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的邀请函是贡珍去母亲的民宿时,由母亲转交给她的。贡珍对这帮人的“拐弯抹角”表示费解,他们完全可以让刘子琪通知她,其实这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当然喽,不管他们用什么方式,这份邀请,贡珍都是不会接受的。
邀请函里写的是“陈然同学”,很抱歉,贡珍早就已经不是“陈然”了。
“我不该把这张邀请函给你,”贡母拍拍女儿的后背,“我应该替你拒绝他们。”
“是谁给你的?”贡珍问出口之后,才觉得这句问话有点多余。
反正她又不打算去,是谁来送的邀请函,这件事根本就不重要。
贡母顿了顿,才道:“一个叫朱小武的男同学,他送来的。”
贡珍很快就将这个名字和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对上了,是了,“陈然”确实有个叫朱小武的男同学,他瘦得像只猴,却有着似乎永远消耗不尽的精力。他曾经在陈然的鞋子里放图钉,把她的鞋带系在课桌腿上,也曾揪着她的头发哈哈大笑。每次他从她的身边走过,他总要捏着自己的鼻子,发出奇奇怪怪的鄙夷声。
贡珍反复揉捏着手里的邀请函,慢慢将它团起来,最终,将它扔进了垃圾桶。她想不出更好的处理方式。
“你跟他说话了吧?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是,贡珍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做电商,好像是卖一些本地的土特产之类的。看他那样,生意应该过得去。”
“他什么样?”
“挺着个将军肚。他说……”贡母犹豫了一下,才道,“他说想请你喝杯酒,都在酒里。”
“都在酒里?”贡珍笑了一下,那笑容在脸上僵持了好久,待笑容褪去,她的双目变得通红。自然不是因为这句“都在酒里”而感动,她只觉得愤怒。
犯了错的人,都认为“被原谅”是理所当然的,也都认为受了伤害的一方很容易就能够原谅他们。仿佛“对不起”后面就应该接着“没关系”,“很抱歉”后面就得是“都过去了”。不,在贡珍这里,就是“有关系”,就是“过不去”,她从未打算原谅他们。
一张同学会的邀请函、一杯酒,也许,还有几句尴尬的寒暄……简直可笑。大概只有刘子琪这种“圣母人设”的家伙才会欣然前往吧。贡珍都能想象得出,刘子琪跟一干老同学推杯换盏的情景。是啊,那个不可一世,总是用鼻孔看人的少女刘子琪,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遗憾的是,刘子琪的变化对贡珍来说没有任何快感。只有心里想着报复,才会有所谓快感。对贡珍来说,她没有想过要报复谁,可是,她也没有想过要原谅谁。
奇怪的是,贡珍仍然有想看看他们的念头,她想知道那帮人都变成了什么样。这个念头折磨了着她,让原本果断又干脆的她显得很是软弱。而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软弱。
终究,到了周末,贡珍来到了邀请函写着的酒店地址。这家酒店她来过,“海市在线”曾在这做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活动。她到酒店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时间段,他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酒店大堂有块小小的指示牌,上面印着海市一中03届同学会的字样。它的左右还摆着些比它大,也比它高大上的指示牌,不外乎是某某国际会议,某某行业论坛。跟它们相比,小小的同学会简直不值一提。
贡珍按照指示牌到了宴厅门口,门口的服务生微笑着,就要给她开门。她摆手,表示自己可以。她伸手去探那扇门,它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她深吸一口气,开了条两指宽的门缝。门缝里,是喧嚣的宴席。水晶吊灯下,精致餐桌旁,踩着柔软地毯的,正是他们,她久违的老同学们。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她并未真切分辨出他们谁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缺席没有对这场聚会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相反,他们非常开心。她侧耳,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笑声朗朗,好一场同窗情深。
当年,陈然走了,没有影响到他们。如今,陈然未到,同样没有影响到他们。
“女士,请问您是要进去吗?”一个女服务生柔声问贡珍。
“不,不了。”贡珍转身。
贡珍在酒店大堂的旋转门,遇到了王海生,他也正准备离开。
这两人随着411事件的逐渐风平浪静,就再没见过面了。反而是贡母,跟贡珍提过一次,说是那位王先生真的带了朋友去光顾贡母的农家乐。
如果真的能把人生当一场游戏,王海生这个人,对贡珍来说,他就只是游戏里的NPC。他跟贡珍以往认识过的那些人都差不多,包括吴总、琳达、小小,因为某件事,认识某些人,在这以后,她不会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交集。
但对王海生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贡珍像一颗柔韧的小钉子,钉在了他的心上,微微刺痛,微微发痒,尽管,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他也没说一定要和她怎么样,可是什么也不做,似乎又不可能,这就是他带朋友去贡母的农家乐的原因。遗憾的是,在那里,他并没有遇到过她。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她留下的一串手机号码。他试图在微信里搜索这个号码,想加她为好友。结果和他想的差不多,她应该是设置了隐私,搜索结果为空。
此刻,真的见到了贡珍,王海生自然是感到意外的。
“你怎么在这?”王海生问道。
贡珍显得有些匆忙:“噢,是你啊。”
王海生本还等着她问他,问他为什么也会在这。他是来出席一个婚宴的,所以,今天他的衣着略考究了一些。这让他很不自在。他不想她发现他的不自在。不过,看起来,她压根就没兴趣了解这些。
两人走出旋转门后,他伸手拦住了她:“等等……”