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所小学参观时,我发现让这所学校引以为傲的是一个科学教师带领学生展开的“家庭实验室”这个项目。在这位教师的指导下,许多孩子都在家里进行科学小实验,有的搞科技小发明,有的培育了稀有的花卉品种,有的科学小组甚至造出了非常好用的洗发水。从大量拍摄的照片和录像资料中,我发现这些孩子是那样迷恋这种科学小实验,迷恋于这门在别的学校往往被边缘化的学科,几乎在每一个班里都涌现出好几个小科学爱好者。而这一切,都源于这所学校有一位非常优秀的科学教师。
这位科学教师不仅带动了一门学科,还激发了许多孩子对科学的兴趣,使这些孩子初步尝到了科学探索的乐趣和创造的喜悦。也许他们中的某些人将从这里起步,走上科学研究的道路;也许他们将来会从事别的职业,但是当年在小学阶段所培育出来的那种积极思考、喜爱动手的习惯会让他们受益终身。让孩子爱上自己的学科,在这个学科领域内获得智慧与创造带来的快乐,这是作为教师的成功,是教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想起了丰子恺先生对恩师李叔同的回忆。在当年的杭州师范,李叔同是音乐和图画教师。本来图画与音乐教师在当时是学校教职员中地位最低的,因为在人们眼里这两门学科根本无法与英文、国文和算术相比。但在李叔同任教期间,情况却恰恰相反。据丰子恺先生描述,当时学生们学习图画、音乐比学习任何功课都勤奋,下午四时之后,不但满校都是琴声,而且图画室里也不断有人在练习石膏模型与木炭画,那光景简直就是一所艺术专科学校。当时同在学校任教的夏丏尊先生则感叹图画与音乐“几乎把全校学生的注意力都牵引过去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丰子恺先生认为这一切缘于李叔同先生极其认真、严肃、献身的教育精神。但夏丏尊先生的看法似乎更全面,他认为一半是缘于李叔同先生在音乐、图画方面的非同一般的雄厚实力,一半也由于李叔同先生的人格感化力巨大。
我想,是因为具有巨大感化力的教育精神也好,还是因为教学实力充足到令学生敬佩也好,作为教师的李叔同先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有本事让学生爱上自己的学科。
事实上,每一个优秀教师都非常关注学生是否喜爱自己的学科,并想方设法让学生爱上自己的学科。这是一种积极的教学追求,有这种追求的教师总是让我由衷地钦佩。一个人遇到一个好的老师太重要了。如果能遇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发现自己才能的老师,则是一种幸运。
苏步青先生在回顾自己的求学生涯时,谈到了他的一位中学老师。正是这位杨老师,把当时本来喜爱文史的苏步青引上了数学的研究之路。据苏步青先生回忆,杨老师的数学课十分吸引人,给学生看了不少从日本带回来的数学杂志,讲解那些杂志里的数学知识和习题,这些把年轻的苏步青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对数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几乎把所有能够抽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钻研数学了。从此,他走上了数学研究之路,直至后来成为一位著名的数学大师。
在苏步青先生的成长道路上,中学时代的这位杨老师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杨老师使苏步青真正爱上了数学,发现了苏步青卓越的数学才能,并在他的眼前展现了一个非常开阔、迷人的数学天地。我们可以假设:如果苏步青没有遇到这位杨老师,也许这个世界上会多出一个文史爱好者,却失去了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
其实,作为教师,不管他处于哪一个时代,也不管他任教哪一门学科,都没有人不希望学生喜爱自己的学科。但希望归希望,现实中能够让学生真正喜爱自己的这门学科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些学生似乎对任何一门学科都不感兴趣,什么知识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对待学习他似乎是个局外人,直到中学毕业,也没有发现他在任何一门学科上表现出优势。也有另一些学生,虽然门门功课优秀,但依然没有自己喜爱的一门学科。后一类学生,他们似乎是无可挑剔的,但正是这样的学生令苏霍姆林斯基感到非常担忧。30多年的经验使苏霍姆林斯基确信,那些门门成绩优秀但却没有一门喜爱的学科的学生,是不懂得脑力劳动的欢乐的平庸之辈,这样的学生与那些成绩差的学生一样让人担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也是以往我们忽略了的问题。我们总是关注学生的成绩是否优异,而对于学生是否已经在学习中获得脑力劳动的欢乐却极少考虑。这是一种教育上的短视与急功近利的行为。苏霍姆林斯基则强调一定要让学生有一门自己喜爱的学科。他认为,如果学生有了一门喜爱的学科,那么就不必为他没有在所有各科上获得优秀的成绩而不安。因为这样的学生在自己喜爱的学科领域内,已经感受到脑力劳动的欢乐,这种欢乐将伴随着他走出校门,促使他在今后的岁月里始终保持这种寻求知识的欲望,他相信自己在这一领域内可以取得成功,这对于他的人生道路将是一个强大的良性刺激。相反,如果学生在毕业走出校门的时候,依然没有自己喜爱的学科,那么他们将怀着对知识非常冷漠的心情走上各自的生活道路,他们也将不能在各自的工作领域有更大的发展。
正是秉持着这样的理念,苏霍姆林斯基非常支持帕夫雷什中学的教师展开各学科之间的“争夺”学生的竞赛。这种竞赛是各学科教师充满善意的竞赛。他们运用各种方法,尽量唤起学生对自己执教的这门学科的兴趣,使他们能够入迷地喜爱这门学科。当各门学科的教师都积极参与了这样的竞赛,那么这个学校的智力生活就会生气勃勃。苏霍姆林斯基用极大的篇幅,介绍了帕夫雷什中学的每一位教师在激励学生喜爱自己的学科方面所作的努力:数学教师安德列·费奥多罗维奇·巴尔文斯基帮助有数学才能的学生成立数学小组,办数学杂志,为在数学方面有才能的孩子创造单独继续前进的条件;生物学与农艺学教师安德列·安德列耶维奇·萨姆科夫帮助孩子成立农艺学、生物学小组,引导学生开展试验,在试验中把劳动与科学设想、劳动与探索自然科学的奥秘结合起来;苏霍姆斯基的妻子——安娜·伊万诺夫娜·苏霍姆林斯卡娅是语言与文学教师,她指导两个文学创作小组,指导孩子们办文学创作晚会,还编辑手抄文学年刊……可以说,帕夫雷什中学的每一位教师都充分调动起自己的才能与智慧,吸引学生参与到自己执教的这门学科中来,帮助学生发现在智力生活中的某种才能,使每一个学生都能在某一个领域内获得成功的乐趣。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怎样才能使学生找到自己喜爱的那门学科呢?还有,对那些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学生怎么办呢?
首先,苏霍姆林斯基坚信,一个人不可能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面对这样的学生,每一位教师都应该把所有的“智力工具”拿出来试验一番,把这些孩子从智力的惰性中解救出来,帮助他们找到那个能够鼓舞起他们精神的领域。当发现孩子在某一个领域发生兴趣,哪怕是一丝兴趣的萌芽,哪怕是一星微弱的火苗,教师也要像对待珍宝一样对待这一丝萌芽、这一星火苗,因为这就是孩子发展智慧的希望。
始终去寻找那个未被发现的领域,坚信可以找到它;然后浇灌这一丝萌芽,使之长大;鼓舞这一星火苗,让它猛烈地燃烧。这就是教师在这个过程中应该做的事情。
每一个教师都应该扪心自问:有多少学生喜爱我的学科?我怎样才能让学生爱上我的学科?
对一所学校来说,也可以把这一点作为一个评价的角度:
如果一个正常的人没有在任何一门学科上取得成绩,如果他没有一门自己喜爱的学科,那就说明这样的学校是很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