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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街坊

重阳节快到了,这是北平最美的一段时光,也是广安门西南这一大片地域最美的一段时光。这里没什么名人雅士,多的是引车卖浆之流:窝脖的、拉骆驼的、泥瓦匠、磨刀的、卖炭的、收破烂儿的、开纸坊的、送水的……这里也并不富庶繁华,一年之中面貌光鲜的时候并不太多。唯独在秋天,没有毒辣的日头,没有铺天盖地的扬尘,也没有时不时就猛灌下来的暴雨,天空明澈如一面镜子,湛蓝湛蓝,敞亮开阔,人与街巷都显得温和、喜乐、洁净。

篱笆上的葫芦、倭瓜、扁豆、茄子全都成熟了,乐呵呵地挂在枝上,像在大声喊:“快来摘了我哟!”你不摘两个就真对不起它们了。连草奶奶的板车上也多了一盆盆或清丽淡雅,或艳美张扬的秋菊、蟹爪、绣球、金狮子、小铃铛、绿珠……是替各家各户送的。从开春到晚秋,花农从丰台花乡将时令鲜花采下,用马莲捆起来,运进城中“花厂子”(卖花的店铺),所谓“丰宜门外丰台路,花担平明尽入城”,卖了花,换了银钱米粮回家去。零散的花卉,有的从花厂流向卖花的小贩,推车挑担地运进大街小巷。菜市口的下斜街和土地庙,不光花厂子多,每到每月初三、十三更是卖花人云集,若是住得离右安门不远,自有一些妇女大清早去护城河边赶个早市,从草桥来的花农那里买来鲜花装在竹篮里,冰匣子是事先预备好的,从春天的玉兰,到夏天的茉莉、玉簪、凤仙,用浸湿的蓝花布罩着,保证买到的时候花儿就跟刚刚摘下的一般新鲜可爱。若说送花这事儿,原和草奶奶没什么关系,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菊花一上市,草奶奶便出了右安门去,趸一车菊花回来,沿着万泉寺绕到柳村,再从柳村过鸭子桥到白纸坊,穿过半步桥,走向陶然亭,一路绣陌横芜,绀墙欹树,就那么慢悠悠推着车走,也不吆喝,一路自有街坊们问他买花,给多给少是买花的人看着办,一吊两吊钱的事儿,没有一盆贵过一块大洋,花并不名贵,但鲜艳、健康、好看,穷人家满意即可。草奶奶究竟会不会算账,买花的钱哪儿来,卖花的钱怎么用,没人太在意。草奶奶的车轱辘一响,便似有香气冒出来,胡同里那条叫斗二爷的大白狗立刻就“香”激灵了,汪汪两声报个信儿,自有妇人丫头们陆续出来,在草奶奶的板车边挑挑拣拣。草奶奶呢,半闭着眼睛,似在休息,似在打盹儿,又似沉浸在一种安逸、带着香味的恍惚里,大白狗斗二爷溜达了一会儿,便走去倚在他破烂的裤腿边,将脑袋搁在草奶奶粗糙的光脚板上,睡了。

太阳徐徐地、一点点地移动着,槐树柳树上冒起的蓝幽幽的烟气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那是植物在舒畅地呼吸吐纳,要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踩着满地的红枣,映着满树的大石榴,才看得真切。那是一种像汪洋大海中一颗水滴一般晶莹、脆弱却永恒的东西,它闪烁在看似麻木实则宁静的面容之下,它有一点沉默、谦卑却执拗,它委婉,却充满力量。这种东西不太容易被灭掉,它贯穿在每一寸光阴之中,在争斗与磨灭的过程里不断重新萌生,你很难说清它究竟是什么,但日常的生活里总能看到它的影子,你看着它,或者感觉到它,就似和一种很美的事物对视了一下,会生出一种能持续很久的、心照不宣的愉悦。

草奶奶休息得差不多,抖抖肩,继续推车前进,斗二爷会一直跟着他,过了半步桥再溜达回去,途中自会与宿敌——苏记纸铺的老猫白白干一架,谁先用爪子扇倒谁谁就先撤,白白撤的时候比较多,毕竟年纪大了,且个头比斗二爷小一半,斗二爷也懂得见好就收,绝不恋战。不过,你若假装替白白鸣个不平:“可怜的白白哟!白白被打了嘞!”斗二爷立刻会直起它那双要耷拉不耷拉的黑花耳朵,瞪大一对黑黝黝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你,从喉腔里发出愤怒的昂昂啸音,以示抗议。

“嘛呢,斗斗!”听到这个洪亮的声音,花耳朵瞬间耷拉下来,虽然依旧龇牙咧嘴的,但依然乖乖低着头奔到一人脚边,紧接着,一阵蜂鸣似的轻盈的铃铛声响起来,一双宽大的手将一只小小的金黄色铃铛挂在了白狗的脖子上。

斗大爷就是白狗的主人,其实大家都和斗大爷一样叫那只狗“斗斗”,不过狗主人对狗实在是太好,跟俩哥们儿似的好,所以私下里街坊们便笑称斗斗为“斗二爷”。

驼队从京郊进城,六头或九头一个队伍,领头的骆驼和收尾的骆驼各戴一个铃铛,两个铃铛发出的声音是不相同的,只有拉骆驼的人和做铃铛的人才能听出细微的区别。在白天,悠悠的驼铃声与回旋天际的鸽哨构成古都独有的韵律;而在夜里,若是走着走着,听不到后面那只骆驼的铃声,就说明肯定是有掉队的了,就得挨个儿回去找。斗大爷是南城将驼铃做得最好的匠人,住在枣林街和白纸坊交界的一个小破院子里,老光棍一个,家里就他和白狗以及满墙挂着的铜铃铛,他和气,友善,也许是因为寂寞,他并不排斥隔壁的闲汉金四爷有事没事就到他家来聊闲天儿蹭茶喝。说起金四爷,原是一家酱铺的账房先生,因为在银钱上犯了点儿事,被东家辞了,自此就守着一点儿家产混日子,每天最大的消闲就是耍嘴皮拍老腔儿,地上的事儿全知道,天上的事儿嘛,谦虚一点,他知道一半。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就上斗大爷家串门,或者拿着胡琴,到“牛肉刘”坐坐,拉拉琴,唱段西皮。金四爷的老婆在一个富人家当女佣,攒钱给儿子作学费,孩子叫金蛋,今年快十七岁了,读的倒是好中学。

金蛋是小名儿,大名金长风,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教员看到这名字也不禁愣了愣,同学拿他打趣:“金长风,你偶尔疯一下便可,别经常疯啊!”

叫金蛋也好,还是金长风也好,金家少爷读书很用功,为人更是正派。四五岁的时候,街坊家的小孩儿上他家玩,偷了金四爷一根烟卷儿,躲在茅厕墙边抽,被他发现了,立刻告诉了私塾的于老夫子,告状不是因为人家偷了他爹的烟,而是老夫子曾训诫过:好学生决不允许沾烟酒。

这么个实诚孩子,对父亲游手好闲极为不耻,所以几乎从不回家,每次回家,父子俩必然会吵架。

比如有一次儿子质问父亲:“爸爸,您整日什么都不干,连自己的生活都不管,就知道遛鸟、赌钱、耍嘴皮……家底子就这么点儿,耗干净了看您怎么办?”

金四爷眼睛一瞪:“怎么办?有孝顺儿子在,大不了去喝西北风呗!”金蛋怒道:“风停了呢?!”这倒是真问住了金四爷,便抽了金蛋几巴掌,得,大少爷回了学校,俩月没回家了。

四爷每次去找斗大爷,总会先跟白狗打招呼,虽然金四爷的家境实际上比狗主人好很多,但白狗斗二爷并不是很看得起他,由着四爷在自个儿脑门儿胡乱挠,捏它那漂亮的花耳朵,眼皮都不带抬。

“嗯,好狗,好狗!”哪怕斗二爷一个回应都没有,金四爷也有他自己的解读,“舒服吧?挠对地方了吧?别谢,知道你舒服,不用谢了哈!得嘞!”

斗二爷气得发出呜呜的警告,金四爷撒了手。

“来了啊?”斗大爷坐在门口,拿砂纸擦着一只铃铛,朝金四爷扬了扬下巴。

“哎。”

“茶在屋里炉子上。”

“正想着这口儿哪!”

热茶下肚,金四爷便叽里呱啦开始喷:“小柱子在陶然亭遇到一只黄鼠狼,捡起一石头就砸,正好砸到那东西左腿上,只听叽的一声叫唤,黄鼠狼一瘸一拐地跑了,到了远处,回头瞧了一下,挺瘆人的意思。你猜怎么着?小柱子第二天在珠市口被一辆洋车轧了,轧哪儿?左腿!”

“哦。”斗大爷继续擦着铃铛,斗二爷已经开始打呼了。

“狐黄白柳灰,最邪乎,有妖性!”金四爷抬头望天,停顿了一下,“就说咱那紫禁城里(说得就跟他住那儿似的),天儿一擦黑,什么大刺猬黄鼠狼蟒蛇啊乌鸦啊,全聚齐儿了!变幻人形……”

忽然住了口。原来打东边儿来了一妇人,步态袅娜,一只纤纤白手捂在嘴边,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在剔牙。妇人姓姚,人称姚婶,以前在八大胡同做过领家的(近似于妓院老鸨),后来生意不行了,嫁给了一个杂货铺老板,搬到广安门,虽没重操旧业,却颇爱给人做媒——让那些被生活逼迫得毫无出路的穷人家将女儿卖去当小老婆。

斗大爷没抬头,只金四爷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姚婶走路跟洗澡似的,一会儿挠胳肢窝一会儿捶大腿,好一股风情,四爷大声招呼:“哟,姚姐儿来啦!今儿又说和了几对儿了?”

姚婶白眼一翻:“你嘴没毛病吧?里头疔疮烂了,味儿不对啊!”

“您又没尝过,怎么知道味儿不对?”

“臭不要脸!”姚婶骂骂咧咧走了。

斗大爷看看日头,踢了踢呼呼大睡的白狗:“起来!”

斗二爷一个激灵,抬头茫然地看着主人,斗大爷伸手朝空中虚掷一下:“运运气,窜一个!”

白狗撒腿就往前冲,斗大爷起身伸伸懒腰,一手将马扎拿起来,另一手则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铜子儿,用大拇指在掌心里勾了勾,大概数了下,道:“老四,替我去一趟’牛肉刘‘,把这钱给刘掌柜。”

“干吗?”

“欠的饭钱。”

“秦瞎子欠的?”金四爷问。

“什么秦瞎子,那是我师弟,人眼睛不瞎!我先走了啊。”

“去哪儿呀?”

“鸭子桥找秦瞎子去!”

“嘿!这可是你自己说人家是瞎子啊!”金四爷笑道,斗大爷也忍不住笑,将马扎放进院子里,铃铛全码齐了挂上,朝斗斗招了招手,一人一狗往鸭子桥的方向走去,连门都不锁,倒是金四爷体贴地将茶壶里的茶全灌进自己那黑黢黢的茶盅里,把门给带上了,自去天禄的店里,将钱交给天禄。

说起秦瞎子,天禄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关切:“秦爷的病还没好?”

金四爷倒是一愣:“啊?真生病了?怪不得老斗去了鸭子桥。”

天禄叹了口气:“害了伤风,瘦成了骨头架子。”

“那真是稀奇。”金四爷道。

秦瞎子并非等闲之辈,少年时和斗大爷结伴从东北来的北京,习过武,堪称力拔千钧,实实在在的一个壮汉,现在虽然老了,也算得上是个壮老头儿。前清的时候,广外有个摔跤行里的高手,人称“雷不动”,京师南城太狮会举办了一场摔跤大赛,“雷不动”连打三天擂台,眼看就要当武状元,孰料会长“筛子陈”多了一句嘴:“台下还有哪位不服,来和雷爷过两招儿!”

没人应声。“雷不动”已开始满台走步,拱手行礼了,却听嗡地一下,紧接着哐当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旗杆不停晃荡。众人目光看过去,只见擂台西南角,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单手将一个石墩子拎起来,顺手画了一圈,又反手画了一圈,像放一个水桶似的稳稳放在地上,抬起头,朝会首笑了笑:“没不服,就是想和雷爷过过招。”

“雷不动”被他三招放倒。

武状元让了位,秦瞎子去了太狮会,逢年过节串街走巷地表演,算是在京城有了一个职业。他的师哥斗大爷也找到了活儿干:为太狮会的舞狮做铃铛。虽与秦瞎子以师兄弟相称,但斗大爷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习过武的迹象——就是一个憨厚老实与世无争的手艺人。久而久之,人们逐渐认为“师兄弟”这个称谓,不过是异乡人相互帮衬着在京城过活的借口。

秦瞎子并不瞎,只是在庚子年间闹拳匪时,为了保护“筛子陈”,被一支流箭射中了左眼角,那双曾十分锐利的眼睛自此总是半眯着,眯成一条缝儿,如今岁数眼见着近古稀,旁人看来,他也还真是个瞎老头儿的样儿。时代变得快,舞狮的行当越来越不规范,南城太狮会就是在秦瞎子手里解散的,老爷子守着几张狮子皮伤心许多年了,练武的人一松,那就是山倒之势,搂都搂不住,秦瞎子这些年就如同一座虚浮的肉山,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就这么一个人,前些时候天禄见到他,竟突然间瘦成了皮包骨,想来是病得不轻。

既然来了“牛肉刘”,也不能白来一趟,金四爷将随身带的胡琴放到膝上,习惯性地得意地左右瞧一眼,颇有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优越感,调调音,摇头晃脑地拉起琴来。琴声回旋急促,好一段《贵妃醉酒》!到半途,有些食客实在受不了吵,颜料铺的周掌柜走到金四爷对面坐着,假装认真听,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四爷,您这胡琴有点讲究,这琴弓的毛还挺不一般哪。”

金四爷往手里哈哈气:“瞧出什么稀奇来了?”

“拉的这声儿不对,是驴的毛还是骡子的毛啊?又尖又沙。”

金四爷将下巴在琴轴上摩挲了两下,挠了挠痒,伸手从兜里掏出几张豆纸,塞到周掌柜手里,指着外头的大槐树。

周掌柜道:“干吗啊?”

金四爷道:“咱俩没法说话。您还是去那儿蹲着去!拉屎放屁,这纸我送您!”

天禄赶紧过来打岔,老周道:“你听听,你听听,说的什么话?那么损,什么拉屎放屁,老金,你吃屎不嫌臭别拉上旁人。”

天禄笑道:“周掌柜的,您瞧您说的,我这一小饭铺,这儿还有别的客人,您说的这话……”周掌柜也意识到话说得不合适,哑了一哑,金四爷得意了,以为天禄向着自己,晃晃身子,笑道:“老周你不是嫌闹腾吗?哎,我今儿就不走了,我这胡琴,想拉到什么时候,就拉到什么时候。你呀,没眼力见儿。人家天禄跟我是什么交情,你知不知道?”

“什么交情?”周掌柜白了他一眼。

金四爷一拍胸脯:“刘关张的交情!”

天禄笑着送客:“得了得了,两位大爷,差不多,二位好走啊,我刘天禄可是没招谁没惹谁,你们一个呢说我这儿臭,一个呢咒我关张。我姓刘没错,我好好开着我的店,凭什么要我关张!”

一番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

这一带的街坊,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金四爷;也有从山东来的,如天禄;还有河南来的,关外来的,甚至云南、四川来的……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就一辈子,说什么抱负,也别提什么衣锦还乡,不过就为了混口饭,端起碗扒拉几口,喜怒哀乐全在里头,谁吃谁知道,谁知道谁记得。天禄对秦瞎子和斗大爷是非常敬重的,两个老人不同于其他的外乡人,在北平已经待了超过四十年,他们照顾了天禄的生意,天禄则尽力照顾他们的胃口。“牛肉刘”虽然卖牛肉,可大部分时候做的却是烧饼面条这些廉价的吃食,毕竟牛肉不是谁都吃得起的,单就说自新路白纸坊一带,也就丈二姑娘和秦瞎子家里有点余钱,算得上真正的大主顾。丈二姑娘爱吃酱牛腱子,秦瞎子喜欢扒肉条,扒肉条的料得从牛腰窝上挑,只要秦瞎子托人带话说要来,天禄头天就去牛街的肉铺把肉订好,当日天没亮就去取,精挑细选,专给秦瞎子留着。正是天禄亲手烹饪的“扒肉条”,让秦瞎子给他送来了“南城第一香”的幛子,幛子挂上墙的那天,秦瞎子和南城太狮会的两个老弟兄以及斗大爷都来了,放了炮仗,过年似的热闹。

南线阁“马记”羊肉床子的马掌柜知道了,只道:“叫牛肉香、小刘香、小牛香什么香都好,就是叫这南城第一香吧……嘿嘿,嘿嘿,叫得不对。”

便有人道:“要说不对,也是不对。’牛肉刘‘在外城,虽在西南,但说不上是在南城里头,若说是南城香,是有些不对。”

马掌柜道:“我只是纳闷,他这第一,是跟谁比得来的呢?”

明说,不服气呗!

马掌柜的羊肉床子在广安门一带小有名气,牛羊肉新鲜肥嫩,平日也兼做熟食生意,卖点白煮羊肉羊杂羊头,到冬天还有涮锅烤肉。铺子的位置还不错,城门一开,来来往往全是人,有时十几头骆驼歇在门口,一群小孩子围着看,温顺的骆驼随你摸,眼睛还眨一眨的,看见骆驼,就知道驼队在马掌柜那儿打尖呢,炖羊肉的香味直往外窜,诱得过路人包一嘴口水。

马掌柜抽空去了一趟“牛肉刘”。

天禄从金四爷那儿得知了他对“南城第一香”的评语,既不愿意得罪这位老街坊老前辈,也不愿意掉份儿,因此表现得不卑不亢,谦逊里带着热情。晌午饭刚过,恰是生意人的饭点,马掌柜闷声不响,欲言又止,一碗凉茶动也没动,天禄问:“马巴还没用过饭吧?我给您做道下酒菜。”

马爷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劳烦刘兄弟。”

天禄又道:“马巴若肯赏脸,跟我到后厨,劳您驾指点一二。您放心,我虽不是大教的人,但厨里用的油和肉,都是牛街来的。您放心进。”

扒肉条做起来很费工:牛肉得先炖熟了,切好装盘,保证肥瘦匀称且不走形,这便是“扒”的讲究;然后就是油锅,蒜瓣姜片葱段大料,热油里滚一圈,倒入高汤,用酱油调味调色,待汤汁香味出来,浇到装牛肉的汤盘里,上屉蒸个三道茶工夫;这还不算完,接着收拾沫子浮料,再将肉条窝进勺里勾芡,加入少许明油,轻轻抖搂抖搂再重新收入盘中,真真的鲜香热嫩。

马爷默不作声地看着, 凑近闻了闻,又细细看了看,道:“我不把刘掌柜当外人,所以实话实说,这道菜我觉乎着,差点儿意思。”

天禄不禁笑了:“您这不还没尝哪。”

马爷道:“不必。”

“那这话有点不公允。”天禄笑道。

“改天到我铺里坐坐。”马爷拱拱手,转身离去。

次日天禄就去了南线阁,也是午饭后的时间,马爷很高兴,端出一碗白水羊头。

天禄吃了一口羊肉便闷声不响了,他觉得脸在烧,白水羊头香极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扒肉条比不过,可究竟是哪儿比不过,他自己也不明白。

“跟马巴比,刘天禄手艺太 ,惭愧!”

“您也别这么说,”马爷道,“只是咱们中国人凡事总讲究一点儿意思,是什么意思呢,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小老百姓过得苦,能有点儿吃的不容易,咱们靠做吃的为生,想来应该更明白什么叫 ‘来之不易’,做起来就更会琢磨了,我寻思那点儿意思,就在这 ‘琢磨 ’里吧。”

天禄点点头。

天禄曾一直想把“南城第一香”做成招幌挂在店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简陋的小饭铺也能跟大栅栏的那些老字号一样一代代传承下去。此刻,他手中提着一块牛上脑,对着光左瞧右瞧,有的地方色暗,经络交错适合炖煮,有的部位则鲜红如秋天成熟的山果,表面显得脆嫩,实则是炖一天都不会烂,只能爆炒。刀一扬,落下,唰唰几下,一盘肉丝已经码得齐齐整整。旺火高蹿,顿时葱香油香四溢,肉丝在锅中飞腾翻转。

“马爷说得对,至少得做到名副其实,我才好意思挂起那块匾。”他将葱爆牛肉丝装盘,端起来,又检视了一下。 aG3c3eXoNvlrcm0LrQM+6Re1GTiDRDlwvuNU+7n9VCuUI+UCgDuYLAou/CEqvv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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