祷的吗?或者是因为你有什么秘密的祈祷方法吗?
没有,圣者回答说,我从来没有在内心里祈祷,更没有什么秘密的祈祷方法可以告诉你,因为真主是全知全能的,他早已就知道了我的一切和我真正的所需,所以我现在对真主说什么甚至想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每天只是将自己一切空掉,好让真主降给我那些我真正需要的,甚至我需要什么我也不用嘴巴或思想来告诉真主,因为他全知全能!——这也许就是我的秘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