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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近代之今文有二”

蒙文通在他的成名作《古史甄微》的“自序”中曾区分了两汉今文学与近代今文学的不同。他指出:

在昔两汉言学,严守师法,各有异类、统归,于同道则交午旁通,于异家则不相杂越,笃信谨守,说不厌详。而晚近言学则异是,刘(逢禄)、宋(翔凤)、龚(自珍)、魏(源)、崔(适)、康(有为)之流,肆为险怪之辩,不探师法之源,徒讥讪康成、诋讦子骏,即以是今文。至若詈《伪孔书传》而曲信皇甫士安,究不明两家之说为同为异,斯谓之能讪郑则可,谓之今文则不可。惠(士奇)、金(锷)、陈(奂)、邹(汉勋)其陈说礼教,亦何尝不征之先秦以易后郑?途径岂出龚、魏下,彼则不自命为今文,此乃张毖纬以骇俗。董、伏、韩、杨之术,岂其若斯。若张惠言、陈寿祺之述论,则庶有当于今文家法之学。是前代之今文惟一,近代之今文有二,鱼目混珠,朱夺于紫,其敝也久矣。

在他看来,近代今文学家囿于《公羊传》,殊不知今、古文的根本区别在于礼制不同,经今文学的入门读物也不是董氏《繁露》、何氏《解诂》,而是班固的《白虎通义》和许慎的《五经异义》。不通《白虎通义》、《五经异义》,则不知今古文礼制之别,不知今古文礼制之别,则不知郑玄之过。所谓“今文学”,不过“讪郑”之学而已。

准此,蒙氏建构了一条不同于主流的今文学家法。该家法的基础不在《春秋》三传,而在五经异同。“前代之今文惟一,近代之今文有二”,能继承两汉今文学大旨的真今文经学家并不是我们熟悉的魏源、康有为等人,而是陈寿祺、陈立和廖 平。

蒙文通终其一生都在极力恢复这条被压抑的今文学谱系。《古史甄微》创作于1927年春,发表于1933年春,是蒙氏早期思想的代表。1937年底发表的《非常异义之政治学说》则是蒙文通经学体系走向完成的重要标识。文中他仍然延续早年的说法:

公羊家言,动曰以春秋当新王,曰王鲁新周,曰孔子为素王,曰为汉制作,张为幻,恢奇不可训,惑乱后学。此二庄刘宋龚魏习而称之,所以徒滋人疑,终无裨道术者也。左海父子卓人鹿门为能言礼,今文礼说,此焉为详,而质僿无义趣,未足以恢宏汉师之远旨。在汉之今文学惟一,而清代言今文则有二,言礼言春秋者不相谋。……惟井研廖氏明于三传,澈于礼制,以今古分流,诀于《王制》《周官》之同异,百年谈之而不得其宗者,至是适海适岱,各有途归。

近代主流今文学家并不清楚今古文之别在于礼制,而这点恰恰是廖平的发现。言下之意,如果廖平的贡献被埋没,那么学者可能永远不清楚什么是今文经学,什么是古文经学。

时至晚年,蒙氏在给《辞海》经学条目提供修改意见时,仍然批评魏源,“《诗古微》、《书古微》同是以攻击郑学为主要内容。文人说经,虽自负今文学,实未知今文师法,于今、古两派异同所在,作者亦未明了。”又强调,“陈寿祺《五经异义疏证》、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今文尚书遗说考》、陈立《公羊义疏》、《白虎通疏证》都是今文学重要之作。” 重要的是,蒙氏指出:

到廖季平先生作《今古学考》,才发明今、古文之分时学问的不同。最中心的问题是,今文学说的制度是同于《王制》,古文学说的制度都同于《周官》。《王制》、《周官》是两部内容矛盾的书,后来康(有为)、皮(锡瑞)、章(太炎)、刘(申叔)都采用这一说法来分别今、古,而只是或主张今文学,或主张古文学,有不同而 已。

或许是因为给《辞海》提意见需要考虑立场的公正性,蒙文通在这里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把康有为屏出“真今文学”的阵营。但是他仍指出,廖平是近代经今文学发展的转折点:廖平之前,学者皆以文字、学官分今古;廖平以后,学者才认识到今古文的不同,在于制度。

这一套以廖平为中心和转折点的经学史叙事,在今人看来委实陌生。蒙文通之论固然有为乃师张目之用心,但“以礼制分今古”的重要意义,仍不容小视。

今人熟悉的今古文分派标准,在常州学派那里仍未形成。此辈学人没有像后来的今文家那样分裂周公、孔子,也没有把孔子之制与三代之制判然分开。

例如龚自珍鼓吹《春秋》微言大义,认定《周官》为“六国阴谋之书”,不得列于正经:

《周官》晚出,刘歆始立。刘向、班固灼知其出于晚周,先秦之士掇拾旧章者所为,附之于礼,等之于明堂、阴阳而已。后世称为经,是为述刘歆,非述孔氏。

这无疑是今文家的主张。但他在同一篇文章中又主张“六经皆史”:

孔子之未生,天下有六经久矣。庄周《天运篇》曰:“孔子曰:某以六经奸七十君而不用。”记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有《易》、《书》、《诗》、《礼》、《乐》、《春秋》之教。”孔子所观是《易》、《书》、《诗》,后世知之矣,若夫孔子所见《礼》,即汉世出于淹中之五十六篇;孔子所谓《春秋》,周室所藏百二十国宝书是也。是故孔子曰:“述而不作。”司马迁曰:“天下言六艺者,折衷于孔子。”六经、六艺之名,由来久远,不可以臆增 益。

这些观点又像是个古文经学家,以至于后来皮锡瑞斥责他,“如龚氏言,不知何以解夫子之作《春秋》?是犹感于刘欲、杜预之说,不知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之义也。” 因为这些看似矛盾的论述,时至今日,学界关于龚氏是否属于今文家仍有争议。

又如魏源。萧一山说:“默深初崇尚宋儒理学,后发明西汉人之谊,既斥毛诗,又尊董于何,主微言大义,重经术政事,直欲泯汉宋之界,由思孟而达于孔子一贯之道。” 明乎魏氏乃以宋学入今文学。但今文学家魏源却十分不满于各级学校不祭祀周公,希望恢复汉代太学“周圣孔师”的牌位。如他所言:

考学校所崇《五经》,《易》、《诗》、《书》、《礼》,皆原本于周公,而述定于孔子。如《周易》之六十四交,皆作于周公,而传翼于孔子;《诗》之《雅》、《颂》、《南》、《幽》,皆出于周公,而正乐于孔子;《书》之《周浩》固出周公,而《典》、《漠》、《虞》、《夏》之书,亦周史藏之而孔子编定之。至于《周礼》、《仪礼》及二戴所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尤皆出周公一圣之手,惟《春秋》因鲁史之旧而笔削于孔子耳。故夫子自言“述而不作”,盖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

这些观点前引龚自珍的话并无太大差别,即二人都没有要把孔子之制与三代之制严格区分开来,也不会把周公、孔子割裂开来。

再如宋翔凤虽然曾明确区分过经今文学、经古文学。如刘师培所言:

(宋翔凤)首述今古文立学先后,以博士所传为今文家,民间所行为古文家。西京之世,自朝廷以至乡党,文章议论,罔不为今文家说,此固然矣。又谓古文家专明训诂,其谈先王之制、为政之体非博士所传,不可依也。推宋氏之义一若古文所言略于典章制度,不足推经致用,不知汉初之时所用之制,全本于古文家言。

由上可知,宋翔凤区分今古的标准仍然是立不立学官。相比之下,廖平在《今古学考》中则指出:

知今学同祖《王制》,万变不离宗;《戴礼》今古杂有,非一家之说;今古不当以立学不立学为断;古学主《周礼》,隐与今学为敌;今礼少,古礼多;今礼所异皆改古礼等说,则西汉大儒均不识此义矣,何论许、郑乎!

今古文之别不在学官、文字,而在礼制。这个道理不惟西汉大儒不知道,宋翔凤等常州学者也不知道,却是清末康有为、皮锡瑞等人分派今古的基本标准。

其实龚自珍有番话令人玩味。他曾说:

予大惧后世益不见《易》、《书》、《诗》、《春秋》。李锐、陈奂、江藩,友朋之贤者也,皆语自珍曰:曷不写定《易》、《书》、《诗》、《春秋》?方读百家,好杂家之言,未暇也。

又说:

龚自珍岁为此言,且十稔,卒不能写定《易》、《书》、《诗》、《春秋》。生同世,又同志,写定者,王引之、顾广圻、李锐、江藩、陈奂、刘逢禄、庄绶甲。

看到这份名单,我们不免疑惑:康有为标举今文学,引得汉学正统派大张挞伐,而之前常州学者标举“今文学”,却与正统派相互友善呢?

无疑,刘逢禄、宋翔凤、龚自珍等人与我们认定的正统乾嘉学者出于同一个交游圈。正是因为在一个圈子里相互影响,使得常州学派很难完全超出乾嘉汉学的畛域。

反观四川一省,地处西南边陲,与东部交流不便。咸同以前,全川仅有锦江书院一家省级书院,还是以时文八股为宗,几乎不知道彼时学术前沿是什么。《四库全书》之中,川人著作“十不占一”。 《皇清经解》中更没有一部川籍学人著作。说当时的四川是文化荒漠,毫不为过。但正是这片文化荒漠,却脱离了江浙学术的藩篱,使四川学者可以不受江浙学术的羁绊,以全新的姿态别开经学研究的新路径。

龚熙台便说:“清朝二百余年,大江南北,学者林立,四川独无一人列入著作之林,可谓大耻。自尊经设立,人才辈出,廖先生尤出乎其类……” 这个转折要等到尊经书院的出现,在这座主导了晚清四川政界、学界走向的书院中,廖平堪称表率。 bXuhMqPAa/ggj6kCBByXoQ8NJRuSinG+j3F/HKl4Q1oirA95fHLvzpFjuPr8eK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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