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

讲到涅槃的时候，我的谈话就应该结束了，一切到此都被画上了句号，到此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我必须还要在无话可说面前强作言说。我明明知道再说出来的一切都是多余，但我还是要说。其实不仅我以后的话是多余，如果你开悟了你就会发现，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多余，只有当你还没有开悟的时候，我的语言才显得似乎有点意义和价值。

老子非常明白沉默的内涵，他一直不爱对你多说什么。他明白所有的语言和文字都极易被你的自我占有，极易被你的自我转变为它赖以存活的根基。他一直沉浸在他的沉默之中。但是有一些人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干点什么，唯有他是沉默的；每个人都对自己和他人喋喋不休，唯有他是沉默的。他太与众不同了，看来他一定深藏着一些人生的秘密，不然，他为什么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味道呢？

老子发现他有麻烦了，有很多人来找他要他说点什么，特别是那个叫孔子的人见到他以后给了他非常高的评价，千里迢迢而来的人就更多了。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包围着他，老子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骑着一头青牛向西走去。

可是他并没有从此太平，在他正要出关的时候，有个叫尹喜的人又拦住了他，逼着他一定要说点什么，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不得已地书写了一本《道德经》。

只要你公开说话，你就从此上了一个圈套，无穷无尽的是非就会包围着你，支持你的，反对你的，崇拜你的，痛恨你的……你被困在中间，你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因为这是一个动荡的世界。

你从来就没有被生下来过！

围绕你的自我，你创造了那么多的意义和价值，你创造了那么多的伦理和道德，你创造了那么多关于生活和人生的学说——你创造了那么多理论和学说，你创造了一切你可能创造的东西：仅仅是为了支持你的自我！

人类难道都疯了吗？

只要你能将那释迦牟尼给你的启迪向你的深处引一引，你就会发现你似乎在消失，你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崩溃，你似乎能看见你以前所做的一切和未来即将去做的一切都在失去意义，你发现整个天地都在消失。

这些都需要你的承受能力，如果你的承受能力很脆弱，你就会产生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和苍白感，你会被周围发生的一切震惊，你会开始颤抖，你会发出哀叫——这一切都怎么啦？

有很多人走到这一步就停止了，这是一个转折点，这是一个危险的转折点。据说释迦牟尼的很多弟子到这一步都自杀了，所以释迦牟尼不得不对他的弟子们下一道命令：不准自杀！无论你的周围发生了什么。有很多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宗教家到这一步都自杀了，没有自杀的大多也都疯了。

谁能承受得了人生原来是没有意义的这一事实呢？谁能承受得了人生原来是没有价值的这一事实呢？既然人生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那么围绕着人生价值所做的那些事不也随之显得十分荒唐吗？

这是一个关口，这是一个生死的关口。如果在这个关口里被卡住了，那么情况就会很不妙，如果能在这个关口里向前一跃，事情整个地就被翻了过来。

禅师说：当我还处在和你们一样的状态里的时候，我和你们一样，看见山是山，看见水是水；当我对内旅行的时候，我看山不是山了，看水也不是水了；当我抵达了内在的终点站而获得开悟以后，我看山还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当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时候，你看到的山水不是真实的山水，你的自我赋予了山水本身以外的内容，你的自我在山和水的周围创造了一个不属于它的世界，并将这个世界当作了山水本身的组成部分。当你开始了对内的旅行，你的整个身心开始发生蜕变，基于身心而存在的被自我创造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梦幻正在消失，正在破灭，此时再去看山看水的时候，发现山和水也发生了变化。不，山水本身并不曾有任何变化，而是你发生了变化，你的自我在山和水的周围创造的一堆堆梦影正在发生变化，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山不是原来的山了，现在看到的水也不是原来的水了。

当你对内在的旅行抵达了终点，你的自我彻底地在生命里消失了，你的整个身心被赋予了全新的内涵，代替你的自我的是上帝（生命和神性），代替你的自我的是涅槃（生命不生不灭的本性），真实向你彻底显现，原来自我在一切事物的周围创造的梦幻随着自我的破灭而彻底消失，此时山与水真实的面貌向你显露了，此时你再去看山的时候，山仍然是山，此时你再去看水的时候，水仍然是水。

山水永远处于真实之中，但是你自我的眼光却将山水拉离了生命，使其成为一个赏心悦目的物化存在！随着你的“自我”的不断破灭，身心的不断归位，山水也逐渐从混沌无序走向了清晰有序。变化的并不是山水本身，而只是你的自我！就如同一位驾舟漫游的船客，当船在徐徐地行进中，他总是产生一个错觉——两岸在后退，其实这是你的小舟在前进，两岸却依然如故。这正如面对一辆飞速急驶的车辆，它的车轮应该是向前转动的呀，但是你看到的车轮却明明是在倒转！不，车轮是前行无疑，而落后的只是你的眼睛，你的视觉反应速度跟不上车轮的飞速旋转。所以，一切的变化都不是来自外物，而都是来源于你本身！

当你对内朝圣达到终点的时候，此时的山水又恢复到了它的原来面貌——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你以前没有发现它而已。此时你看到的山水和原来看到的山水是不同的。原来看到的山水是山水，现在看到的山水还是山水，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看山看水的主体——你不同了。

释迦牟尼的座下有很多弟子都达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有很多哲学家、宗教家、艺术家也达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他们发现外界的所有事物似乎都在消失都在幻灭，包括自己的身心也在内。释迦牟尼说这不是真境界，这仍然是一个错误，你当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一个错误，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仍然是一个错误。不是说山水是一个错误，而是说那个看山看水的主体——你，仍然处在错误里。

弟子们以为达到了这一步就到家了，因为外在的一切都在观看者的心目中幻灭而去，所以现在无论外界发生什么，都无法给你带来干扰。此时的你的内部是一片空寂，像一潭水清湛、蔚蓝，没有波浪、没有流动，这是一潭没有活力、没有生命、没有光明的水。释迦牟尼称达到这一阶段的人为“罗汉”。

罗汉们以为自己已经达到了涅槃，释迦牟尼说这不是真正的涅槃，真正的涅槃是生命的本性：不生不灭、永恒自在。真正的涅槃里充满生命活力，真正的涅槃里充满光明和智慧，真正的涅槃里充满狂喜和爱。罗汉们所达到的只是自我破灭的边缘，但此时的自我仍然极其微弱地存在着，罗汉们此时所处的是自我即将彻底破灭的边缘而表现出来的一片死寂。很空灵，很平和，很沉静，很安全，但没有光明和智慧从内部生起，没有生命和活力从内部生起，没有狂喜和爱从内部生起。现在从全世界来到喜马拉雅山上闭关修行的那些被世人称之为“圣者”的人，大多都处在这一阶段里。

罗汉们的内心是彻底出世的，无论他此时身处何处，他都是一位彻底的出世者。在罗汉们的内心中，他切断了与世间的所有联系，他视世俗如地狱、如梦幻、如蛇蝎，他给自己打了一个空寂的山洞并藏了进去，他认为这才是他真正的家园。

罗汉们的自我仍然存在。他的自我仍然在控制他，他的自我仍然在失去外界一切的情况下给他创造了一个空寂的山洞，并指着山洞说：这就是你的家。

那不是家，那只是自我在彻底破灭以前耍的最后一个把戏。空寂不是你的家，空寂是自我自己的家。不动、空灵，不对也不错，不好也不坏，不悲也不喜，一个长长的催眠状态——相对于地狱火宅一般的世俗它是好的，但你无法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时间一长，你会产生一种窒息感，一种无法忍受的感觉。三个可能性必然发生：

第一，你在无法忍受的窒息感面前自杀；第二，你再重新退回来，退回到世俗之中；第三种可能性是，向上向前一跃——进入到真正的涅槃之中！

进入到第三种可能性里去的人，释迦牟尼给他们起了一个新名词“菩萨”：从身心里自然而然地流显出光明和智慧、狂喜和爱、生命与活力，不生不灭，永恒自在的人。此时他的语言和文字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门——成了你的门，成了你进入到涅槃里的大门。

当你对内旅行抵达生命这一终点以后，你会发现在你对内朝圣的过程中，外界陆续消失了的意义和价值又重新回来了，你会发现以前的事物所谓的意义和价值都是人为赋予它们的，包括你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包括你自己的生活和人生的诸多意义和价值，这一切都是人为加附上去的。你现在发现的万事万物的意义和价值才是真实的——它们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它们的真实被你的自我、你的眼光扭曲了，现在你的自我彻底消失了，万事万物的真实向你展现了——它们本来就向你一直展现着它们的全部真相。真理从来都没有向你隐藏过，世界从来都没有向你隐藏过，生命的真相从来都没有向你隐藏过；事情正好相反，是你一直在向自己隐藏——你的自我只有在事物的真相面前保持隐藏状态，它才能得以存在，它才能得以继续存活。

你必须从这个世界上退出来，当你对内朝圣抵达到了终点以后，你一定会自然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这个宇宙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这个宇宙；世界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这个世界：你的肉体来自这个世界，你的精神来自这个世界。你说我现在消失了，我消融在了生命里，我成了生命，生命成了我，但是你还将属于这个世界，因为生命正是这个世界的根，生命正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生命还是这个世界的意义和价值。你能到哪里去呢？你永远属于这个世界，不是属于它的现象，就是属于它的本体，总之，你永远属于这个世界。

释迦牟尼说：我每天说话，但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整天走路，但我哪里也没有去。

中国的禅师们说：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何况我的肉体死后？

老子说：道（生命或存在），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你问我：成为了生命以后干什么呢？获得了生命的无边光明和智慧——也就是开悟了以后干什么呢？

你的肉体继续吃饭继续呼吸，直到它自然消失的那一刻；你的精神继续思考继续运作，直到它自然地随着肉体消失的那一刻；你继续安处在你的涅槃里，不生不灭，永恒自在。

有人问中国的禅师：“你开悟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禅师说：“吃饭睡觉。”“你开悟了以后是什么样子呢？”禅师说：“还是吃饭睡觉。”那么，问者说：“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有很大的不同，”禅师说，“开悟以前，我吃饭不在吃饭，我在思前想后，百般计较；我睡觉的时候不在睡觉，我在患得患失，万般焦虑。开了悟以后，我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我再也不去打扰我的吃饭，再也不去打扰我的睡觉。”

此时此刻，那辉煌的天堂、恐怖的地狱、超逸的神灵，都似乎从你的大脑中解放了出来。只要你窥见了涅槃，诸多针对这些事物的任何猜忌都将自然地消失掉。首次地，你明白了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什么是神灵！一切关于善恶的幻想都是自我意识的真实印映，它的任何状态，只是与人本身有关，而与外界事物无任何干系。

你吃饭就是吃饭，你睡觉就是睡觉，你工作就是工作……

山回到了山的位置，水回到了水的位置，神回到了神的位置，天使回到了天堂，魔鬼回到了地狱，目标回到了未来，回忆回到了过去……一切都回到了它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你回到了涅槃！一切各就各位，一切各守本位，相互之间保持着深深的友谊与和谐。

很好，这一切美丽极了，看——，小鸟在唱歌；看——，百花在开放；看——，彩云正从你的头顶飘过；呵——，万物在欢笑；体会——，一缕春风正从你身边走过……

你的生活就是极乐，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晚会，你的智慧就是一场庆贺…… 8vxOLWjm3RHj1XfuMO3min5uQAChdr3mpehBQzVwH1BEooqBemESV79b5WLiz9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