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脚鸟

张锦江文

开明东有巫彭、

巫抵、巫阳、巫履、

巫凡、巫相，夹窳之尸，

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窳者，蛇身人面，

贰负臣所杀也。

【海内西经】

这鸟的危险就在眼前。

准确地说，这是六只鸟，一只大鸟与五只小鸟。它们栖息在一株苍老的枫树上。老树的主干粗壮，外表的树皮已经剥落，裸露着一些凹凸不平的节疤。苍老的树干依然笔直地生长着，树顶上枝繁叶茂，叶片泛着亮光。在浓密的枝杈中有一个鸟窝。鸟的精心与缜密，尽体现在用一根一根细细的枯枝条搭建鸟巢的功夫上。这是一个完美的巢，像一只精巧的碗悬挂在半空中。

危险来自于一股寒凉阴森的腥气，这不祥的寒气逼近鸟窝。鸟窝颤动了一下，有了动静。

伴随着腥气越来越浓，鸟听到了嘶嘶的响声，这是特殊的口腔喷出的轻微难辨的威胁信号。

鸟飞了起来。从巢里先是飞出一只大鸟，然后扑腾出五只小鸟。

裸露的树干上盘伏着一条蛇。这是一条红色的蛇，鳞片是半透明的，蛇身像一条粗长的玛瑙项链。它的头光亮而溜圆，看起来十分可爱，但它尖利无比的长锯齿牙，还有伸得长长的分叉的鲜红舌信子，无不显出恐怖。这是一条叫作育蛇的长虫，有一丈多长。

育蛇怒张着恐怖的大嘴，攻击这窝鸟，毫无疑义是要吃了它们。

反击是由大鸟发起的。大鸟腾空而起扑向育蛇，它一点也不惧怕突然出现的凶手，育蛇高昂着光亮的头颅，大鸟反复俯冲而下，用嘴啄咬阻止育蛇前游，保护小鸟，小鸟落在窝边上惊恐地叫着。育蛇停止了前进，蛇头依旧不屈地高昂着，嘶嘶地响个不停，张嘴吐舌。鸟与蛇僵持不下。

这时，有三个人关注着鸟与蛇的缠斗。

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山王与他的女儿蛾蛾以及山寨祭司巫姑。

宋山王是宋山山寨的大王。他年纪四十开外，身形伟岸，长着浓黑的粗眉，目光炯炯有神，长发束在脑后，站立时像块竖着的岩石。他身背一弯硬弓与箭囊，上披豹皮紧身衣，下穿虎皮围裙，腰间插一柄青铜弯刀。他的妻子在十三年前难产而逝，生下一女，因生养时见一飞蛾，宋山王以为此蛾是妻子灵魂所化，便为女儿取名蛾蛾。蛾蛾长得秀美，身披鲜花长裙，全身都飘着花香，宋山王视女儿为掌上明珠，极其珍爱。

那巫姑也非寻常之辈，此人乃是闻名世间的灵山十巫之一。十巫终日在灵山釆药，并由灵山之顶出入天上地下，占卜算卦，祭祀天神，歌舞人间，为世人消瘴灭灾，传递神谕，预测未来。宋山王邀巫姑为山寨祭司。巫姑长得眉清目秀，头戴一顶鹅黄道冠，身披一件青色道袍，柔弱的双肩下垂，纤细的腰肢都被道袍罩着，道袍显得宽大而飘逸。

这日，晌午时分，蛾蛾与巫姑随宋山王狩猎而归，巫姑正与宋山王边走边谈，论解“王”字。巫姑说话轻声细语，如柔风拂面，她说到易卦中的“王”字：“‘王’字的最上面是一横，代表天；最下面是一横，代表地；中间是一横，代表人；最后正中一竖，上接天，下接地，中间是人，把天地人连在一起了。可见王者是天地人的主宰呀！”宋山王点头赞许道：“巫姑此言极是，为王者必要胸怀天地，才能有所作为。”巫姑还想与宋山王讨论王道，这时，三人却见到了古枫树上鸟与蛇相斗的一幕。

蛾蛾尖叫道：“父王，看那鸟，长着人的脸，只有一只脚，好奇怪呀！”

巫姑在一旁道：“这鸟是独脚鸟，它有个名字叫橐 ^[3] 。这种鸟勇猛异常，习性也很奇特，一般的动物会冬眠，而此鸟却夏伏冬出，眼前正是初冬，它就出现了。它的羽毛还能避雷，人身上携带一根它的羽毛，就不会惧怕任何雷电。别看这鸟长相怪异，它可是祥瑞神鸟。”

宋山王与蛾蛾听巫姑所言，再看此鸟，只见鸟的外形如猫头鹰一般，有一张人脸，眼、眉、鼻、口都如人一般，没有鸟喙，面如娃娃，头顶的细发一根根竖起，颈上长着一圈密密的金色羽毛，像戴着漂亮的围脖。这鸟金趐、金尾，连背、腹的羽毛也是金黄的，却只有一条腿爪。

宋山王连声说：“好，好，金色神鸟！”

蛾蛾接着说：“这么好看的鸟，父王快快救它！”

巫姑又说：“看清楚这蛇啦？据我所知，蛇中有灰蛇、黑蛇、褐蛇、黄蛇、白蛇，红蛇是罕见的，它一定有不寻常的来历！我们再看看。”

巫姑抬手向那棵老枫树一指，继续说：“这枫树也有来历——当年，黄帝与炎帝争位，黄帝捉了炎帝手下大将蚩尤，给蚩尤的手脚戴上枷锁镣铐。之后，黄帝在黎山将蚩尤处死，把他身上的手铐脚镣丢弃在此，后来枷锁镣铐就变成了这株枫木。算算也有三百年了。至于这蛇是否是蚩尤精魂所化，可就难说了。”

宋山王惊异不已，说道：“道姑见识广博，本王甚是叹服！”

蛾蛾又催喊起来：“父王，快救救鸟吧！再不救小鸟，它们就要被蛇吃了！”

只见大鸟己敌不过红蛇，红蛇渐渐逼近鸟窝。

宋山王不再迟疑，取下挎着的长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只听“嗖”的一声，箭飞了出去。这箭并未射中蛇，只是射在蛇头附近的树干上。蛇头稍稍停了一下，又继续攻击起来。

蛾蛾着急说：“父王，为何不射死蛇？”

宋山王说：“我原想赶它走，不想伤害它。现在看来，这蛇是个贪婪的东西！怪不得本王了！”说着又拉开弓，一箭射了出去，这箭不偏不倚正中蛇头七寸之处。蛇头被钉在树干的节疤上。三人都以为蛇死了。不料，随着“嘭”的一声，那支箭弹了出来，蛇头又高高地昂起。宋山王大吼一声：“这恶虫必要诛杀！”说着便纵身跳到树前，抽出青铜弯刀，一刀下去，蛇被砍成两截。意想不到的是，砍断的蛇身扭曲了一下，转眼之间又完整无缺地连接了起来。这使宋山王不禁起了兴致，又是一刀下去，蛇又被砍成两截。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断蛇愈合，那大鸟闪电一般衔着断了的蛇头飞走了，将蛇头丢弃于山谷之中，剩下的蛇身弯扭了几下，就僵直地从树干落到一块山石上。大鸟又飞了回来。宋山王哈哈大笑，道：“此鸟通神，竟助本王一臂之力！”

又一件奇异的事发生了。红蛇被砍断的蛇身蠕动着排出蛇卵来，蛇卵中又孵化出一条又一条红蚯蚓似的小蛇。偏偏这群小蛇引来了一只黑鹰，黑鹰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美味佳肴的。就在黑鹰伸着长长的翅膀下降捕食时，大鸟迎了上去，没几个回合就把黑鹰赶走了。然后，大鸟又扑腾着趐膀逐一衔起小蛇，将它们送到隐蔽的浓密草丛中去了。

此刻，巫姑与蛾蛾已走到宋山王近前。宋山王兴奋地说：“这鸟竟如此憎恶讲义，真的不可思议呀！”巫姑说：“母鸟护小鸟是出于本能，而母鸟护佑差点惨遭荼毒的幼蛇正是大王所言的义举了。为仇敌保护幼子，实在是世间寻常生灵难以做到的。”蛾蛾说：“幸好父王救了这窝鸟，倘若被蛇吃了，岂不可惜。”

三人正说着。树顶鸟窝传出一阵响动，只见大鸟带着五只小鸟离巢飞腾了起来。大鸟在最高处盘旋着，一只只小鸟依次像叠罗汉一般，也与大鸟一样盘旋飞动，六只鸟在空中盘旋成了柱状的形态，飞旋了好一阵，才又停栖在树枝上。

宋山王问巫姑：“这鸟在做什么？”

巫姑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缓慢地答道：“大王，我看清了，这是三只雌鸟与三只雄鸟，大鸟是雌鸟，另外五只小鸟是两雌三雄。它们飞旋成一根柱状，从柱顶往下依次是一雌一雄相间排列，这是一幅卦象图，也是一道隐藏的预言。”

宋山王忙问：“是凶是吉？”

巫姑沉吟片刻答道：“这是不祥之兆呀，几日之内必有凶灾！”

宋山王大惊。

蛾蛾也喊了一声：“好吓人呀！”

巫姑沉稳地说：“大王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不妨先静观其变。”

巫姑的预言令宋山王好几日都愁眉不展。这天夜里，他在山寨的树宫内踱来踱去。这座树宫很大，四周各有五十棵水杉木作宫墙，还有二十棵同样的树作宫柱。这些水杉都是百年古木，高达百丈，笔直冲天长着，在二十丈处用百根圆木搭成宫顶，宫顶上用彩色石片砌成屋脊，地下铺垫木板，并覆盖着一张张虎、豹、熊的毛皮。树杈上点着一盏盏松子油灯。两扇檀木宫门，坚实而厚重。夜深人静，宋山王却在因凶兆而担忧，尽管巫姑百般安慰他，他仍悬着心。宋山王也是人中豪杰，并不惧豺狼虎豹蛇熊恶兽，只是这凶兆无法预料——灾有多大？是否殃及山民？他思来想去放心不下。树宫里有间两木屋，一间是宋山王下榻处，另一间是蛾蛾睡觉的地方。每晚夜深他都会去查看蛾蛾睡得怎样，此时，他看女儿睡得正香，便为她盖好豹皮褥被，自己也去睡了。

宋山王一躺下就呼呼大睡。不久，有一人影由远而近蹦跳而来，宋山王猛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一手提起青铜弯刀，喝道：“你是谁？是人是鬼？”那人蹦蹦跳跳来到了宋山王眼前说道：“大王，惊扰到您了。我是被您搭救的独脚鸟鸟王，您救了我与我的五个孩子，我特地来拜谢大王的救命之恩。”宋山王这才松下绷紧的神经，定睛一看，只见鸟王是一窈窕美女，身着金胄甲，头戴金冠，长发飘飘。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鸟王只有一条腿脚。宋山王看清鸟王的面容，惊讶地说：“您的长相与我的蛾蛾真是相像呢！”鸟王笑道：“大王抬举了，今天我送大王我身上的一根羽毛，今后大王如有为难之处，就把羽毛合在手掌心，轻轻唤我，我就会出现。”说完便随着一道金光消失了。

宋山王这时醒了，原来是一梦。但他手掌心却握有一根金色鸟趐，这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刚才并非是梦了。

第二天，宋山王把鸟王托梦的事告诉了巫姑，让巫姑解梦。巫姑一扫前几天的阴霾之色，面露喜色地说：“这是鸟王受大王的德行感召。恭喜大王，我们有救了，鸟王会兑现承诺为大王排解危难的。”

祸事终究还是降临了。

这是宋山王砍死蛇的第六天。宋山王与巫姑、蛾蛾都在树宫，这天本是大白天，突然天色漆黑，随即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树宫顶上传来的声音仿佛山岩滚落一般。巫姑预感情况不妙，就对宋山王说：“大王，不好，赶紧拿出金羽毛来召唤鸟王。”宋山王立即取出金羽，合在掌心念唤鸟王。俄顷，鸟王闪着金光出现了。宋山王见鸟王便说：“鸟王，树宫被雷电所击，危在旦夕，可有抵御的办法？”鸟王言道：“恩公别急，小王这就去照办。”一道金光走了。这时，树宫顶依旧雷声轰鸣，如山崩地裂一般，吓得蛾蛾抱着头喊：“妈呀，天塌下来了！”过了一会儿，雷声陡然小了，风停雨息，太阳也出来了。宋山王等三人走出树宫，只见树宫四周的树木都烧成灰烬，岩石也烧成了黑粉末，焦黑一大片，而树宫却完好无缺，百丈巨树枝头依然郁郁葱葱。再一看，树宫屋脊上聚集着成千上万只独脚鸟。不用问，一定是鸟王所为，召集独脚鸟群守护着树宫。巫姑说：“大王，可以断定，这是蛇精的报复。这蛇精能请动风雨雷电之神，可见不是等闲之辈，幸好独脚鸟的羽翼可避雷击，否则树宫与我们都会毁于一旦了。”三人惊叹不已。巫姑又说：“那六只鸟的预言，现在我明白了。一只鸟代表一天，六只鸟是六天，预示着凶灾将从大王砍死蛇的第六天开始。这只是一个警示，蛇精不会就此罢休。”宋山王说：“我们得时刻提防着。”又吩咐蛾蛾从现在起不得离开树宫半步，以防遭蛇精暗算。

隔天，山寨里传出一个可怕的消息。山民们早起推开石屋、茅棚、树窝、竹舍的门，发现门前宅后都是蠕动的小红蛇，吓得山民们慌忙关门闭户。可这些简陋的舍门哪能挡得住无孔不入的小红蛇？群蛇钻进钻出，在炕上、灶具上、室内各角落爬着、蜷曲着，吓得大人小孩哭爹喊娘。胆大的村民用竹签、树枝把蛇挑甩出门去，或用石刀、石斧、石块、木棍把蛇砍死、敲死、砸死。小红蛇虽小，人若被它咬一口，七步即会丧命，山民中被蛇咬死的不在少数。唯有树宫内外不见蛇的踪影，原来是有一群群独脚鸟在树宫上空盘旋着。小红蛇还没来得及靠近树宫，就被独脚鸟衔走，扔到深山谷去了。赶来树宫报告蛇灾的山民接连不断。宋山王与巫姑商议，正想拿出金羽毛求援，只听得空中呼呼作响，成千上万只独脚鸟遮天蔽日，如滚动的云团轰隆而来。随即，漫山遍野的独脚鸟抓起小红蛇往深山谷中扔去，山民们见鸟来抓小红蛇，也都拿起木棒、石刀、石斧、竹竿等家伙赶蛇、杀蛇。一时间山民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动山摇，不消片刻，蛇不是死，就是被扔下了山谷。山民们又把死蛇堆在枯树堆上，放火烧了。鸟群这才散去。宋山王立即率全寨山民，在巫姑主持下，点起火把，献上猪、牛、羊三牲祭祀独脚鸟神。

又过一日，山寨里又出了怪事。凡喝过山上溪水、泉水的山民，无论男女老幼都患了一种怪病：先是腹泻不止，然后泻停了，肚子却越胀越大，胀到最后连路也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宋山王让巫姑设法驱瘴去邪，祭拜山神。巫姑连续作法三天并不见效，而且患病的人越来越多，更吓人的是有个山妇从腹中产下一条小红蛇。巫姑对宋山王说：“红蛇游过的溪水、泉水都有毒，这是山民患病的根源。大王可率人先在山上找些草药烧成汤汁，让患者服用，如不能治愈，我还得去灵山釆药。”结果不幸被巫姑言中，宋山上采来的草药熬汤喝了并不见效。巫姑不得已去了灵山。巫姑自有道术，盘腿打坐，口念咒语，她的真身就飘然而去，不消半日，已取草药而归。宋山王赶紧熬汤煎药，让患者喝了，却还是不见效，仍有患者不时死去。宋山王有点着急了，问巫姑：“巫姑呀，如何是好？”巫姑说：“要不，把金羽毛拿出来试试。”宋山王拿出金羽毛，又像从前一般地召唤鸟王。鸟王没有出现，只听树宫外的卫士奔进来，喊道：“大王，外面来了一群鸟！”宋山王与巫姑忙快步走出树宫，定睛一看，那片烧黑的岩地上，一群独脚鸟组成了一个图像。宋山王不解其意，看向巫姑问道：“巫姑，这图像有何玄机？”巫姑凤眼一眯，不动声色地说道：“大王，这是鸟图，鸟组成的图像代表‘惑’，‘惑’字是‘或’字下面一个‘心’字，这个惑就是心魔，这心魔就是蛇精。大王，请看鸟图，图上一共有六条横线，顶上两条线从中间断开，是阴线，第三条线是完整一条，是阳线，第四条又是断开的阴线，第五、六条也是完整的阳线。这些横线必须阴阳相合才是吉卦，可眼下看到的鸟图中，第一条与第四条对合都是阴线，第三条与第六条对合都是阳线，只有第二条与第五条对合才是阴阳交合。这个卦象图的隐喻是说只有一条出路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宋山王急切地问：“这条出路是什么呢？”巫姑说：“现在我还未想明白，鸟王不明说，只给一个隐晦警示，说明她一定有难言之隐。我打算先去灵山打听一下这蛇精的来历，然后面见蛇精。”巫姑停了停，又说：“大王，这几日未见到蛾蛾，她在做什么？”宋山王说：“我让她待在房内用花草编裙子。”巫姑叮嘱道：“大王，千万别让蛾蛾离开树宫，防着点。”宋山王说：“巫姑说得是。”其实，巫姑没有完全说出隐喻的实情，鸟图所示的一条出路是指一位少女，这少女是谁呢？巫姑马上想到宋山王的女儿蛾蛾，也就是说蛾蛾危在旦夕，可巫姑不敢明说，生怕宋山王担忧。

巫姑离开宋山王后，在自己的居处打坐入定，真身去了灵山，那里会齐了巫山十巫的另外九位，他们是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巫姑向他们一打听，才知这蛇精是窫窳，原先是人面蛇身神，后被同是人面蛇身神的贰负与他的臣子危合谋所杀，黄帝念窫窳不该死，把贰负和危拘禁在疏属山，又命灵山十巫用不死药救活了他。复活后的窫窳去了西海一座孤岛，占岛为王，将那里变成了蛇岛。巫姑确认了蛇精的身份，而灵山十巫曾是窫窳的救命恩人，这让巫姑有了化解眼下劫难的底气。她随即从灵山返回向宋山王复命，把蛇精的来历一五一十禀告了。宋山王向巫姑谢恩，赐玉石若干，巫姑不受，又告别大王去蛇岛会见蛇精了。

巫姑飘然来到西海蛇岛，只觉寒气逼人。蛇岛上怪石嶙峋，草木茂盛，倘若拨开草丛，走进林间，就会见到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红蛇在蠕动。红蛇爬绕在树枝上，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巫姑使了隐身法术，变出一团雾气裹着身体，行至蛇宫。蛇宫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天然石洞，洞口爬满了蛇。巫姑入内，眼前敞亮：洞顶吊着夜明珠，荧光闪亮，只见一高台上盘蹲着一龙头野猫身怪兽。巫姑诧异：蛇神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巫姑身上雾气退了，现出真身。巫姑行礼道：“窫窳天神久违了，冒昧前来打搅。”怪兽一惊，立即认出是灵山十巫之一的巫姑，龙头大嘴一张，“哈呼”一声说：“这不是灵山的恩人吗？巫姑，有何贵干？”巫姑说：“我特来为宋山王说情，请天神不要为难宋山王，解山寨民疾吧！”怪兽又“哈呼”一声说：“不行呀，恩人，宋山王杀了我女儿，我岂能放过他？”巫姑说：“窫窳天神，宋山王并不知晓这宋山的育蛇是你天神之女。不过，宋山王本无杀意，只想赶她走，是天神之女执意伤害独脚鸟母子，宋山王才不得不动了杀念。”怪兽连声“哈呼”了一阵说：“休怪窫窳无理了，我要他用自己的女儿来献祭，让我吃了。恩人，你看看我受了多少冤屈，天帝让十巫救了我的性命，结果我却变成这副古怪丑陋的模样，我必须在十年内每年吃一个少女才能变回原来的神人之躯，回到天上。现在已九年了，正巧，宋山王杀了我女儿，也是活该他倒霉，一命偿一命。我不想多害无辜生命，恩人，去对宋山王说，只要献出他女儿，我窫窳立即解救山民，绝不反悔！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怪兽“哈呼”一声就消失了。

巫姑见怪兽不再理睬她，也只能回宋山了。巫姑见到宋山王，把所见所闻以及蛇精的态度都说了，只是隐瞒了一个重要情节：蛇精要宋山王把自己的女儿献祭给它吃，巫姑却只说是山寨的少女。宋山王自然不允把山寨少女送给蛇精，他也是血性的汉子，对巫姑说：“我宁可与蛇精决一死战，也不会这样做！”巫姑对王说：“大王呀，你是凡人，斗不过蛇精的，如果硬拼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呀！”宋山王说：“照巫姑这么说，只能就这么从了？”巫姑说：“天无绝人之路，再想想办法。”谁知这事让蛾蛾知道了，蛾蛾挺身而出，说：“父王，不要让山民之女去送死了，让我去吧！死就死，我不怕！”宋山王忙阻止她说下去，喝道：“退下，不许胡说八道！”蛾蛾哭着回了房间。

这时，宋山王左右为难，自感已到绝境，现在无路可走，只有献上山民之女或者自己的女儿才是唯一出路。他拿出金羽毛对巫姑说：“只能试试，问问鸟王有何救急的法子了。”巫姑说：“也只能这样了。”也怪，这次灵了，鸟王金光一闪现身了。宋山王说了蛇精要山寨少女献祭的事，鸟王说：“恩公，不必惊慌，我自有办法。请巫姑与小王一起去蛇岛，小王面见蛇精与他说理。”说完就与巫姑一同飘走了。

鸟王与巫姑都会隐身之术。在蛇宫现出真身时，巫姑发现身旁端正地跪着一个少女，不是鸟王，而是楚楚动人的宋山王之女蛾蛾，穿着一条鲜花裙，艳丽无比。蛾蛾开口说：“蛇神在上，我是宋山王之女，远道而来听候大神处治。”巫姑知道眼前的“蛾蛾”是鸟王所变，也应和道：“窫窳天神，你要的人带来了，赶紧把除病的解药给我。”那蛇精倒也爽快，“哈呼”一声吩咐道：“拿药上来！”转眼，从蛇精身后游出一条小红蛇来，小红蛇口中衔着一枝药草，这草巫姑认识，长着钟状的花萼，开着淡淡的小黄花儿，正是天庭的神药——排毒草黄耆，可以利水退肿，托毒排脓。巫姑从小蛇口中接过这枝药草。那蛇精迫不及待地从石台上跳下，张开大嘴一口把鸟王变成的蛾蛾吞了。巫姑心疼鸟王的献身精神，头也不回地赶紧隐身而去。

巫姑把药草的花瓣洒在溪流、泉水之中，然后让全寨上下去喝溪水、泉水，顿时所有患者病症全消失了。巫姑只告诉宋山王，自己与鸟王出面向蛇精求情，最后蛇精应允只要山寨举行一次盛大的祭蛇神仪式便了结此事，对鸟王替蛾蛾去死的事一字未提。巫姑记得她与鸟王同赴蛇岛时，鸟王对她说：“倘若小王死了，千万别告诉他人。”先前，巫姑觉得鸟王的话不可思议。现在巫姑明白了，鸟王是存心赴死去的。鸟王的话中还有另一层意思：她欠了别人恩情，要倾力报答，但并不希望别人记往自己的任何好处。巫姑遵从了鸟王的心愿。于是，鸟王的死成了千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