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通过对人际世界的观察与倾听,培养学生的道德能力和智力之外,苏霍姆林斯基还特别重视对大自然的音乐、旋律和乐音之美的倾听,视之为培养人的德育和智育的重要手段,以及心灵高尚和精神纯洁的源泉,因为音乐能使人看到大自然之美、道德关系之美、劳动之美……人借助音乐,不仅可以对周围世界而且也能够对自身的崇高、壮丽和美好获得认识。在这个意义上,音乐是自我教育的有力手段。
通过对同一批学生从幼年到成熟期的多年观察,苏霍姆林斯基确信,电影、广播、电视对儿童的那种自发的、无计划的影响,不利乃至有害于正常的审美教育,大量自发性的音乐影响则尤其有害。这触及了教育的真谛——对受教育者的有计划和系统的引导与改变。他认为,教育儿童的重要任务之一,是要使对音乐作品的感知,同那种能够使人借以理解和感受到音乐美的对背景的感知交替进行,同感知田野和草原的寂静、树林的飒飒作响、晴空百灵鸟的鸣唱、成熟麦穗的低声私语、蜜蜂和飞虫的嗡嗡之声等等,交替进行。这种交替进行的过程,实质上是人与音乐、与音乐中蕴含的自然世界,发生多重多层次的能量相互转换的过程,就是人在创作音乐旋律时从中摄取灵感源泉的过程。
苏霍姆林斯基眼中的“音乐”,主要不是音乐家创造出来的专业性的音乐作品,也不是电影、广播、电视等媒体中的音乐,而是大自然的音乐及其独特、优美的旋律。他确信,从学校低年段开始,学生对大自然音乐的时常倾听,是语言感情色彩的最重要的源泉,也是理解和感受旋律之美的钥匙。孩子们聆听大自然的音乐,也就从感情上为合唱作好了准备。所以,在日常教育教学中,苏霍姆林斯基竭力使孩子们能在大自然中,辨认出与他们将要学习的歌曲相协调的音乐来:
离学校不远有一个优美的地方。这里,傍晚的天空映照在水波不兴、平静似镜的池塘里,草地上传来鸟的啼咯声;蝈蝈清脆的歌声迎来了暮色苍茫中的凉意。我们在学习乌克兰作曲家Я。斯捷波沃夫的歌曲《我的晚霞》之前,多次在这里聆听大自然的音乐。这一支歌出色地表达了对晚霞之美的感受。在它的旋律中,孩子们捕捉着夏日寂静夜晚迷人的音乐。正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学会了这支歌曲。孩子们想唱歌。后来,经过了几个星期,孩子们在音乐、歌曲和民族器乐室里演唱了这首歌。歌声唤起了他们对美丽晚霞的回忆,孩子们欢乐的面庞上流露出喜悦的心情。
在如此诗意盎然的大自然音乐的意境中,对教师提出的首要任务,是引起儿童对这种旋律的情绪和情感反应,随后使他们确信,音乐美的源泉在于周围世界的美,它由此也成为儿童美感的源泉。在这个音乐世界里,音乐与其说是“旋律”,不如说是一种“召唤”,召唤学生停下来,呼应并应答这一召唤:倾听它,欣赏它,融入它。那些大自然的外在之美,会在不知不觉中转化为学生的内在之美,变成他的自身之美,从此使儿童学会并习惯于在美的世界中生活,甚至离开了美就不能生活。更重要的还在于,使美的世界在孩子身上产生创造美的效应,能在人的身上创造美。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你停下来,听听大自然的音乐,欣赏欣赏世界上的美,要爱护这种美,并去增添这种美。多年的经验证实,人只有在孩提岁月才既能学会语言,又能掌握初步的音乐素养,即掌握感知、理解、感受、体验旋律美的能力。凡在童年错过的,很难乃至几乎不可能在成年岁月中去弥补。儿童的心灵对本族语言、对大自然的美和对音乐旋律,其敏感程度是相同的。如果在很早的童年能使他从内心感受到音乐作品的美,如果孩子能从音乐中领略到人在情感上的多种多样的细微变化,他就会提高到用任何其他手段都不可能达到的文化修养水平。对音乐旋律美的感受会向孩子揭示他自身的美——小小的人会意识到自己的长处。音乐教育——这不是培养音乐家,而是培养人。
这是作为教育家的苏霍姆林斯基和一般的音乐教师或音乐教育者的差别所在:不只是教给孩子们音乐的技巧、技艺和技能,更是在“三技”的传授中让真实的“人”、大写的“人”得以浮现和诞生。这其实就是“倾听着的教育”的本意了——不仅在于描述与展现倾听与教育的关系,更多的是展露出“倾听着的教育”如何指向育人、成人。对于苏霍姆林斯基而言,则意味着一种学校教育的目标:通过对大自然音乐的倾听,使学校教会人在美的世界中生活,使他离开美就不能生活,使美的世界能在人的身上创造美。
音乐与倾听相互交织的教育,之所以能够育人、成人,首先是因为它具有独特的疗治效用,可以有效地解决少年儿童的“粗暴无礼”、“心肠冷酷”、“心灵粗糙”或者“精神麻木”:
在柯利亚和米沙12~13岁的时候,我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这些令人担心的迹象。我作了很大的努力来“磨炼”这两个少年的感情。为了能在这段时期内用人类不朽的精神财富充实这两个孩子的精神世界,我有意识地给他们看一些书,使他们的心灵更加细腻、敏感;我尤其注意在这段时期提高他们对音乐旋律的敏感。多年的经验使我确信,教师手中掌握着防止粗暴无礼、冷酷无情和缺乏道德素养的有力武器——这就是音乐疗法。冬天寂静的晚上,我把柯利亚、米沙以及另外几个和他们一样的少年邀请到音乐室来,我们一起欣赏格里格、柴可夫斯基和西比利乌斯的作品。在这几个晚上,我们很少说话——除非有时要解释一下音乐旋律所表达的意思,把少年们引导到音乐形象的世界中去。我高兴地看到:少年们的心灵渐渐解冻了,他们的眼神因受到崇高思想的鼓舞而闪现出光彩,充满了细腻而高尚的感情。
这种可以在疗治中育人与成人的音乐教育,在苏霍姆林斯基这里,还有一个基本的技巧——“比较”:
……初秋,当清澈的大气中能清晰地听到每一种声音时,一到傍晚时刻我就和小朋友坐在碧绿的草地上,我让他们听了H·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歌剧《苏丹王的故事》中的《野蜂飞舞》的旋律。音乐引起了孩子们情感上的反响。他们说:“野蜂一会儿近了,一会儿又远了。还能听见小鸟在叫……”我们又听了一遍旋律。然后去到正在开花的含蜜草地。孩子们听到蜜蜂的竖琴在演奏,雄蜂嗡嗡地叫个不休。那个毛茸茸的大雄蜂,时而在花上飞舞,时而落在花上。孩子们听了很高兴:这差不多就是录在唱片上的那个旋律,但是音乐作品里有一种特殊的美,这是作曲家从大自然中听来而又表现给我们听的。孩子们还想听一听唱片上的旋律。
过了一天,我们清早又到繁花似锦的蜜源地段去。孩子们倾听蜜蜂的演奏,竭力想捕捉雄蜂的嗡嗡声。在此之前他们觉得很平常的东西,现在显示出美来了——这就是音乐的魅力。
在此文即将结束之际,油然生发出一种歉意,请读者原谅,我在本文中充当了太多的“文抄公”和“搬运工”,引用了太多苏霍姆林斯基的话语,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经验、思想和话语,已经足够拥有“深刻的细腻”和“细腻的深刻”,已经充分展现出“充满激情的思考”与“充满思考的激情”,在他面前,我的表达近乎失声、失语,感觉自己其实已经无需多言了……
既如此,还是以苏霍姆林斯基的话来结束吧:
到自然界去旅行也丰富了我们的听觉和知觉。少年期和童年期一样,听大自然的音乐使我们感到极大的欢乐、赞赏和惊奇。春天草地上奏出的音乐在我们学生的心坎上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从童年期起他们就熟悉这种音乐,不过现在能更细腻地感觉和感受它了。风和日丽的春天,当草地上铺上一层幼嫩的绿茵,当树木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