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产婆式倾听”

在古希腊时期，尽管生成了丰富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但其基本导向却是强调学生对家长和教育者等从下到上的听讲与服从。

原因之一，当时的宗教和政治氛围推崇权威，崇尚演讲技术，尚未注意到倾听的重要性；此外，也在于古希腊时期建立的“视觉中心”传统，认为智慧就在于认识真理，而这种认识往往借助于视觉的方式来实现。例如，毕达哥拉斯学派规定，成员在学习期间要保持沉默，只能听老师的讲授，自己专心思考，不随便发表议论，以便能深刻理解所学的知识。

在这样的氛围里，苏格拉底却是特殊的“另类”，他是那个年代难得一见的注重倾听的教育家。他曾言：“上天赋予我们一个舌头，却赐给我们两只耳朵，所以我们从别人那儿听到的话，可能比我们说的话多两倍。”

有个人慕名而来，向苏格拉底求教演讲的技巧。为了表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作了哪些准备，表明自身具有多么雄厚的天资。苏格拉底在听了他的叙述之后，表示可以收他为学生，但又对这个人说：“你必须缴纳双倍的学费，不然无法学成。”此人大惑不解：“为什么要收我双倍的学费呢？”苏格拉底回答道：“我除了要教你演讲术之外，还要给你开一门倾听课，教你如何保持沉默，先学会当听众。”在这里，至少表明了苏格拉底对倾听的三种认识：

首先，“倾听”也是一门课程，而且是与众人热衷的“演讲”不同的课程。无论是“倾听术”，还是“演讲术”，都不可偏废。

其次，倾听是演讲的前提。只有先学会在沉默中倾听，成为好的倾听者，才可能成为好的演讲者。

再次，倾听是一种学习，是一种重要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方式，学习从学会倾听开始。

苏格拉底以其著名的“产婆术”（“助产术”）闻名，在与人讨论真理的过程中，并不是像当时其他的教育者一样直接把知识教给别人，而是通过大量的问答反复地进行诘难和思辨，并在这样的对话并倾听对方观点的过程中，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无知，逐渐加以引导和启发，以澄清先前模糊的概念和观点，最终得出正确合理的结论。这种“产婆式教育”的要义，是教师的角色转换——不是真理和知识的“给予者”、“施与者”，而是“倾听者”、“发掘者”、“启迪者”、“帮助者”，其中的精髓与魂魄是“倾听”，通过耐心倾听，发掘对话者的谬误，启迪并帮助对话者转变原有的认识，接近真理，获得智慧。

具体说来，苏格拉底喜欢用问答的方法来和学生们讨论各种问题，他和别人谈话时，总是先以一种对所讨论问题一无所知的态度向人请教，请人们谈出有关美德、正义、勇敢等的定义。而他在认真倾听对方有关问题的定义之后，举出一些实例以证明对方的定义是不恰当的，迫使对方不得不提出新的定义，他再指出新的错误……这样，在一步步的“倾听—反诘”过程中获得正确的认识。

例如，色诺芬尼的《回忆苏格拉底》中，记载了一些苏格拉底跟学生探讨“正义”定义的对话。其中，他与青年尤苏戴莫斯有关正义的谈话，是苏格拉底产婆术对话法的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

苏格拉底先问尤苏戴莫斯，能否举出什么是“正义的作为”和“非正义的作为”，尤苏戴莫斯说能够举出。接下来：

苏格拉底建议他把正义的作为归入一边，把非正义的作为归入另一边，并问道：“虚伪是人们中间常有的事，是不是？”

尤：“当然是。”

苏：“那么，我们把它放在两边的哪一边呢？”

尤：“显然应放在非正义一边。”

苏：“人们彼此之间也有欺骗，是不是？”

尤：“肯定有。”

苏：“那么欺骗应该放在两边的哪一边呢？”

尤：“当然是非正义一边。”

苏：“是不是也有做坏事的？”

尤：“也有。”

苏：“那么，奴役人呢？”

尤；“也是如此。”

苏：“看来这些都不能放在正义一边了。”

尤：“如果把它们放在正义一边，那可就是怪事了。”

苏：“那么，如果一个被推选为将领的人，率领部队去奴役一个非正义的敌国的人民，能不能也说他是非正义的呢？”

尤：“当然不能。”

苏：“那么他的行为是正义的了？”

尤：“是的。”

苏：“倘若他在作战期间欺骗敌人呢？”

尤：“这也是正义的。”

苏：“如果他偷窃、抢劫敌人的财物，他的所作所为不也是正义的吗？”

尤：“不错。不过开始我以为你所问的都是关于我们的朋友的呢。”

苏：“那么，前面我们放在非正义方面的事，也都可以列入正义一边了？”

尤：“好像是这样。”

苏：“那么既然我们已经这样做了，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给它划个界线：这一类事用在敌人身上是正义的，但用在朋友身上就是非正义的了。对待朋友必须绝对忠诚坦白，你同意吗？”

尤：“完全同意。”

苏：“那么当战争处于失利而又无援状态的时候，将领发觉士气消沉，就欺骗他们说援军就要来了，从而鼓舞了士气。这种欺骗行为应当放在哪一边呢？”

尤：“我看应该在正义的一边。”

苏：“小孩子生病不肯吃药，父亲哄骗他，把药当饭给他吃，用了欺骗的方法而使得孩子恢复了健康。这种欺骗行为又该放在哪一边呢？”

尤：“我想这也是正义行为。”

苏：“又如，一个人想自杀，朋友们为了保护他而偷走了他的剑，这种行为该放在哪一边呢？”

尤：“同上面一样。”

苏：“可你不是说对朋友任何时候都要坦率无欺吗？”

尤：“看来是我错了。如果您准许的话，我愿意把说过的话收回。”

之所以这是一段典型的苏格拉底“产婆术倾听”与对话，是因为它提示我们，教育者对作为他者的学生的倾听，有三个技巧和方法：

（1）不预先把自己的观点（如苏格拉底自己对“正义”的理解）强加或强塞给对方，而是在提问、倾听、追问或反诘的对话中，让对方逐渐理解并认同自己的观点。

（2）先尽可能通过提问，敞开或敞现对方起初或原初的想法，而不是刻意排斥或压制对方，这一步非常重要和关键，教育失败通常起源于这一步的缺失。

（3）通过举例子来让对方反思和评价原先的观点，以实现自我觉醒、自我认知和自我改变。很多时候，举具体的例子，比讲抽象的大道理更有效。

在上述过程中，倾听渗透其中，教育者和引导者只有通过倾听，听懂对方的话语，读懂其真实的想法，才可能提出合理的追问和反诘，才可能实现改变和影响对方的目标。在这里，“倾听术”构成了苏格拉底“产婆术”的核心。

苏格拉底不仅作为哲学家，也作为教育家而流芳百世，首先是因为他是一位“倾听大师”。 axh/yKmBnWfAljxhpnJ74gxzrgRf5BIEu4WMmY61wYy4J2rcCuXmXAViBYVGYs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