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哪里来哪里去

达子走出孤儿院大门时,外面正刮着大风。风有些寒意,穿透达子薄薄的衣衫直奔骨缝。达子颤了一下。秋天已朝它自己的季节里走得很深远了。达子后悔没听陈太的话将她那件线背心穿上。达子当初没穿是因为陈太那线背心太破而且太土了。达子想我马上就能挣到工资我还要那干什么?陈太也没坚持。陈太是孤老,也很穷。陈太在孤儿院好多年了。达子进去时,第一顿饭便是陈太喂的。陈太说那时达子美得像只小猫。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而且出奇地乖,午睡时也不要人哄,只自己躺在床上哼歌。达子能哼很多的歌,哼时喜欢把“月亮”哼成“亮月”,把“红花”哼成“花红”。陈太说达子那光景才两岁出头,一个地道的小不点。达子曾问过陈太,谁送了她去孤儿院?为什么送她去?她的爸爸妈妈是什么人?陈太总是晃晃脑袋,表示她不晓得这么多。达子对陈太的回答一直有一种失望感。达子在孤儿院十几年来,差不多没有一个人去看过她。达子最亲近的人就是陈太。这也不过是因为陈太是孤儿院最老的保育员而达子则是院龄最长的孤儿而已。

达子十四岁开始承担保育员的事儿。达子对那些咿哩呜哇乱哭的小孩有一种深刻的怜惜,达子总是给他们额外地弄些吃的。有一回达子捧了一包蚕豆去,每个小孩都发几粒,结果一个叫月月的女孩差一点呛住气管。院长狠训了达子一顿,便叫达子待在伙房帮厨。伙房做饭的大师傅姓张,说话喷出的气很臭,达子很怕闻这股味道,可张厨子却总好凑到达子脸面前说话。有一天张厨子叫达子晚间去厨房一下,张厨子说明早包肉包子准备点馅儿。达子依时去了。不料达子一进门张厨子便搂过去亲嘴。达子稀里糊涂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叫尾随而来的陈太撞上。陈太破口狠骂张厨子,说他禽兽不如,骂完又训达子,叫她要懂规矩。达子正委屈,却听张厨子说:“跟她妈一样,放在哪儿都勾男人,男人一碰骨头就酥。”陈太吼了一句:“你放屁。”然后拉了达子便走。达子头一回听到有人提她的妈妈,不觉惊喜万分,她使劲摔开陈太抓着的手,想冲过去问个明白。陈太却又伸手勒住她,活活将她推了回去。陈太说张臭嘴不是个人,从他嘴里出来的东西没有不臭的,跟他多说了话也会染上臭嘴。达子信任陈太,此后但凡遇上张厨子便绕开了去。

这事过了两星期后,院长笑盈盈地找到了达子,告诉达子给她找了个工作。院长说是在加油站,很舒服,也不太累,且说而今加油站的加油机高级得很。达子那些日子出了伙房每天只打扫下院里的卫生,正无聊,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达子只是在大风呼呼地吹过时回头又望了望孤儿院的大门,那一瞬间达子心里感到一阵空落,空得像头上云彩散去的天。

达子分到一件厚厚的工作服和一双白手套。达子将工作服穿上又将手套戴好,然后便去照镜子。达子恍惚觉出自己叫这袍子一般的衣服笼罩了起来,很是有趣。

加油站添了达子便有三个人:站长、会计和达子。都是女人,所以生活起来很方便。比方厕所没有门,只一块小布帘隔了一下,又比方晚上洗脸洗脚也不必一定要端水进屋,坐在小客厅里稀里哗啦一下就好了。达子住的房间原先是个小储藏室,有五个多平方米,窗口好小。达子非常满意。她原先总是与人合住,最少的人数也没低于六个。而现在她却有了自己单独的一间。达子现在的梦都是充满欢乐和歌声的。

站长快五十岁了,说起话来高声武气,一开口便要带上几句脏话,这是达子在孤儿院从未听讲过的语言,为此达子觉得非常有味道。会计叫小芬,比达子大七岁,已经结了婚。小芬经常回家。小芬的丈夫是个司机,他们是在加油时认识的。后来小芬怀孕了。然后他们便匆匆结了婚。小芬的丈夫常来这里加油。达子第一回见他时就晓得往后这个人来不必收油票。小芬告诉达子,留意一点过往的司机,见哪个好,就盯紧了别放。达子明白小芬的意思,脸红了红说:“那怎么盯得住呢?”小芬说:“那些人呀,渴得很。”达子奇怪这跟口渴有什么相干,便问了小芬一句:“那他不晓得喝水么?”小芬大笑,笑得出眼泪水,而后告诉站长。站长亦笑,嘎嘎嘎地震落天花板上一些灰尘。笑完说:“你就是水啊。”达子那一刻方领悟渴的内涵。

达子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她对不懂的东西总好搁在心里头辐射开来一揣摩,便能明白。达子在孤儿院生活的年数太久,久得令达子觉得曾经是生活在一口极深的井里。从一口井中能见识到天空的几颗星呢?为此井外的一切达子只能凭了自己的领悟力去认识和理解。达子自我感觉良好。

有一天,小芬回家了,站长跟达子缩在屋里头烤火。那已是冬天了,外面开始下雪。站长问达子:“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么?”

达子摇摇头。

站长又问:“他们从前是干什么的?”

达子仍摇头。

站长说:“你几岁进的孤儿院总晓得吧?”

达子说:“听陈太说好像刚两岁。”

站长说:“是亲戚送去的?”

达子说:“不晓得。”

站长说:“那怎么就晓得是姓达?”

达子说:“抱我去的那个人写的。”

站长说:“就写了‘达子’?”

达子说:“陈太讲就只写了‘达’,后来大家都管我叫达子。我就成了达子。”

站长说:“达子你过去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达子说:“记得最远的事是我有一回摔破了碗,一个阿姨打我的手,陈太护我,说别打她,她可怜。那阿姨说,进了这个门的小孩都可怜。陈太说她不一样。我究竟怎么不一样,陈太一点都不告诉我。”

站长不再多问了,只是自个儿唏嘘了老半天。

元旦前夕,陈太来加油站看达子。达子高兴坏了。陈太更高兴,因为陈太看到加油站乃清一色的女人,陈太说这一来她就放心了。陈太原先是修女,后来便一直待在孤儿院。陈太一生厌恶男人,也一生都警防着男人。陈太说世界上所有的罪恶都是他们制造的。达子留陈太在加油站过一夜,陈太没肯,陈太从未在外宿夜。达子只好陪她吃了顿晚餐。晚餐的菜是站长弄的。站长的男人是开餐馆的,所以站长做菜也很有一手。达子和陈太都吃得好满意。吃完饭站长令达子去洗碗和拾捡厨房,自己则拉了陈太去她房间里问话。达子刚洗一个碗,觉得小腹一阵紧张,便欲泻肚子。达子丢下碗,返身回屋寻张草纸,又往厕所奔。去厕所必经站长房间。达子刚走过,忽听见陈太的声音。陈太说:“她妈死得好惨。”

达子觉出陈太正是在说她的事,便夹紧了肛门,贴在窗口听。

陈太说:“是她的舅舅送她去的孤儿院。他不敢收留她。她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被救活了。只是头上都有刀疤,破了相。他们太大了,孤儿院没收,后来听说都送到了乡下。”

站长说:“那么这孩子就再没亲人了?”

陈太又说:“有是有,就是不晓得哪里去找,等于没有。”

站长说:“好可怜。”

陈太说:“是可怜呀,拜托您多照应了。”

站长说:“那自然,那自然。”

达子听得发痴了,心里头仿佛散开了无限的悲凉之气。她不晓得自己怎么进了厕所。达子蹲在那里呆想。达子想原来我还有过哥哥姐姐呀!原来我家里是出过大事的呀!难道杀人?妈妈死得好惨?是杀死的?我怎么又活着?达子心乱如麻。

陈太和站长在外面喊达子,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站长这才找到厕所。站长掀开布帘,见达子眼睛发直,吓了一跳,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达子冷丁一惊,缓过神来。达子说:“肚好疼,疼得头发昏。”

陈太跟了进来,说:“那你赶紧回房歇着,我自己回吧。”

正好外面有车来加油,站长叫那车将陈太带上一脚,陈太上车时,达子还是出屋来了。达子忽觉陈太一走她将失去什么,不觉潸然泪下。达子说:“陈太,除了您,没哪个记得我。”

陈太说:“快莫这么讲,日后记挂你的人多得是。”

陈太走后,达子上站长房里。达子给站长打了盆洗脸水,达子是经常干这活儿的。达子说:“站长,陈太是不是告诉你我爸妈的事了?”

站长怔了怔,笑说:“我倒是问了,可她没说清。她自己也搅不清楚。”

达子说:“是不是有人杀了我的爸爸妈妈?”

站长说:“莫说得吓我,没那事。看,来车子了,加油去。”

达子一无所获。站长的嘴太严。达子想,一定是有人杀了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但她和她的哥哥姐姐没被杀死。哥姐被送到乡下,而她因为小,则被送进了孤儿院。一定是这样。达子为自己的推理弄得万分激动起来。那么,达子想,她的爸妈到底是什么人呢?谁杀了他们?为了什么?她有几个兄弟姐妹?送到乡下的哥哥姐姐又在哪里?可有亲戚?曾居何处?老家何在?达子满腹疑问,却无处寻找答案。有一天晚上,她做了噩梦。梦中有人拿刀追杀她。她惊慌地逃跑,却跑到了楼梯死角。那人追了上来,狞笑着。达子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殷红的血,又忽地发现自己正站在血泊之中,她的周围尸体横陈,有她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其中一具尸体在她脚边爬了起来,翻着白眼对她笑,一道深刻的刀伤横过他的面孔。在楼梯死角的一盏暗灯的照耀下,翻起的白肉上结出了血痂。达子尖叫着呼救,突然间就醒了。醒来达子首先想到的问题是:我真的是姓达么?

达子被自己弄得有些痛苦了。她经常地魂不守舍。小芬便开心她,说:“达子,想男人了吧?”

达子便回嘴说:“是呀。”

小芬笑说:“哟,真有心上人了?是什么样子的?”

达子不假思索,用食指在自己脸上斜划了一下说:“喏,就这样,脸上有这么长道疤。”

小芬笑得前仰后合,大笑水灵灵的一个达子,干什么找那么个怪样子的?站长沉着脸走过来,屈起中指在达子脑门上叩了一下,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居然从那一天起,达子开始在过往的行人中留神起来。达子要找脸上有刀疤的人。

开春之后,加油站一天忙似一天。站长的丈夫在距加油站最近的一个路口开了家餐馆。他原先的餐馆开在城里,生意也还红火。但离老婆太远。站长几乎每夜都宿在加油站。站长的丈夫有些打熬不住,便同他餐馆里一个女招待不干不净了几个月。站长晓得后,奔进城将那女招待打骂得几欲自杀,且又同她丈夫闹得个石破天惊。后来站长的丈夫便将餐馆开到了老婆身边。站长的丈夫每夜回到站长房间里睡觉。站长没有锁门的习惯。有一回达子给站长送洗脸水,推门进去正撞上站长被她的丈夫压在床上。达子尖叫道:“你干什么欺负人呀!”站长则急喊:“快出去!出去,达子。”

达子忙退出。退出后达子才仿佛忆起站长的丈夫是在啃站长的脸。达子想到了当年张厨子啃她的事,便不觉红了脸。达子感到体内一阵躁动。躁动得她有些茫然。

几乎进入伏天了。有一天傍晚来了辆“东风”卡车。车加完油,便开到路口歇下。司机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进了站长丈夫的餐馆里吃饭。一会儿,站长的丈夫差人来喊达子过去一下。达子去了。站长丈夫指着达子对那两个吃饭的人说:“喏,这姑娘针线活儿不错,你们求她帮帮忙吧。”

那两人望着达子笑,却不开口。达子忽然看到其中一人的额头上有一条刀疤。刀痕擦过眉毛一直滑到面颊上。达子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两腿在发抖。

站长的丈夫说:“达子,帮个忙。这个师傅不小心划破了裤子,回不了家。你给他缝几针吧。”站长的丈夫一指有疤痕的青年。

达子望了望那年轻人,她感到他眼里有几分亲切。达子说:“拿来吧。”另一个人便又笑,笑完说:“还在屁股上套着。”

达子脸红了。达子说:“那怎么缝?”

站长丈夫忙说:“先拿我的一条裤子穿上,缝好后,你再还我。”

这时达子听到远处有汽车马达声,她用手搭了个眼罩望望,说:“车来了,我得去加油,你换了裤子送过来吧。”达子说完,便跑向加油站。

达子加完油,回她房里找出针线。正穿针时,那有刀疤的青年进来了。他把裤子递给达子。达子接裤子时使劲盯着他看,心里紧张得咚咚乱跳。

那有刀疤青年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觉得我丑?”

达子忙说:“不不不。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

有刀疤青年说:“像哪个?”

达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像我哥哥。”

有刀疤青年笑了,说:“那好哇,你就叫我哥哥吧?你姓什么?”

达子说:“姓达,你呢?”

达子问完,心又提了起来,有刀疤青年说:“哟,你要姓刘多好,连姓都不消改就可做我的妹子。我叫刘林,你叫我林哥吧。”

达子有些失望。达子觉得他该姓达或者她自己该姓刘才对。

刘林见达子没说话,便问:“怎么样?又变卦了?”

达子忙说:“没没没。”然后她顿了顿,笑眯眯地叫了声:“林哥。”达子想,或许是他们俩中间的哪一个改了姓?

刘林说:“对了,这才是好妹子。”说完突然伸头在达子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完又望望门外,见无人,又伸手在达子胸脯上捏捏。

达子没设防,躲避不及。她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发怔。刘林说:“原来你这么土呀,我还以为你老练得很哩。有男人碰过你没有?”

达子摇摇头。

刘林说:“那我是头一个?”

达子又点点头,刘林便一把拉过达子,把达子拥在自己的怀里,用劲地挤压她搓揉她。刘林以一种温柔的嗓音说:“你真是个好姑娘,你叫我疼你都疼不过来了。”

达子被刘林的声音深深打动了。从来还没有人这样动感情地同她说话,她在刘林如钳夹般的拥抱中一动不动,她把自己的脸紧贴着刘林的胸脯,倾听着那里面的心跳声。刘林把脸嗅了过来,他急剧地喘息着。达子忽觉刘林的气息好香,只一瞬间,她便被那芬芳的鼻息融化了。达子带了点激动,她又叫了一声:“林哥。”

便在这时,站长喊:“达子,来车了,猫在屋里干什么?”

达子挣脱刘林,奔了出去,达子说:“大叔要我给一个客人缝缝裤子。”

站长说:“把这车的油加了,你去缝吧。”

达子加完油返回房间时,刘林已经走了。达子便拿起他的裤子翻找破口,裤子是炸了线,如同开裆裤。达子看了便笑了起来。达子缝得很仔细。在孤儿院时,达子学过女红,可她一直讨厌干这事,而这一刻,达子觉得干针线好叫人愉快呀。达子想,过去我怎么会对这事不感兴趣呢?

刘林再转来时,达子已将裤子缝好了,达子缝好后见裤子皱巴巴的,便将开水倒进茶缸,把裤子平摊在床板上,用茶缸底慢慢地熨着。天很有些热,屋里不透风,头上又吊着四十瓦的电灯泡。大滴大滴的汗从达子额上流向面颊,达子时而勾起食指从额头上刮过,然后甩一条汗水在地下。刘林忽而产生几分感动,而像刘林这样走南闯北惯了的人是不轻易被感动的。刘林便不再像适才那般轻薄,而是认真地谢了达子,并且说:“你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就好像不是吃米饭长大的。”

刘林没再拥抱达子,亦没有亲她,达子在刘林的车走远后,方摸摸自己的脸,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达子无端地觉得委屈。

达子晚上睡觉时,不知怎么开始想念起刘林来。达子尽自己的想象力来编织她和刘林的梦。达子甚至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将刘林当作哥哥还是当作情人。但达子有一点非常执著,这便是刘林绝不是她每天所见的那些过客,刘林肯定还会来找她。没有她达子,达子想,刘林在这个世界上闯荡心里头怎么会踏实?

达子梦了许久,可刘林并没有再现。达子甚至已不能很清晰地在心里勾勒出刘林的模样了,但刘林这个人却占领了她全部的心。有一回小芬要介绍一个当兵的给达子作男朋友,小芬说那兵长得很帅,家境也好,图达子只身一人,无牵无挂无负担,可以一条心爱他。小芬自夸说达子若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就是福气了。不料达子却一口回绝了,弄得小芬惊讶无比,连连追问达子可是有心上人。达子想了半天,还是说有了,且交待了他叫刘林,最后又补充说她是把刘林当哥哥,因为刘林很像他。小芬起劲地嘲笑达子,说她在感情问题上是个地道的糊涂蛋。达子也就由她说,自己糊不糊涂只有自己清楚,达子想。

不觉又入了冬。这年冬天的雪下得早,雪片太小,落地不白,只稀释了冻僵的泥土。雪止的那天晚上,又刮起了干北风,风呼啸得很凶,过往的车辆明显少了。这天达子老早就上了床,她偎在被窝里织毛线裤,其实刚入冬时达子便将自己的毛衣毛裤织全了。她歇了几天,手中无事,便产生欲给刘林织条毛裤的念头,这念头一生,便收它不住。达子终于又抽上一个休息日去买了一斤半毛线,毛线是黑色的,黑得油亮油亮。达子不敢白天公开织,只敢晚上上了床后悄悄地干,这么着,干了十来天,现只剩下点收尾的事儿。达子为刘林干着这,居然也缓解了她对刘林的思念。

外面除了风声,什么都给淹没了。达子有点倦,伸了个懒腰预备躺下,便在她褪下毛衣时,她突然听见有人敲她的窗子。达子怦然心动。她想,一定是刘林,一定是刘林。达子急急下床,根本连问都没问便开了窗子。外面果然是她朝思暮念的人。那道醒目的刀疤几乎令达子欢喜地叫出了声。

刘林伸手入窗捂住了达子的嘴,而后急进屋。窗口好小,刘林吃力地钻着,达子在里面使劲地拉着他,达子又闻到了刘林芬芳的鼻息。

刘林一进屋便迅疾地关窗拉灯,不容达子说什么即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刘林亦抱亦挟地将达子弄到床边,三下两下地扒下达子的衣服。达子挣扎着欲说不,达子又想说你是我哥哥,但刘林压着嗓子说:“什么都别讲。”

达子在暗夜里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刘林以极快的动作脱下了他的衣服。达子被那白的身体弄得晕眩起来,她浑身发软,恐惧而又紧张。刘林钻进被子,使劲地抱着达子。达子在刘林的抚摸中如火如灼,可她仍想说,这不行。想告诉刘林他们是兄妹。但达子终于没说。她愿意这样躺在刘林的怀里任他抚弄。她第一次接触男性的肉体。接触得这样地彻底,她意识到她将再也不能缺少他。她想刘林的刀疤同我哥哥的那道一定是不一样的,她还想那天陈太对站长讲的说不定是别的一个什么人家发生的事。

刘林忽地支起身体,侧着耳聆听什么,达子说:“就只有风,有什么听头?”

刘林说:“别说话。”

只一会儿,达子听到了脚步声,达子想可是有人捉?达子想到此,便浑身开始哆嗦。

刘林说:“万不可开门哦!也不能让人晓得有我在。不然,你的名声完了,弄不好,饭碗都得丢。”

达子愈加抖得厉害。刘林说:“别怕,没人敢撞你的房间。”

有人在擂大门了。站长出了屋,嘴里骂骂咧咧的。外面人喊:“刚才有人来过没有?”

站长把门开了条缝,没有拉下连着柜门的链锁。站长说:“这里既不是银行也不是妓院,半夜里来什么人?”

另有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站长态度缓下了。站长说:“的确没见有人来。”

那人说:“就你一个人有大门钥匙?”

站长说:“还有达子。”说完站长便喊:“达子,你起来开过门没有?”

达子吓得一点力气没有。刘林在她的腿上轻轻掐了一把。

站长又喊:“达子,你睡死了?她是个小姑娘,孤儿一个,没亲没戚的,天一黑就钻被窝,谁去找她?”

达子终于攒足了劲。达子说:“谁呀?谁找我呀?”

站长说:“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达子说:“不晓得呀!未必陈太今天来了?她说过几天来的呢。”

站长说:“扯哪里去了。”又说:“这丫头有些糊。早睡迷糊了。”

来人呼啦啦如潮退下,一忽儿又只有风声了。站长重新锁上了门,达子听见她从厕所里发出的淅淅沥沥的撒尿声。达子松了口气,她感觉刘林比她更加松软了下来。

站长锁了她的房门,刘林方贴着达子的耳朵说:“你真是个好姑娘。”

达子说:“他们在找你?你干了什么?”

刘林说:“不是找我,完全是巧合。”

达子说:“那你是想我才来的。”

刘林说:“当然是。你这么性感这么迷人,我见一次便永生难忘。”

达子没说话,达子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达子知道刘林在撒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刘林在达子叹气间伏上了她的身。达子说:“别……”

刘林说:“我们都这样了,你还在乎?”

达子说:“林哥,你是我林哥啊!”

刘林笑说:“好妹子,哪一家的情哥哥最终图的还是这个。”

达子便不再说什么,她闭上了眼睛。后来她便在刘林温暖的鼻息中睡着了。

刘林在凌晨时依然翻窗而去。刘林穿上了达子给她织的毛裤。刘林亲了亲达子,说:“为我怀个孩子,我过些天来和你结婚。”达子告诉过刘林,小芬是怀上孩子后,她丈夫才和她结婚的。达子说她想做第二个小芬,刘林的话使达子幸福无比。

达子抚着自己的腹,自豪地对刘林说:“他一定已经住进去了。”

天刚亮,有车过来了。达子刚套上长裤,站长便大喊大叫地让她去加油。达子不及梳理,凌乱着头发跑出去。在出大门时,她同站长打了个照面,达子不知自己为什么竟一下红了脸。站长狐疑地瞥她一眼。

达子加完油哼着歌回到自己房间时,她忽地傻了眼。站长正端端地坐在床沿上,她的被子被掀开了,床单上袒露着刘林夜里留下的污迹和她处女的血。达子畏缩地立定不前。

站长严厉着脸,说:“我昨天下半夜就觉得你这边跟往日不同,果然如此。想不到你这么不老实。他是谁?”

达子说:“他……叫……刘林。”

站长说:“哪里的?”

达子说:“不晓得。”

站长说:“不晓得底细你就留他过夜?你开妓院了?他多大年龄?”

达子说:“他说他二十六。”

站长说:“他长得什么样子?”

达子忽忆起陈太对站长说过的她的哥哥的事。达子抬起了头,缓缓地说:“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

站长惊异地望着达子。达子面色苍白,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站长从未见过的痛苦。站长的心抖了一下。她站起来走近达子,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叹说:“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

她说完便出去了。达子揣摸了好一会她的话,终是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好多天好多天以后,从北面过来加油的司机都说,有一个歹徒杀了人跑了近两个月现在被发现了。歹徒钻到了一幢大楼的人家屋里负隅顽抗。那屋里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歹徒有枪有炸药,警察不敢贸然撞入,一直僵持着。

达子在加油站听杀人抢劫之类的事听得多了,再骇人听闻的事她都当作寻常新闻。但达子却发觉站长突然地坐立不安起来,站长一会儿喊达子想说什么,却欲说又罢,一会儿又喊达子,仍张口又止。达子被弄得莫名其妙。终于到了下午,站长说:“达子,你搭个便车去看看吧。”

达子很吃惊。

站长又说:“反正不远,你去看个热闹,回来给我们传达真实的,免得叫这帮家伙哄了。”

站长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达子却好似觉出站长不是了往日的站长。但达子还是从命而去。达子想,去玩一圈儿也好。

达子乘坐的便车还没进入邻县,便听得远处一声闷闷的轰隆声,却并不是雷。司机一踩油门,说:“怕是出了事。”

达子想,未必那歹徒炸了房子?达子不觉为老太太和小孩担忧起来。达子想,当年我家是否可也是这般遭的害?

前面戒严了,车只好歇下。好多人攀在车边沿伸头探脑朝前处观望。达子爬到了车顶上。远处有尘烟升起,其他什么都看不见。戒严圈内又赶出一些人,外面观众忙打听。出来的人说,那歹徒在城里杀了他的仇人,逃跑时被人发现,没追上。听说后来是加油站的人提供了线索,掌握了特征,最后才在这里发现他的行踪。有人问,老太婆和小孩怎么样?回答的人说这歹徒还算有点良心,把老太婆和小孩放了出来。自己倒拉炸药自杀了。达子听得心惊肉跳,她觉出一种不祥,正想俯身问点什么,便又听一个人叹说,这是个老犯了啦,原先总是蒙着脸,没有人见过他的真相,这一带哪回抢劫都少不了他。我老弟在分局,说这人愚蠢,脸上偌长道刀疤,去到哪里都好认,哪里配当坏人?

许多人笑了,在飞扬的笑声中,达子腿一软,从车顶上滑了下来。边上人尖叫开来,好多手伸出来接住了达子。

达子晕了几秒钟,醒来,她推开几双摇晃着唤她的手,飘飘然地走到戒严人身边。

达子说:“我要过去。”

戒严人厉声喝道:“都不准过。”

达子说:“他是我丈夫。”

戒严人说:“人家的老婆孩子早来了,哭得差不多断了气。你发什么骚?”

达子怔了怔,她想起并不久远的一个夜晚的事,不觉淌下了眼泪。达子说:“我有些晕。我讲错了,他是我哥哥。”

戒严人见达子面容惨然并非凑热闹之徒,便带了她进去。

许多人在忙碌,闪光灯东抖一下西晃一下。达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跟前。达子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棵小树。小树杈上飘着一片破碎了的毛线织物片。毛线织物片黑亮黑亮的,在风的吹拂下一飘一扬,宛如一面小小的黑旗。毛线织物是织的元宝针,织片的边缘间隔着有血。血鲜艳欲滴,反射着阳光。达子只觉得那黑旗忽忽地飘下树来,然后覆在了她的脸上。

达子醒时,已躺在了她的小床上。达子睁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那带血的小黑旗似乎在上面微微地闪动。达子凄厉地叫了一声。

站长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进来。站长坐在了达子的床边。达子盯着站长,凝眸不语。站长有些不安,又似有愧疚。站长说:“达子没你的事,我们都替你说清了。你同歹徒毫不相干。”

达子尖锐地说:“可你同他相干。”

站长说:“达子你别糊涂,有些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感情,当怎么做就怎么做。”

达子说:“是你杀了他。”

站长说:“你错了,是他杀了人。”

达子说:“他杀的是仇人,仇人!仇人杀死了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我们全家。他是我哥哥,他为我们报仇!”

达子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站长对旁边几个人说:“这孩子神志不清,是不是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达子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个星期。是陈太来看护她的。陈太没有考虑是不是宿在外面的事,只是很精心也很愁苦地照顾达子。达子再次求陈太告诉她关于她家曾经发生过的事。陈太连连叹气,说:“还是不晓得好,还是不晓得好。”达子问紧的时候,陈太便说:“我不晓得,真不晓得,劝你也不用去晓得。”

达子下床的那天,陈太回孤儿院了。达子望着远去的身影和扬起的灰尘,呆呆地想,的确不必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达子这么想着,折回屋里。达子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到旅行袋里,她留恋地环视了一下她的房间,便走了。

这天开庆功会,站长去参加授奖了,小芬的孩子生了病,临时跑回了家,没人知道达子到哪里去了。只是加油站门口,有达子呕吐过的一摊污秽。

好几辆车都没能加上油,其中还有一辆领导的车。站长为此还吃了不少批评,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见人便打听达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达子到哪里去了。 bYP2BI9dK6oigwN3coGteAz1pIAHbU3W6mqt6zU7qK7xjGEW/z7sPscdsb5ZF2ah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