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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尽生命的艺术(译序)

《艺术或生活》是本小书,在茨维坦·托多罗夫的数十部作品中或许并不醒目,2015年2月的法文新版保留着口袋书的样式,收录了“艺术或生活”与“艺术和道德”两部分内容。

向艺术致敬,因为艺术创作,无论其物化形式如何,也许是人类脑力、体力以及审美价值的最高体现。从原始图腾开始,经历古典、现代和后现代,再到新技术、新材料、新媒介支撑的当代创作,艺术的火焰在数百万年之间从未衰减,而其主体,那些将身心投入其中的人们也如苍穹中的繁星般数不胜数,最耀眼的当之无愧地被载入史册,为世人称颂。

这一次,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吸引了托多罗夫的眼光,也许是因为作为荷兰、欧洲乃至世界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伦勃朗是托多罗夫探寻艺术发展道路的必经之站;也许是因为托氏在吟唱《日常生活颂歌:论17世纪荷兰绘画》、《个体的颂歌:论文艺复兴时期的佛拉芒绘画》之后意犹未尽;又或许是某日,卢浮宫内,托多罗夫偶然在伦勃朗作品前驻足凝视,批评家与艺术家之间神奇地发生了某种跨越时空的精神交流。《艺术或生活》一书的写作灵感究竟来自何处,我们也许永远无从得知,然而这并不重要,文字会带我们进入伦勃朗的生活和艺术世界。

伦勃朗的艺术和生活,两个世界?还是合二为一的世界?“艺术来自生活,却又高于生活”,这究竟是谁的言论,无法考证,既然流传至今,广为引用,必定深得人心。可是,一旦具体到某一位艺术家,如此高度概括、适用于整体艺术创作的凝练,或许显得有些苍白。伦勃朗以素描、版刻、油画的形式,表现了大量的人物主题,乞丐行讨、女人劳作、儿童学步,难道都是他的生活见证和艺术加工?

对于《夜巡》这幅在伦勃朗真实生活中引发轩然大波的瑰丽作品,人们已经说的太多,纷纷猜错,托多罗夫探幽的目光不会满足于此,他看到的是,与其生活时期盛行的“风俗画”不同,伦勃朗将日常生活的主题留给了素描和版刻,并且“在对从事日常生活的男性和女性的捕捉中,伦勃朗不追求再现面孔或身体的个体区别,而是抓住某一场景下的典型特征”。因此,即使是《夜巡》,本是拿人钱财、替人作画的肖像,也被伦勃朗“高于生活”地诠释为画中的男人们生命中某个独一无二的时刻。

艺术,对于伦勃朗,首先是谋生养家的手段,这就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因值施技”,将宏大和华丽付诸历史画、肖像画,而用版画和素描记录平凡与琐碎,甚至将后者作为前者的练笔和准备。然而,艺术更是画者思想的表达。譬如在神圣和世俗之间,伦勃朗曾不遗余力地拉近两者的距离。文学家为人记取和传颂,往往是因为其人道主义关怀。用人道主义来评价伦勃朗的画作,也许略微有过,但托多罗夫在其版画和素描中读到的人文性却是不争的事实。伦勃朗笔下,被行刑示众的女佣有了受难者的光辉,回头的浪子充满永恒的欲望,就连约瑟夫、玛利亚和小耶稣,也不过是一家三口劳作和生活的寻常模样。通过伦勃朗的艺术,宗教、神话或历史降尊纡贵,落入尘埃,幻化成画者笔下随处可见的场景和生命。

回到生活,因为艺术永远能且只能来源于生活。伦勃朗的生活并不复杂,在托多罗夫的引领之下,我们在画中不难瞥见他生活的线条与痕迹:与妻子莎斯姬亚共同生活的九年光阴,孩子们出生又夭折,唯有幼子蒂图斯活了下来,学会了写字和读书。新婚时,莎斯姬亚“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神温柔和善”,可是命运的侵蚀逐渐让她黯淡成了一个虚弱病态、卧床不起的形象。伦勃朗也毫不吝啬对自身的描绘,在自画像中,我们看到了订婚之年服饰华贵的他,年近而立笑容拘谨的他,初经丧子之痛晦暗忧伤的他。模特同时也是画者的神情从快乐戏谑到安静内敛,再到严肃劳顿,伦勃朗人生的起伏触目可及,经历过新婚燕尔、声名大噪,经历过妻病子死、债主上门,生活的历练,带给画家的是对艺术更加宽容和博大的追求。于是,伦勃朗可以化身为王子或浪子,也可以将妻子的面容给了妓女或女神。这一切,都说明“画家的自信似乎已经不再依赖于他的私人生活发展”。至此,艺术终于高于了生活。

将艺术的问题归结于道德,因为托多罗夫本身是一位不屈不挠的战士。从本世纪初开始、直至近五年里精品迭起的译介,让中国读者有幸领略了这位高产作家头顶上的“结构主义符号学家”、“叙事学理论奠基者”以及“哲学家”、“历史学家”、“文艺评论家”等诸多光环。

就在2017年2月7日,阴冷的巴黎,久病的老人辞世而去的消息传来,法国媒体政要纷纷发文悼念,对托氏终其一生笔走锋芒的贡献颇多赞誉:时任法国教育部长的纳贾特·瓦罗-贝尔卡桑(Najat Vallaud-Belkacem)发表推文,称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和思想史家托多罗夫的消逝带来了巨大的忧伤;文学双月刊 Books 前主编、曾与托氏共事的桑德琳·托罗蒂(Sandrine Tolotti)说道:“闻悉自由的思想家茨维坦·托多罗夫逝世的消息,无尽的悲哀”;《解放报》( Libération )记者菲利普·杜鲁(Philippe Douroux)称托多罗夫为“永不屈服的人道主义者”;美国休斯敦大学法国史教授罗伯特·泽拉塔斯基(Robert Zaretsky)则说:“不幸的是,托多罗夫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我们,如今民族主义者和非理性主义者的偏见非常突出,尤其是在美国和欧洲。没几个当代思想家像托多罗夫那样对他人做了如此长期、清楚的思考”……

对于极权的逃离与反抗,对于自由的向往与追求,奠定了托多罗夫人生的基调,也决定了他笔耕不辍的学者生涯:从保加利亚索菲亚到法国巴黎,再到跨洲讲学;从奇幻文学到叙事研究,再到伦理批评;从《征服美洲》( La conquête de l’Amérique )到《文学的理论》( Théorie de la littérature ),再到他人生谢幕后随即问世的《艺术家的凯旋》( Le Triomphe de l’artiste ),托多罗夫用文字完成了他的时间艺术。如果说在“艺术或生活”这部分中,托多罗夫扮演了一个鉴赏者和评论者的角色,那么,在新版后续的“艺术和道德”中,他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文学领域,去回答一个问题:“耶稣、圣母和圣灵们尚能混迹人间而丝毫不失其伟大,艺术家们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艺术家的伟大,难道注定取决于他们的实践与道德之间的关系?托多罗夫的态度理性,甚至可以说中庸。评论总归要从梳理开始,他看到,从古希腊文明开始,欧洲文明经历了黑暗的中世纪、璀璨的文艺复兴以及提倡理性自律的新古典主义美学,艺术始终臣服于道德,社会现行的伦理原则被用来衡量作品的质量,托多罗夫将其统称为“古典主义”。与之相对的是18世纪的一场革命,艺术逐渐从“他律”走向“自律”,从膜拜上帝、主权走向追求审美,艺术成为美的化身,从此摆脱了“寓教于乐”的束缚。波德莱尔说诗歌的唯一目的是诗歌本身,奥斯卡·王尔德也认为没有道德或者不道德的书,一本书只是写得好或者不好,诸如此类的言论,托多罗夫称之为“现代主义”。

然而,古典和现代并非完全可以各自为政,再者,艺术家们似乎还肩负为创作而爱世界的义务,可是疑虑还在:“如果艺术家以这样一种方式爱世界和其中的生灵,我们还能说他的行为与善的理念毫无干系吗?”英国女哲学家、小说家艾瑞斯·梅铎的回答是:“艺术和道德是同样一件事情。它们的本质相同。两者的共同要素是爱。”对这种设想,托多罗夫依然保持冷静和辩证的视角,他肯定“对世界的爱,是成功的艺术作品的必需”,但文学作品的目的、体裁和内容存在差异,而且“一部作品的真相和美德,不可能被转移到其作者或者读者身上”。因此,谈论艺术,且让我们关注作品本身,而文学批评,如托多罗夫所言,也“只有一个属于它的界限,即作品的意义,因为意义同时引发了其认知、伦理和美学的维度”。

作为译者,在代序的最后,简单谈些感想。我从研究生时开始文学笔译,拉拉扯扯地译过十余部文集和小说,且读且译渐渐成为学习和消闲的方式,可以说是以教书为生的我唯一可行的“艺术创作”,至今舍不得放弃。译托多罗夫等学者式的作家,无可选择地保持恭谨的态度。年龄渐长,发现译者有时也要放下拘束和卑微。仰视的角度同时拉远了距离,面对脑力丰足、思想深邃的述说者,译者真是要努力靠近,用心倾听、理解和传达呢。哪怕做仆人,也要有能揣摩主人心思的自信才好。为《艺术或生活》中文版写序,对我而言,有几分越俎代疱、画蛇添足的意思,感谢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信任,文中如有谬误,也请读者包涵。

俞佳乐
2017年9月 QA5HBb5kODeOGz8P1RkkCZX2yQNkCVqcYQIS/PwDhofjYHB9/pqGF7kNyI9g/Qb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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