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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失的书

读书人最爱,往往在书。对书,因此总是很在意,很珍惜,甚至很偏执。

然而,正如人生便是一段未知的旅程,书的走失、漂泊、流落,几乎是一种宿命。虽然这过程,让人感伤,甚至痛憾。但痛定思痛,这里面似乎又有些“黯然销魂”的意味。

以前一个朋友,嗜书如命,满满四壁墙,都是书,仍觉得不满。那心态就好比,女人的服装,最好的那件总在商店里挂着。又恍若,三千佳丽已然养在后宫,仍不餍足于对美色的搜求。他有一方印,叫“日无泪垂”。恋人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先生倒是,一日无书,便欲垂泪。在他那阔大的书房里,最显眼的地方,还有一私家广告,是他先生的手迹,道是:书与老婆,恕不外借。

我和他关系较好,爱书,也略有积存,能做到互通有无,所以偶能借走一些。但每次,他都要约好归还日期。送我出门,望着被我挟在腋下的书们,说再见时,仿佛不是跟我,而是跟他的爱物。眼光迷离,神情黯淡,那情形,总让人想起亲人间的生离死别。

那时的我,颇不理解他那悲壮,那伤感。及至理解了,才发现为时已晚——我架上的书,迭经借出、归还的变更,有许多本,已经彻底走失。尤其自己喜欢的那些,让人每每想起,都不禁耿耿于怀。

最先是一套《格林童话》。大学时,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买下的,预备给未来的孩子看。妻子教书时,推荐给喜欢的学生。没想到,这学生虽然信誓旦旦,小心翼翼,终究还是弄丢了。妻知我爱书,惶然告诉我这消息,仍让我觉得悻悻然。自己的孩子尚未读到,书却已然不存。心痛之余,只好在儿子能读时,又买一本。只可惜,那时的市面上,已经没有喜欢的那种版本。

然后,是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购买于作者生前。而购买后不久,作者即驾鹤西去,书由此显出一定意义。一朋友借去,原本说尽快归还的,可一再拖延,直到我调离原单位,仍无归还之意。也许是他忘了,也许是无意而故意,总之,那本“精神家园”,就从我的书架上消失了。尽管后来买了一本“补仓”,但当初的感觉和意义,已无法挽回。

还有周国平的《守望的距离》,东方出版中心的,一套两本。封面是绸纹纸,略带颗粒,手感舒适。内页纸微黄,版式、印刷、装帧都让人觉得挺舒服的。买这书前,看他的《妞妞》,几番泪下。一个仅7个月的生命,居然被发掘得那样深厚、绵远,顿时喜欢上他的作品。然后听说《守望的距离》非常不错。那时我在偏远的小城,交通不畅,信息闭塞。仅有的一家新华书店,难有新书,自然无从购买,便托人从成都带回。翻读一遍,置之架上,觉得书架因之增色不少。

只可惜,红颜多薄命,好人寿不长。这套书与《妞妞》一起,竟然很快就从书架上走失。而它们,最终去了哪里,居然无从追忆,更无从寻觅。因为借书时,我一向羞于让人写借条,自己也因为过于大意、懒散,也过于相信人,而不愿意作借书登记。书架上,便因此有了一个永远的空,让人每每想起,便觉得怅然若失。

最心痛的走失,是张承志的《心灵史》。张承志是影响了我青春期的一个作家。从《黑骏马》《北方的河》,到《黄泥小屋》《金牧场》,再到《清洁的精神》《无援的思想》《荒芜英雄路》等,我成长的岁月,一直有他的书伴随。看他的书,极像看凡·高的画,率意,真诚,灼热。那字里行间,有血在涌,在激情在燃烧,让人极易血脉贲张。正是基于这种感觉,大学毕业论文,我即以他为研究对象,那篇《论张承志作品中的宗教意识》,为我赢得了极好的分数。遗憾的是,现在已找不到原稿。

看到《心灵史》时,就像看到他的其他书,毫不犹豫地拿下了。这是比《金牧场》更值得一读的书,称得上页页惊心。作者以陕甘青高原的宏大背景,叙写回教之一支——哲合忍耶,两百年来的悲壮历史,反叛,抗争,漫长的血路,前赴后继的“举意”和牺牲,从容就死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毅力。一种极致的美,一种饱满的激情,一种对神圣内心的捍卫,一种与庸俗现状永不妥协的战斗。那种偏执与偏激,让人为之震撼、动容。“所谓哲合忍耶,就是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刚强回民,手拉手站成一圈,死死地护住围在中心的一座坟。”这样的解说,与那些惨烈的场景,一样留在了心里。

这本书的走失,我确切记得。因为它的新主人就在我对面,一位MM。借出时,是一大堆书,还来时,唯独少了这本。问过多次,总说在找,但总是没有找到。对美女,一向不好恶意猜测,更何况,是共处一室的同事。追问多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想再买一本“补仓”,市面上却再难找到。这本书是自己最爱的,它的走失,给我书架上和内心里留下的空白,因此无可估量的巨大。

现在才算明白,当年那位朋友的不舍。

很多时候,望着书架上的空白,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书的形容、气息,在纸页间,自己留下的痕迹、勾画、圈点、批注。这一切已经不存,但书房里,似乎仍有它们的印迹。似乎仍能记得,那些夜晚,它们和自己在一起的情形,明灭的灯火,流逝的时光。站起来,张望,伸手,摩挲,排列,书本与书本之间,它们曾经在过的地方,现在空着,而自己,是多么希望它们能在某个瞬间,再次出现在眼前——这些书,这些从我身边走失的书,倒真像失散的亲人,因为已经失散,反倒让人更难忘记。也像没能结成夫妻的初恋情人,因为不能再在身边,反倒让人更加耿耿于怀。

这,或许也算走失的书们的幸运?就像如果没有那些走失的书,可能就不会有这篇短文。

转念又想,其实,作为知识和文化的载体,书的命运,也许原本就应在“被走散”“被流失”的路上。一本书能被别人借阅,甚至截留,被众口传阅,比只被某一个人收藏,然后束之高阁,或许更有意义和价值。

似乎有“书乃天下公器”的说法。所谓公器,就是人人可以得而用之的东西。来到我架上的书们,虽是我节衣缩食购得,却并非将永远归我拥有。正如所谓江山,不会永远为某个当权者所拥有一样;正如明月清风,不会为任何伟大的人独占一样。河水的生命在于流动,书籍的意义,或许就该在于被阅读、被传颂吧?

甚至,也许,对书而言,那些借书而读的人,总比拥书自重者,更为亲切、可爱一些。就像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文章能被转帖、引用,或抄袭,也是对自己的肯定一样。

这篇文字,本可就此结尾了,却突然想到,自己写的那几本小书——它们,在别人的书架上,会不会也会因着上述的原因而走失?如果某一本走失了,它的主人,会不会像我一样,对它念念不忘?

进而又想,如果把自己看成一本书,我终究也会有从这世间走失的那一天。那时,会不会有人,如我挂念着这些走失的书一样,挂念着我,挂念着我曾经的生命,或者挂念着我留下的那些文字?

2007年3月21日 LZUYkqtVqzAZOq4N+DG9bHoFZnpVKfU2oJ+CUGwRM5sNghwQNFHAjH+vj8vh8C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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