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黑森林

张锦江 文

平逢之山有神焉,

其状如人而二首,

名曰骄虫,是为螫虫,

实惟蜂、蜜之庐。

其祠之:用一雄鸡,

禳而勿杀。

【中山经·中次六经】

野狼是个男孩的名字。山民为孩子取的名字是那么随意而富有个性。男孩长得又黑又瘦,手脚灵敏,性情凶暴。男孩曾独自一人在山野里用石刀砍死一匹黑野狼,此前这匹黑野狼闯入山寨,吃了两个小孩,还伤了三个老人。男孩为山寨除了一害,自然成了这个山寨的小英雄。那年,男孩才十岁。山寨的人都姓黄,是个百来户人家的小寨,人称黄家寨。男孩当然也姓黄,也有个大名,叫黄黑小,但自从他杀了那匹黑野狼,山民便都叫他“黑野狼”了,并且称呼前面连“小”字也不加上——若说叫他“小黑野狼”吧,山民嫌小看了这孩子,就毅然摒弃了“小”字。

某天,黑野狼突然说,他有个大胆的想法,要去趟黑森林。这话不胫而走,惊动了黄家寨所有的男人与女人,大家都觉得这孩子疯了。黑森林位于黄家寨五里之外的一个山谷,林中长满了黑松,因而得名。黄家寨中从没有人敢去黑森林,寨里世世代代流传着一句老话:进得黑森林,出不得黑森林。平常山民能远远看见黑森林的上空有时冒着白烟,有时腾起黑烟,白烟与黑烟时而纠缠在一起,还溅出火光与闪电。惊人的传说在山民中间流传着:白烟是仙气,黑烟是妖气,这黑森林中有仙也有妖,仙与妖没完没了地缠斗着。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仙和妖怪。

黑野狼每天傍晚的时候,都坐在一块青色的岩石上。他带着一只鸟,这鸟就栖息在他裸露的并不宽壮的肩头。此时正值八月,天气很热,黄家寨的男孩都打着赤膊,大男孩胯下扎一圈草裙,赤足,小男孩干脆都光着屁股。

男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上这只鸟。

这是一只美丽而稀有的长尾巴大鸟,叫作鸰 [1] 。它的美丽来自于它的羽毛,从它后脑一直往颈脖、翅、腹、尾,所有的羽毛不论长短都是鲜艳的红色,连鸟爪也是红的,看起来通体赤红,好似一团丹火,唯独鸟喙是青色的。男孩遇见这只鸟也纯属偶然,还是和那匹被他砍死的黑野狼有关。那天,他见到狼时,狼正在追逐一个五六岁的童子,童子很可爱,光圆的头顶有一束桃形的发髻,肉嘟嘟的身上只系着一件红肚兜,光着粉嫩的小脚。面对野狼,童子并不惊慌,而是一蹦一跳地嬉戏逗弄着狼:“来呀,臭狼!我是嫩肉球,快来吃呀!”狼一副凶相,扑上去就咬,扑来扑去却扑个空,狼嚎叫着,龇牙咧嘴,童子像舞蹈一样跳来蹦去,欢快地叫着。男孩觉得奇怪,又怕狼伤了这童子,二话不说就用石刀乱砍,没几下狼就被男孩砍死了,再看那童子却不见了。男孩更是诧异,正在东张西望时,忽然看见天上飞来一只长尾巴的大红鸟,这鸟在男孩的头顶盘旋了五六圈,最后停栖在男孩的肩头,自此,男孩有了这只鸟。男孩也并不知道这鸟叫鸰 ,只看鸟周身火羽红毛,就叫它红鸟。

男孩待红鸟不薄,每日捉青虫、摘嫩菜来给鸟喂食,每隔三日还为鸟洗一次澡。男孩每天清晨、午后都带着鸟一起四处漫步,日久天长,鸟渐渐能领会男孩的手势与口哨声。有一日鸟叫得很响,男孩一听,居然是在喊自己的诨号——黑野狼。这让男孩开心得在地上打滚。男孩拍一下手,红鸟就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们走”,拍两下,说明有情况,拍三下的话,就是警告了,意思是“有危险”。男孩的口哨吹得很好,能吹出鸟叫声来,男孩与红鸟常常用鸟语交谈,听起来就像两只鸟叫来叫去在说话。一早男孩与红鸟会互道早上好,晚上睡觉前还会道晚安。就这样,男孩与红鸟成了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朋友。

在交谈中,男孩向红鸟讲了黑森林的恐怖故事,还倾诉了自己想去黑森林探险的渴望。

男孩用鸟语对红鸟说:“红鸟,为什么黑森林的故事那样让人感到揪心和恐怖,反而强烈地吸引着我?”

红鸟回答说:“男孩看到自己月光下的影子,也会想出恐怖的故事。”

“我是那么喜欢恐怖,但恐怖的东西有时让我整夜做噩梦。”

“恐怖是对勇气的一种诱惑。”

“越是害怕,我越是想接近恐怖。”

“这会使噩梦做个不停。”

“我总觉得每个噩梦都没有结果。”

“人人都会做噩梦,一醒都会忘了结果。”

“这回我倒想知道黑森林的恐怖结果。”

“那样,也就醒不来了。”

“我宁愿醒不来。”

“你不后悔?”

“不。”

男孩干脆地拍了一下手掌。就这样,男孩带着红鸟进了黑森林。

男孩带了一只装满水的葫芦,还带了一卷麦子薄饼,饿了就撕下一块充饥。男孩父母早逝,和叔父叔母住在一起,葫芦和饼都是叔父叔母为他准备的。他手里拿了一把石砍刀,除此之外没有再带其他东西,就这样出发了。

黑森林里没有路,黑松都很高很大,仰起头看,树尖都戳到天空的肚皮里去了。树冠如盖,密密匝匝不透缝,挡住了太阳,也挡住了光。黑森林哪怕在盛夏的白天也是阴森森的,散发出潮湿的寒气与腥气。男孩不停地用石刀砍着那些长得乱糟糟的低矮灌木,他要开辟出一条路来。森林里本来静寂无声,男孩弄出了动静,很响,也传得很远。男孩与红鸟是天蒙蒙亮时上路的,到了晌午的时候,男孩也砍得累了,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喝点水、吃了几口饼,然后喂鸟喝水、吃饼。红鸟一直尾随而飞,这时停栖在树枝上。

男孩与红鸟一路走来,并未碰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见到一只松鼠、一只野兔而已。男孩似乎有点失望与落寞,他吹起了口哨,对鸟说:“红鸟呀,这黑森林一点也不恐怖呀。”红鸟叫了几声,说:“不要这么早下结论,说不定马上就会有麻烦事了。走着瞧吧!”男孩说:“最好麻烦事早点来。”说话间,突然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响声,红鸟惊飞起来,男孩原先坐在树脚下,也警觉地站了起来。森林里四周的空气好像凝固了,那声音越来越逼近,空气中有了臭味。男孩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臭味像臭鸡蛋的味道,很难闻,他顿时感到胸闷、恶心,男孩拍了两下手,向红鸟发出了“有情况”的信号,随即用手捂住鼻子。但是,男孩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又赶紧拍了三下手,这是警报了。男孩倒了下来,红鸟“呀”地叫了一声,像箭一样飞扑到男孩的脸上,用鸟喙啄下颈脖上的一根羽毛,衔送进男孩的口中。红鸟叫着,是在对男孩说“咬住!”男孩咬着那根羽毛,顿时觉得胸闷、恶心消失,浑身舒爽了许多,他重新站了起来。这时,只见一堆被山火烧焦的残木内爬出一只灰色的怪物,它身上罩着一个方形壳,额前竖着两根黑白相间的长长的须,嘴巴里伸出一支尖锐无比的刺管,两只凶狠的眼睛死盯着前方,六条弯曲的腿也是黑白相间的颜色。男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异的东西,不仅样子吓人,而且很大,比黄家寨八个壮汉才能搬得动的石磨还要大。只见怪物低低俯伏着,呼呼作响地爬过来,并举着刺管,骄横不可一世,目空一切地爬着。男孩惊异地望着这怪物,黝黑的面容冷峻而坚毅,他紧握着石刀,这正是那把曾砍死过黑野狼的石刀。他对这怪物毫不畏惧,心想:难道它比黑野狼的头盖骨还硬?男孩稳稳地站着,等待出击的时机,然而,怪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止了爬行。那里有一块山石挡住了怪物的路,岂料,怪物居然缓慢地爬过了那块山石,依旧继续爬着。男孩与怪物面对面了,那怪物的刺管突然喷出白亮的液体,男孩躲避不及,液体喷在了男孩的脸上与眼睛里,男孩捂住脸,丢了石刀,痛苦万分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这液体是怪物喷出的毒汁,喷到男孩眼睛里,男孩觉得刺痛万分,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了。那红鸟呼啸着,在男孩头顶盘旋,红鸟大张着鸟喙,从嘴里喷出一股清泉似的水来。它喝了男孩水壶里的水,又把水吐了出来,那水浸湿了男孩的脸庞与眼睛,男孩眼睛马上重见光明,也不疼了。男孩一跃而起,捡起石刀就往怪物头上砍去,一刀下去,怪物的刺管就被砍了下来。男孩勇猛无畏地对着怪物的头部一阵乱砍,怪物方壳的尾部突然“噗噗”地乱响,从那里卷起浓浓的黑烟,这黑烟臭不可闻,变幻成无数双黑色的魔爪扑向男孩,无疑这臭气也是有剧毒的,就是起初闻到的那臭气。红鸟的颈羽起了辟邪毒的作用,男孩并未受到伤害,但黑魔爪不放过男孩,如无数条黑色的恶蛇缠绕住他,男孩舞起石刀,疯狂地“嘿嘿”叫着、砍着。那些黑魔爪被砍得断爪乱飞,然而,男孩的努力并没有成效,黑魔爪砍也砍不光,砍掉了又会长出来。当然男孩并不会停手,也不会退让,他把砍刀舞得呼呼作响,形成了一团白光。黑烟与白光就这么缠斗,不分胜负地相持着,不知打斗了多少时辰,最终,男孩还是累了,他需要喝水、吃饼,而黑魔爪是不吃不喝的。男孩累得低垂下头来,石刀也拿不动了。眼看黑魔爪长长的尖指甲抠进了男孩的心脏,红鸟“呀”地大叫,用尖喙狠狠地啄进妖物的眼睛,一啄一个大洞,又一啄,另一只眼睛也是大窟窿。妖物的两只眼睛瞎了,屁股里的黑烟也不放了,黑魔爪随即消失了。男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觉得好饿,于是他喝了几口水壶里的水,吃了一点卷饼。随后,男孩吹了一声口哨,红鸟飞了过去,停在男孩肩头,他也给鸟喂了水喂了饼。再看那原来大石磨般的妖物,现在变小了,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趴着。男孩用一根树枝压了一下它的壳背,噗的一声放出一个臭臭的屁来,男孩开心地说:“噢,一只放屁虫呢。”男孩在附近砍下一根竹子,截了一段做竹管,又削了一个木塞,把放屁虫丢进竹管里,塞上木塞,吊在腰间草裙上。

男孩拍了一下巴掌,与鸟又继续上路了。男孩收伏了妖虫,他兴致更高了。

又走了不知多少时候,天色黑了,男孩在树下点起了篝火。他用两块石头相击打出火星来点燃枯草,然后拣一些断树枝围成一圈,他就睡在篝火圈里,四周暖暖的,野兽也不敢近身。红鸟张开羽翼伏在男孩的肚皮上,时刻护着男孩。

天亮之后,男孩上路了,走着走着总觉得前面有一个人影,这人影一蹦一跳,而且一蹦就很高,几乎弹到大树树尖上,然后会飘落下来。男孩意识到又碰到妖怪了,就拍了两下手,提醒红鸟不能大意。男孩尾随跟踪,用石刀砍着那些乱糟糟的灌木藤草开路,手与手臂被植物的刺划了数条红痕,火辣辣地痛,男孩不以为意,他兴奋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会蹦跳的人影。不过,跟着跟着不见了,男孩四下寻找,在一棵老树的一个节疤上爬着一个人脸虫身的怪物,它长着一张娃娃脸,有一头竖着的黑发,身子是黑色的细长甲壳,六条节肢腿也黑乎乎的。男孩对人脸虫说:“嘿,虫妖,在这里干吗?”人脸虫说:“我在等你这长着两条腿的妖呢!”男孩说:“我是人,不是妖,不像你人不人、虫不虫的,那才是妖呢!”人脸虫说:“我就喜欢人不人、虫不虫的样子,你呢,长着两条烧火棍似的腿,这么难看,在我眼里就是妖!我能飞、能蹦着走,你能吗?”男孩说:“胡说!”人脸虫说:“好,好,我胡说。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我与你的眼睛对视着,谁的眼睛先眨一下谁就算输。如果你输了,你就从黑森林乖乖地回家去,不要往前走了。如果我输了,就让你从我身上踩过去,你继续往前走。你愿意打这个赌吗?”男孩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只是怎么才能使眼睛一眨不眨地总是瞪着呢?他没有把握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旦输了,他就得遵守诺言乖乖回家去。他犹豫起来,吹着口哨,向红鸟求援,红鸟叫道:“吃了我的肉,你就永远不会眨眼睛了。现在我吐一口口水在一片叶子上,把它吞下去,就如吃我的肉一样。”红鸟飞了过来,鸟喙衔着一片带着它口水的叶子,男孩接过来就吞了下去。男孩这才对虫妖说:“我愿意!”

就这样,人脸虫在树上,男孩在地上,一场比赛开始了。人脸虫的眼睛果然是一眨不眨,连黑眼珠子也不动一下,男孩不仅不眨眼,连眼睫毛也凝固了,双方比耐心,比毅力,是一种无声的较量。黑森林停止了呼吸,每一片树叶都不动声色,红鸟连羽毛都绷得紧紧的。眼睛不能眨一下,哪怕有一点点眨动就算输了,谁都怕输呢。时间一点点过去,两双眼睛就这么对着。难道眼睛就不酸,难道眼睛就不痒,难道眼睛就不疼?奇怪呀,两双眼睛就是不酸、不痒、不疼。两双眼睛像不灭的萤火般亮着,要不是有意外的事情发生,要不是一件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事情发生,这场眼对眼的角逐就会不分胜负,就会以平局收场,男孩就过不了这一关,虫妖也不会轻易放他过这一关。

偶然来自一只小小的蜘蛛,这只小小蜘蛛,只有一粒米那么大,它从一根细细的枝条上垂吊下来,凭着一根细细的丝往下落、往下落,偏偏落到了虫妖的眼睛上,虫妖努力忍住不眨眼,可小小蜘蛛的细腿插进了它的眼睛,让它痛痒难熬,虫妖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虫妖输了,尽管这是一个意外,它还是输了。不仅输了,还从树上跌了下来。原来这是一个魔咒,谁破了魔咒,虫妖就会显出原形来。男孩见虫妖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硬壳虫。他用脚轻轻一踢,那虫翻了个身,啪的一声弹得老高。男孩认识这是叩头虫,他把叩头虫装进竹管筒内了。

男孩依旧一击掌,走。男孩与红鸟向黑森林的深处前进了。如此惊人的虫妖奇历怎能使男孩停止自己的脚步呢,哪怕是一刻的停留他也不愿意,但是,一道斜坡挡住了他的去路。斜坡两侧都是深涧,唯一的路就是这道斜坡,无法绕着走。然而,斜坡的地上覆了一层晶莹透明的黏液,男孩用石刀刀尖沾了点黏液,用鼻子闻了闻,并无特别的异味,用手指涂抹了一下,这黏液虽黏黏的,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他没有向红鸟发任何信号,他决定试试,用脚踩了一下。男孩终年赤脚,双脚黝黑而坚硬,脚底长着厚茧,踩在树杈上也如履平地。起初的感觉是脚底凉凉的、痒痒的,走了一段也不觉得有什么吓人的地方,只是那黏液被踩过之后,粘在脚底,样子有点恶心。走到斜坡的顶上,男孩见到了一个惊人的景象,本来他以为是一块亮晶晶大石头耸着,走近一看却是一条巨大的鼻涕虫。鼻涕虫是男孩常见的,浑身都是软软的,一到下雨天他家屋前屋后到处都是。过去只要男孩在鼻涕虫软软的身体上洒几颗盐粒,鼻涕虫就变硬了,可现在他身上没有带盐。不过,鼻涕虫的两根触角很好玩,他摸了摸一根触角,触角缩了进去,又摸了摸另一根触角,也缩了进去,不一会儿两根触角又伸了出来。触角软软的,很是敏感,男孩就这么玩了一阵,鼻涕虫蠕动了几下,又一动不动了。现在男孩明白了,这个坡上的黏液都是鼻涕虫在爬过的地方留下的痕迹。黄家寨的人都知道鼻涕虫的黏液不仅没有毒,还可以治疗烫伤和虫咬呢。红鸟始终在男孩的头顶警觉地盘旋着。

这时,男孩隐约听到一阵溪水声,他想去把粘在脚上的黏液洗一洗。他循声走去,见到一个不大的深潭。深潭的水是从山上流下的溪水。男孩蹲坐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他把双脚伸进了潭水中,啪啪地乱踢了一阵。潭水本来平静如镜,森林的倒影纹丝不动地映在水中,潭中绿色的浮萍寂寞地漂浮着。男孩踢出的水波使潭中的森林倒影、浮萍都不安地晃动起来。这种不安下隐藏着一个阴谋,男孩却没有预料到。男孩索性解下草叶披肩与围裙,放下石刀,一头跳进潭水中游起来。男孩游着游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有一股力量将他往潭水的深处拉去。男孩的头被水淹没了,但男孩毕竟是游水好手,他奋力挣扎着露出了头,向红鸟报警,只来得及拍了三下手,又沉了下去。男孩沉沉浮浮地挣扎着,只见好一只红鸟,一个猛子就扎到水潭深处,鸟的眼睛像鱼鹰一般,水下二十米之内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它看见男孩的双脚被水草缠绕着,有一只怪物拖拉着水草。这怪物既不像乌龟,也不像甲鱼,它长着六只鼓起的圆眼睛,额前两条短须,胸下有六条并不粗壮的细节肢腿,后腿很长,长着密密的黑毛,身子扁平,披着光滑的黑褐色的亮甲。它的上颚尖锐而弯曲,像钩子般钩住了水草往下拖着,使男孩不能脱身。显然这是一只生活在水里的大甲虫。红鸟没有一点迟疑,立刻用它坚硬的鸟喙狠狠地啄住大甲虫一条长着黑毛的大后腿。大甲虫猝不及防,把腿一缩,仍旧死死钩住水草。红鸟拼命啄住大甲虫不放,就这样拽了几个来回,大甲虫的一条后腿被拉了下来。大甲虫没有丝毫退让,执着而顽固地钩着。红鸟又卸了它一条大黑毛腿,大甲虫从胸口吐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气泡,它放手了。然而大甲虫的阴谋还是得逞了,谁能料到,大甲虫尖锐的上颚下有一个管道,它用尖颚刺破了男孩的脚踝,管道内的毒液渗入了男孩的伤口。在毒性还没有发作时,男孩双脚从水草中挣脱了出来。他游出了水面。红鸟并不放过大甲虫,它继续用坚硬的喙猛啄,又一条前面的短腿被拽了下来。大甲虫受不了了,不断地吐出泡泡,往水面游去。红鸟岂能放过它,紧追不舍,大甲虫吱的一声飞出了水面,这下它更失去了优势,红鸟一下子就啄住了大甲虫的翅翼,衔着大甲虫飞到深潭对岸,把大甲虫从空中往一块山石上一摔。大甲虫昏死了过去,显出了原形,也没有先前那么大了,只不过是一只小甲虫翻着肚皮躺着。

男孩没能游上岸就浮在水面上了。他中毒了。红鸟见状飞了过去,用鸟喙拽住他的头发拖拉上了岸。男孩昏迷不醒,红鸟在他的脚踝伤口处轻轻地吮着,把毒液吸出来。幸好甲虫的毒液并不多,红鸟吮了一阵,男孩吐了几口水,醒了过来。男孩脚踝伤口也很小,只有针眼那么大。这时,男孩吹了一声口哨,意思是说:红鸟,我还活着?红鸟叫了:活着呢,不会死的!男孩看到了那只甲虫,这种甲虫在村子的溪水沟里常常见到的,村民们都叫它水鳖虫,还叫它水龟子。

男孩又游水去对岸取了草叶披肩与草叶裙、石刀,把昏死的水鳖虫也装进了竹筒内。他躺在潭边休息了一会儿,正想继续出发,麻烦的事情又来了,一团一团的蜜蜂像乌云一样卷了过来,把男孩围了起来。这是成千上万只蜜蜂,如果被围扑上来蜇咬一下,必死无疑。男孩脱了草叶披肩甩打着,红鸟张开翅膀围着男孩飞,像一道红光罩着男孩,使蜜蜂群近不了身。被红鸟扑扇死的蜜蜂无数,落得满地皆是。不过,此时出现了一位两个脑袋的神人,满身金光。神人一现身,蜂群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男孩知道碰到山神了,马上伏地而拜,口中连声说:“拜见山神,失礼了!”这位山神正是黑森林之主神,他叫骄虫 ,是黑森林中所有能蜇人的昆虫的首领。骄虫山神说:“免礼了,你是勇敢的孩子,能走进黑森林的人,你是第一个。孩子,你跟我来,我有礼物送给你。”男孩与鸟跟着山神走进一个地方,全是奇花异草、仙树,香气扑鼻,山神说:“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枝花,每一棵树的草茎、花瓣、树叶,吃一口都会让人长生不老,孩子,你就随便挑吧。”男孩说:“叩谢山神,我什么也不要,我走进黑森林,看到了黑森林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山神说:“你真是一个好孩子,真的什么礼物也不要?”男孩拿出竹筒说:“这个礼物我带回去,里面有一只放屁虫,一只叩头虫、一只水鳖虫,每只虫子都代表一段黑森林的奇遇故事,我会讲给村子里的人听,我现在马上想回到叔父叔母家里去。”骄虫哈哈一笑,说:“好孩子,回去吧!”说着,骄虫就不见了。

男孩与红鸟转眼之间回到了出发的地方。男孩看向红鸟,这时红鸟也不见了,山崖边站着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向他招手:“我是山神身边的一只神鸟,奉山神之命陪你去黑森林玩玩,现在你心愿实现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就飘然而去。

故事取材

《中山经·中次六经》

原文:(缟羝〔ɡǎo dī〕之山)又西十里,曰廆(ɡuī)山……其中有鸟焉,状如山鸡而长尾,赤如丹火而青喙,名曰鸰 (línɡyāo),其鸣自呼,服之不眯。

译文:缟羝山向西十里,是廆山。山中有一种鸟,它的外形像山鸡,长着长长的尾巴,通体赤色,好像一团红色的火,鸟喙则是青色的,叫作鸰 ,它啼叫的声音像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人吃了它的肉就不会做噩梦。

(明·蒋应镐图本)

是一种奇鸟,样子像山鸡,有一条长尾,通体颜色鲜艳,赤如丹火。据说,吃了鸰 的肉能不做噩梦,还可以辟妖。

原文:(平逢之山)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是为螫虫,实惟蜂、蜜之庐。其祠之:用一雄鸡,禳而勿杀。

译文:平逢山中有位神人,他的样子像人,却长着两个脑袋,名字叫作骄虫,是螫虫的首领,他所管辖的地方也是各种蜜蜂聚集筑巢的地方。祭祀骄虫时,用雄鸡做祭品,祈禳结束后不要杀掉。

骄虫(明·胡文焕图本)

双头神骄虫是平逢山的山神,也是螫虫之神。他所管辖的平逢山便成了蜜蜂群聚酿蜜的地方。

[1] (líng yāo):一种奇鸟,样子像山鸡,通体赤红。 IGyCkjBoS60I9erf0s9MVD10ajf6JmEIT2kT/TBGSUkxSPVTg/iEMhs+a3YmjduR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